傍晚,宴会散场,宾客三三两两结伴而出。李昭微醺着,前脚刚迈出府门,相府的马车已停在路边,千升规规矩矩立在马前,李昭就知道,谢时晏已经早她一步出来了。
要不然千升一准儿在撩拨小侍女,哪儿能这么乖巧。
谢时晏轻笑:“你倒是了解他。”
说罢,他衣袖一晃,变戏法似得,骨节分明的手上瞬时多了一个包子。
“劳累一天,先垫垫肚子。”
李昭诧异,微微瞪大眼睛,“这、这是上哪里淘换来的?”
武国公府占地方太大,不能落坐在朱雀街,却也在权贵聚集地,四周都是高门大户,哪里能看到包子这种民间食物。
白乎乎,热腾腾,还冒着白烟。
谢时晏轻勾唇角,不答李昭的话,只矜持道:“秘密。”
按往常,李昭有一肚子冠冕堂的话推辞,可今日国公府的美酒醇香,她饮多了酒,的确腹中空空,借着酒意迷醉,鬼使神差地,她摇摇晃晃伸出手去。
谢时晏笑意更甚,“你慢些吃,别噎着。”
他说着,拿起旁边的茶盏,给李昭续上一杯温水,不冷不热,刚刚入口。
一个肉包子下肚,李昭稍微清醒,想起自己刚刚做的蠢事,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方才,谢谢你。”
谢时晏又一次强调,“你不要跟我讲说些,你我之间,哪用得上‘谢’这个字。”
他敛起嘴角,“我着实蠢笨,想讨好你,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得东施效颦,学当年你待我那样。将心比心,方知你的不易。”
“当年?”李昭脸上泛起一丝疑惑。
当年年少慕艾,她做过不少蠢事,一桩桩一件件她早记不清了,她低声道:“相爷说什么混话,要是连你都自称蠢笨,世上怕没几个聪明人了。”
她不想和他再纠缠当年的事。
谢时晏却一反常态,他续了杯茶,推到李昭身边,淡道,“以往我每次出去应酬,你都会来接我的。”
不管多晚,在回去的马车上,永远会有一个女子浅浅低语,有调好的解酒汤,垫肚子的小食,适口的茶水和温热的锦帕。
当时只觉得厌烦,后来只剩他一个人,宾宴之上推杯换盏,每个人都竭尽所能都讨好他、恭维他。待夜幕降临,宾客四散,在如墨的夜色中,只剩下无边孤寂。
再也没人等他回家,为他亮起一盏灯。
谢时晏眉眼缱眷,他深深看着李昭,想告诉她,他很想她。
在每一个冰冷的良夜。
李昭歪着头,刚好错过他神情。她竭力从过去的碎片中寻找蛛丝马迹,一点一滴,终于,她想起来了。
说来有趣,她最初的念头,是怕他逛花楼。
虽说驸马是个闲职,但谢时晏挂着一个五品修撰的名头,免不了官僚之间交际,他性子冷,不喜应酬,一个月也去不了几次,她从来很放心。
后来翰林院新进一个风流才子,才高八斗,长相俊美,喜好流连勾栏瓦舍,关键是,他和谢时晏十分投缘!
于是她眼睁睁看着驸马出去的次数越来越多,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愁的她睡不着觉。
某天,驸马再次深夜未归,窗台上的蜡烛都到要燃尽了,她一咬牙,当即唤人着衣——她要亲自去接人。
后来人接到了,但他们却大吵一架,谢时晏嫌她多管闲事,她骂他不识好歹,他们冷战很久,最后各退一步,他允许她跟着他,但不许让人知道她的身份——当年谢小郎君可是很要面子的。
后来谢时晏每次应酬,李昭的车架总是悄悄跟在身后,幸好,他洁身自好,没去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
她后来才明白,她当时完全是杞人忧天了,谢时晏不好色。他不爱华衣,不喜佳肴,不恋美人,唯一真正能让他醉心的,只有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
李昭想起今天宴上的小姑娘,信誓旦旦说什么,相爷喜欢抚琴,喜欢下棋……她嘲讽地笑了。
外人都为他外表所迷惑,只当他矜贵清冷,志趣高雅,可扒开他那层皮子,他比谁都世俗。
可惜啊可惜,又惹得一个春闺女娘断了肠。
谢时晏挑眉,“你笑什么?”
莫非她也想起了往事?
李昭摇摇头,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同样的话还给他:“秘密。”
这道南墙她已经撞破了头,且看后来人的手段。
***
马车摇摇晃晃,李昭闭目养神,不知为何,她隐约感觉回程路好漫长。比来时长的多。
耳边隐约传来热闹的嘈杂声,夹杂小贩的吆喝,忽高忽低的喝彩,李昭越发觉得不对劲。
果然,马车停下。她掀开帘子,人已置身晚市之中。华灯初上,斑驳陆离,一派欣然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