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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番外·傀儡戏【赫元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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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包括赵慈在内的赵家人也对这场闹剧不知所措。

他们原本已经设下的局,因为天子这么一折腾而不了了之。

对于他们而言,楚明依远远比楚禾要容易控制的多。

*

正月三十,楚家两位女儿先后嫁入皇宫。

一位封后,昭告天下,举国同庆。

一位封妃,连封号也无,便以姓冠之,谓之楚妃。

一时间,天下人都对这两姐妹截然不同的命运唏嘘不已。

偏偏是那个倾国倾城的尊贵之身屈居人下,而那个地位卑贱的却飞上枝头变凤凰。

大婚当夜,龙凤喜烛彻夜点燃。

赫元祯一夜无眠。

他从柔软的床榻之中起身,冷眼看着枕榻边熟睡的楚明依,醉意已经渐渐散去,留在他脑海之中的除了清醒便再没有其他。

素白的锦帛上落红嫣然,翻卷的床铺和遍地凌乱的衣衫时时提醒着他方才的痴狂。

可是他的婚床上,不该是这个人的。

赫元祯赤足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寝殿。

门外灌进来的寒风吹进来,将桌上的龙凤烛熄灭。

守夜的宫人已经睡着,只有段弼还打着瞌睡立在门口。

看见他这样出来,他身边的大太监段弼吓了一跳,伸着脖子小心翼翼地往里看了一眼,小声说:

“陛下…可是皇后娘娘不合您的意思…”

赫元祯没说话,一张脸像冰雕一般寒冷,径自便要往外走。

段弼连忙从正殿取了衣服和鞋袜出来,追上去给他换上,而后跟在他身后问:

“陛下,这么晚了…您是回养居殿还是去明妃娘娘那儿?”

赫元祯坐上轿辇,闷声道:

“去明妃处。”

段弼方才还云里雾里的心思立刻便由阴转晴。他猜的没错,果然是这位新后不讨人喜欢,陛下就连新婚之夜也不肯彻夜宿在她宫里。

谁知道轿辇还不到明妃居住的棠梨宫,赫元祯却忽然非要下了轿辇自己走。

段弼抬头一看,这里面,恰好是常青宫的宫墙。

他心里咯噔一声,却瞧见赫元祯步态并无异常,踱着步子的模样也不像是要进去。

他就这么慢慢地沿着宫墙走着,连停下的意思也没有。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雪,雪花飘得极慢,慢悠悠地落下来,落在他肩上和漆黑的发丝上。

段弼小心翼翼地走上去问:

“陛下,奴才去叩门?”

无人回应。

段弼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于是便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正准备叩门的时候,却听见背后传来低沉的声音:

“不必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地回头看着赫元祯:

“陛下?”

风雪里摇晃的长明灯光线昏暗,无法让人看得清陛下的脸。

没有多久,雪花便铺满了长巷的道路,也铺满了他的肩头。

只是那个曾经许下来日方长的人,已经永远地被他亲手禁锢在宫墙之中,没有办法重见天日。

*

第二日,楚明依果然以为赫元祯是半夜去了明妃处,从此便在心里给慎骊记上了一笔。在敬茶的时候,还刻意为难了她好一阵。

这些事,都是段弼跟赫元祯说的。

赫元祯没当回事,只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给了些无关紧要的赏赐,便再也没提起常青宫那位。

段弼小心翼翼地提起:

“陛下,常青宫的楚妃娘娘,您打算什么时候去看一眼?”

赫元祯纹丝不动,只将眼皮抬起来看了他一眼:

“段弼,你胆子大得很,倒是替孤安排起来了?”

段弼连忙跪在地上,连呼冤枉。

赫元祯将手中的奏折一丢,站起身来道:

“孤昨日没在皇后那里夜宿,今日还去看她。你将今年大选的册子带上,一会儿呈递给皇后过目。”

说着,便走出了上书房。

段弼在身后百思不得其解。

这才大婚第二天,陛下便急着要提二月选秀的事,这到底是偏宠皇后呢,还是故意给她难看?

这宫里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除了赫元祯自己。

*

很快,在赫元祯有意无意的助推之下,宫中的明争暗斗渐渐地露出水面。

二月选秀新晋的秀女们也大多都成了皇后和明妃势力当中的一员,开始了无休止的争斗。

而常青宫当中的那位楚妃娘娘,渐渐地被这些女人们淡忘。

这正是赫元祯想看到的。

他从来都没有踏入过常青宫,让所有的人都以为,那座宫里住的是他厌恶的女人,是已经被他抛之脑后的女人。

这样一来,自然没有人去找她的麻烦。

谁能想到旦夕惊变,北境传来了蛮族大举入侵的噩耗。

而后宫之中整天为了争宠而斗得焦头烂额的楚明依,竟然为了邀功,主动将楚家军举荐给赫元祯。

这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她。

赫元祯看着下面那张与楚禾三分相似的容颜,一瞬间有些迷离。

只是这一次,依旧轮不到他来做这个决定。

楚明依刚刚举荐过楚家军之后,丞相赵沛便递上了陈词,谏言楚家军应当立即北上护卫北境。

赫元祯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有人替他拟好了诏书,只等他的玺印加盖在上面。

那天下午骄阳如火。

谁都没有想到,那个久居常青宫闭门不出的楚妃娘娘,竟然顶着烈日在上书房外跪了一天。

她从清晨跪到正午,从正午跪到晚间。

那张大多数宫人们从未见过的容颜苍白而艳绝,仿佛一株傲然挺立的寒梅一般独自盛放,压过六宫所有绝色。

她在上书房外叩头,口中清晰有力地高声祈求:

