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谢熹微从出生开始，就给亲哥带了无穷无尽的压力。

比如说上一刻，明宴还在被垂头搭脑地训斥，结果下一刻刚刚会走路的熹微摇摇摆摆地走进来，一把抱住了谢淮的腿，明宴就欣赏到了自家亲爹的转身变脸技能。

再比如同样是三岁启蒙，明宴被气得离宫出走，熹微则是被抱在腿上一个一个地教认字，别说打手板子挨骂了，连一句重话都没有。

连苏凝绿都看不下去了，忧心忡忡地同他说，“熹微瞧着就是个魔头性子，她要上房揭瓦你还巴不得给她递梯子，这样下去，她把天捅破个窟窿你只怕还要去给她炼石补天。”

谢淮拥她在怀里，原本正漫不经心地看着折子，闻言只道：“不过是个孩子罢了，我瞧着倒是同你幼时像。”

的确是像极了。小公主不仅容貌肖似苏凝绿，连平日行走坐卧，都仿佛是苏凝绿的缩小版，谢淮纵然有时想要责罚，瞧见她那同她娘如出一辙的茶色眸子，便什么重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五岁前的模样我没怎么瞧过，”谢淮说着，觉得有趣，拥着怀里的她，只说，“想来，同熹微当是一般无二。”

苏凝绿挑了挑眉，扯了一把他的领口，眯着眼说，“这样说来，你是疼她些咯？”

他哑然，丢了书又把她抱回来，只说，“你同你三岁的女儿吃醋？”

她撇了撇嘴。

分明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可她眉眼间却还有少女的娇憨明媚，只是笑吟吟瞥他一眼，便清艳绝伦，只说，“我大人不计小人过，只她太没规矩，还是要拘一拘的，你待明宴冷淡，却又待她宠溺，两兄妹间平日就喜欢拌嘴吵架，这样下去可不行。”

谢淮哑然说，“这话你怎么不反过来问问自己？昨儿我要同朝臣议事，一转身，你就把熹微吓哭了，骗她她是从垃圾堆捡回来的……”

苏凝绿不料他竟然知道自己干的事儿，便迟疑道：“那你怎么哄的？”

“她说只有哥哥是你亲生的，闹着要离家出走，叫我同她一道去。”谢淮叹口气，“我只能扯谎替你圆上，说明宴也是捡来的，两人是隔壁坑。”

“……”

两人良心发现，终于觉得自己不能偏心太明显，等熹微五岁一满，便被父母冷酷无情地丢到了太子的教习夫子处一块儿跟着听课。

明宴捎了个腿部挂件去上课，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头却是十分嫌弃，去之前同熹微约法三章：不许叫我哥哥，要叫我太子殿下；学堂里头不能吃东西，不能哭；被夫子打手板的时候不能逃，要敢作敢当！

结果上学的第一日，两人就齐齐起迟了，被夫子在门外罚站。

夫子是谢淮门生，作风也学了谢淮，对着天潢贵胄也一贯是不假辞色，叫这两兄妹在门外罚站，自个儿冷着脸拿着教鞭，训诫说，“陛下五岁起，日日读书，没有一日迟了的，太傅更是三四更天就起身习武读书，从不荒废，二位如今疏懒，是违背了父母意愿，臣这一罚，殿下可有不服气的？”

明宴一贯把父亲当成自己偶像，却是乖乖领了，只是转头一看，见妹妹如今还睡眼朦胧，站得也歪歪扭扭只像一只软脚虾，不由有几分心软，为她求情，“熹微如今才五岁，本是为了陪我才来此的，夫子若罚，只罚我便好了。”

夫子忍不住笑了，又叹口气，只道：“公主殿下觉得呢？”

熹微忍住困意，努力地睁大眼，满脸真诚，“娘亲虽然要上早朝，可回回午觉都要睡个把时辰呢，那我和哥哥能睡这么久么？”

“……”夫子心说：陛下的事情我哪里敢管。

“既然大人都做不到像我们这样睡得少，我和哥哥还在长身体，自然是要贪睡的，”小公主振振有词，“夫子无非是不敢管我父母，这个是欺软怕硬，安有此理？”

夫子再度无言：“……”

第二日，夫子请辞。

苏凝绿握着辞呈莫名其妙，“这是怎么了？这一旬都换了三个老师了。”

谢淮倒是了然，叹口气，“陛下想想自己年幼的时候，在我来前，一共换了几个老师？”

“……”苏凝绿说，“有道理。”

明宴倒是老实，但是和妹妹在一块儿上课没两天，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开小差，两人一面嗯嗯啊啊地应付上头的夫子，一面悄悄在下头看相城先生出的新话本，苏凝绿闲来无事扒在窗口瞧，便看得一清二楚，迟疑着同谢淮说，“我觉得这一幕有点似曾相识？”

谢淮“嗯”了一声，真心实意地同她说，“同你当年上课的时候一模一样。”

“……”苏凝绿迅速反击，“你儿子看的是你写的话本！你信不信再过两天，他就开始写日记，说不想当太子，想当游侠去了？！”

“让他想想吧，”谢淮无奈地笑了，倒是难得对儿子多几分宽容，“想都不能想，也太严苛了些。”

“许是这几位夫子年纪大，讲课无趣？”女帝认真想了想，第二日便一纸诏令下去，召今年的新科状元入宫，做皇子皇女的讲师。

新科状元生得眉目疏朗，清俊皎皎，还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没过两日，就彻底折服了两个魔头，当爹娘的这才放下心来。

然后没过多久，就看到了熹微抛弃了哥哥，成日跟在新夫子屁股后头，“夫子”长，“夫子”短，谢淮方觉不妙。

他说：“……我觉得这一幕也似曾相识。”

苏凝绿只是微笑，瞧着他，目光像是戏谑，又像是柔情。

又是一年晚春，窗外桃树上结出累累青果，夏日熏暖已然初现端倪，她丢了折子，伸了个懒腰，说，“别管啦，儿孙自有儿孙福。”

谢淮凝视着自己的女帝，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像过了很多年，偏生很多年了，都没有生厌。

他于是也微笑起来，将她揽到怀中，低低地说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