“北境凶险,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请陛下留楚家防守关外,护卫京师!”

她在门外跪了多久,赫元祯便在里面听了多久。

砚台里的朱砂已经研磨了一次又一次,而他却始终都没有将那天子玺印加盖在诏书上。

直到楚妃在外面跪的筋疲力尽,最终昏了过去,他仍然没有出去看她一眼。

短短一天的时间,六宫众人都知道了楚妃的事。

她们亦不由地怀疑,为何楚妃长了那样一副祸国容颜,平日里却一丝宠爱都没有分得?

后宫众人心中都纷纷打着鼓,全都派出了眼线不断地打探着上书房的消息。

在她们那狭隘的想法之中,若是陛下仍然加盖了玺印,那么便证明这楚妃的确不讨陛下喜欢。

可若是陛下没有加盖玺印,那么她们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对付一个强敌。

最终不到午夜,太后赵慈驾临上书房,不到半个时辰,一封加盖了天子玺印的诏书便被快马送出了皇城。

众妃松了一口气。

生得再美艳不可方物有什么用?还不是不讨陛下喜欢。

*

自从楚家军出征以后,楚禾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地衰弱了下去。

她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如今已经如一朵即将凋零的花,在这深宫之中熬尽了她最美的岁月。

而赫元祯,则一日又一日地沉浸在美色之中,夜夜笙歌,缠绵花丛。

只是每夜他临时起兴要换个宿处的时候,却总是会在常青宫附近的下了轿辇,徒步走到长巷尽头。

仿佛隔着一堵宫墙,那是他唯一能够陪伴她的岁月。

日子原本就这样维系着一种怪异的平衡。

直到先帝生前的老国师回到宫中为国祈福,无意之中竟然说出,先帝原本是将楚家女赐婚给大皇子赫绍煊的。

赫元祯当场雷霆震怒,将祭坛一掌掀翻,留下一众惶恐的人们便拂袖离去。

楚禾“天命皇后”的预言,从来就没有几个人真正放在心上。

直到今日老国师在祭台上说出多年前的预言——“楚禾不为后,则天下大乱”,才令所有人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惶恐。

只有赫元祯并不在意这天下如何。

他只在意一件事。

为什么父皇将所有的东西都给了赫绍煊?

父皇准许他登上储君之位,转头便将大片的东尧封地赐给赫绍煊,在他眼皮底下埋下这样强大的隐患。

就连楚禾,也曾经是赫绍煊的未婚妻。

他满目似火,癫狂如魔,一个人将上书房之中所有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干净,无论六宫之中哪位妃嫔前来相劝也无济于事。

最终,赫元祯满目猩红地下了两道指令。

其一,命东尧王率兵驰援京师;

其二,命王军将其围剿于巨鹿原峡谷,杀无赦。

他对赫绍煊的性格拿捏得再准不过。

赫绍煊听令之后,立刻便率领东尧上下能动的精锐驰援京城,选择的正是最快捷的巨鹿原峡谷。

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最信任的弟弟会在这里设下伏兵,请君入瓮。

十五万王军将六万东尧军围困在山谷之中,赫绍煊坚持了足足十天也未投降。

他战至最后一刻,是先锋军赫子兰率领死士,拼命为他开辟出一条生路,赫绍煊才得以突围。

自从巨鹿原一役失败之后,赫元祯便彻底放弃了政事。

他明白迟早有一天,赫绍煊会带领着他的东尧雄兵兵临城下。

而玉京没有了楚家军的庇护,剩下的王军犹如一块废铁,毫无用武之地。

他静静地等待着赫绍煊来跟他清算的那一天。

可是他没想到,他先等来了一纸婚书。

赫绍煊要楚禾。

赫绍煊要他的楚禾。

所有人都认为,那个被他忽视了数年的深宫弃妇,若能有一丝一毫的作用,他们都应该感到庆幸才是。

玉京城岌岌可危的所有人都弹冠相庆,认为只要将楚禾送出去,东尧军就一定会退兵。

平日最擅长酩酊大醉的赫元祯,竟然成了此时此刻最清醒的人。

他明白,赫绍煊既要他的江山,也要他的楚禾。

可是不管他怎样挣扎反抗,都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就像从前一样。

他宣读了婚书,送她出嫁。

看着那一袭红裙乘上马车,头也不回地离开皇城。

他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手里将兔子灯送给当初那个小姑娘,对她说一句:

“来日方长。”

那天晚上,赫元祯终于没有再伪装自己。

他独自一人在常青宫里坐了一夜。

宫里的妃嫔们没心思斗了,整个皇城一片死寂。

段弼急匆匆地冲进来,跪在他面前晃着他的膝头:

“陛下,楚妃娘娘薨了,东尧王率兵攻进来了,如今正在屠赵府呢…”

陛下…

赫元祯慢慢阖上双眼,安安静静地坐在这座常青宫里,一直到死。

*

自从搬回玉京之后,楚禾一日比一日贪睡,几乎每天都要等到将近晌午,赫绍煊下朝回来亲自将她哄醒。

可是这天不太一样。

赫绍煊去上朝之后没多久,外面的天色还蒙蒙亮,立夏便匆匆忙忙地走到床畔,轻轻地晃了晃楚禾:

“娘娘,西苑宫人传来消息,说废帝怕是有些不行了。”

楚禾从睡梦之中惊醒过来,揉着眼睛问:

“什么?”

“废帝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整日整日地闭门不出,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今日早上宫人们进去一看,见他已经昏了过去。”

“找王医去看过了么?”

立夏摇了摇头:

“依照规矩,废帝简居西苑,一切从简,就连王医也得有陛下允准才能过去。”

楚禾垂眸:

“人命关天,陛下说到底不想要他的命。你亲自带着王医去看看。”

就当立夏马上要退出去的时候,楚禾却又改变了主意:

“等等,还是我亲自去吧。”

西苑没有楼阁,没有树木,亦没有池塘。

一不让废帝坠楼而亡,二不让废帝肆机上吊,三不让废帝投湖溺毙。

而楚禾却知道,赫绍煊不杀赫元祯,完全是为了先帝生前的遗愿。

无论如何,留他一条性命。

西苑的宫人们不知是不是特意选过的,一个个都如同在冷宫里服侍的婆子们一样长得凶神恶煞,连楚禾看了都不忍害怕。

可她们对楚禾恭敬地要命,有的替她掀开门帘,有的将她引到内殿。

楚禾迈进去,闻见一股饭馊味和发霉的气息。

她皱了皱眉头,转过身来冷声道:

“废帝软禁西苑,不是送来给你们肆意折辱的,这些都是什么东西,也敢拿来给人吃?”

那些婆子立刻便吓得跪在地上:

“娘娘明鉴,娘娘明鉴,这没回送进去的食物都是新鲜的,可是这几日废帝却一口也不吃,也不让人进来收,所以这饭菜都馊了…”

楚禾眉间并没有舒缓开,她环顾了一阵四周。

借着外面的天光,她看清一张小案几上摆着几个未完成的摆件。

有的折成了兔子的形状,有的还没点上眼珠,不过大致都能看出来,那是兔子灯。

像是触及了什么遥远的记忆,她忽然想起那年上元佳节,白衣少年在人潮汹涌的街头朝她会心一笑。

场景早已模糊不清,他说的话也已经记不得了。

楚禾看了一眼床榻上的身影,抬手示意王医上前去诊治,自己则选了一只梨花木凳子,远远地坐在外面。

王医进去没一会儿,里面便幽幽传来一个声音,带着试探的语气,小心翼翼地问:

“阿禾?”

楚禾没有答话。

不一会儿,王医便掀帘走了出来,朝楚禾深深一躬,无奈地摇了摇头。

楚禾明白他的意思,垂眸示意他下去,自己则仍然坐在原地没有动。

她不想进去看他最后一眼。

能送到这里,已算是仁至义尽。

她打定了主意,站起身来便要往外走,却忽然听见里面踉跄着传来一阵脚步声。

转过身来一看,却瞧见一张清瘦素白的脸出现在帘后。

赫元祯穿着一袭白衣,像一只鬼魅一样,仿佛一阵风便会将他吹走。

他手中颤巍巍地提着一盏精致的兔子灯。

兔子红眼睛长耳朵,里面点着一只小小的蜡烛。

“这兔子,送你了。”

楚禾停顿片刻,缓缓走出了殿门。

赫元祯没追出来,而是在她身后喃喃地念着,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她不知走出多远,看见西苑外面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背朝着她不知在看什么。

楚禾心中微微一动,走过去慢慢环抱住他的腰。

赫绍煊顺势便握住她的手,转过身来将她拢在自己怀中,语气有些责备道:

“天这么凉还往出跑?回去了。”

楚禾乖顺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像只猫儿一样依偎在他怀中,慢慢地往回走。

他们离开不久的西苑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伴随着几声哀嚎:

“废帝薨——”

楚禾忍不住浑身一震,不自觉地抬起头来望向赫绍煊,却看见他脸上凝滞了片刻,脚下的步子却并没有减慢。

察觉到她在看,赫绍煊低下头抚了抚她的脸颊:

“我们回去了。”

【傀儡戏·赫元祯篇目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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