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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古意 之 屠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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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归去来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悉惆怅而独悲。www.xiashucom.com悟已往之不鉴,知来者之可追。时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襄阳城外近郊十几里的一处茅舍内,一个童声正咿咿呀呀地念着这篇晋陶渊明居士的《归去来辞》。他的身边,坐了一个二十八九岁的女性,想来就是他母亲了。他母亲正给他做着一双鞋子,针线精巧——她手里的针还在鞋底上熟练而自如地纳着,心里却象已飘到了远方: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既与吾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

那熟悉的字句出现在耳边时,只见她的神色一时就悠远起来。是呀,‘世既与吾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她的脑中不由就想起愈铮的声音——在他活着时,难得有公务闲暇,他们夫妻有时也会坐在一起,焚一鼎金炉小藏香,安静相对一刻。那一刻,愈铮念的最多的就是这篇陶公的《归去来辞》了。如今回想,那一切都恍如一梦了。田园也是一个梦,他们曾一起做过的梦,可如今的她,却是那梦醒之身了。你一旦置身梦中,自己反而是一个梦醒之身了——因为、那个你最在意的,想和他一起梦中同历的人已经不在了。

裴红棂眼中若有湿意。她不习惯让孩子看见自己的泪眼,虽知小稚这时的心思现在已全在书里,还是不自觉地把头一侧,让他注意不到自己的脸。——从长安城出来有多久了?快两个多月了吧?自从余老人以‘大关刀’衰龄一斗,驱散‘东密’对她母子那一场惨厉追杀后,至今已有两个多月了。他们先是逶迤而行到了襄阳,余老人在确定没有人跟踪后,把她母子寄放在这个‘七家村’,自己就带了二炳独自上路了——说是更惨烈的追杀只怕还在后面,他不想也无力带着她母子面对那‘东密’不死不休的追杀,先一个人上路以迷惑敌人,趁机寻找他的好友鲁狂喑,以期其相助一臂之力。

村居的日子是一场难得的休憩,对她和对小稚都是如此。她心中对那余老人真是感佩无限——难得这么一个乱世她还有幸碰到这么一个热心的老人。村居闲来无事,她就开始督导小稚温习他父亲教他念过的书。苦难种种经过后,她似也不知该如何引导这孩子此后的一生了:出仕吗?看他父亲今日的结局,做为一个母亲,她是再也不愿了;习武呢?如余老人一样,闯荡江湖?她却已厌倦于那种江湖的腥风血雨;但小稚、愈铮的孩子,能就这么让他退隐终生,务农为业吗?能吗?她不甘,她泉下的丈夫也不会心甘呀!

小稚开始坐在那儿被他母亲强迫读书时,心里是大不情愿的。他好想去找他新结识的小伙伴儿五剩儿玩。但读了一会儿,念到“……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复崎岖而登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以至“……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时,一颗心就读了进去。

这文章本是在长安时他就读惯了的。他从小是个又乖又聪明的孩子,万事不让父母操心的。但他也寂寞,长安城功德坊那院墙的四角限定了他的天空。父亲让他背好多文字,他不懂,也不明白那些句子中确切的意思。可最近在农村住了两个多月,襄阳郊外山明水秀,好多以往他读过的所不解的句子在心中忽然丰满明丽了起来。是呀,写得真美呀!如果不是亲历其境,他也许一生都不会懂得那些词句真正的含义。城里的孩子可怜就可怜在这一点,他们总生活在第二手的资料中,无论文章诗赋、稼穑牲畜、物力艰辛,在他们心里只是一个被灌输的概念。如今亲眼见到后,一切才在他的心里眼里活了起来——“我们总是先看到海的图画,然后才看到海;先读到小说,然后才经历爱情”——第二手的资料一般是精粹的,但往往也不是原生的。毕竟他们所描状的景物如果你未曾亲见,对于你来讲就没有什么意义了。这时窗外忽有一个孩子的声音叫道:“小稚,小稚,你书念完了吗?好出来玩了。”

叫他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裴红棂顺窗口望去,只见那孩子皮肤略黑,五官端正,就是小稚新交的朋友五剩儿了。这‘七家村’中居住着七个姓氏的人家,彭、刘、冯、杨、许、路、华,据余老人讲,这些人家都是他旧日‘威正镖局’中早年丧于护镖的镖师们的遗属,也是他这二十九年来潜心资助的一群妇孺。

五剩儿姓冯,体格比小稚要壮上许多,最喜欢小稚这个城里来的会念书孩子了,两个人天天出去,榆头桑底,河下山中,玩得最欢。

只听小稚笑道:“完了。”然后回眼看他母亲:“我好出去了吗?”

裴红棂笑着点点头,小稚就一蹦一蹦地出去了。

第二章:河间妇

五剩儿的脸上却有伤。小稚是跟他到了小溪边上才注意到的。小稚愣了一下:“你娘又打你了?”

五剩儿一脸郁怒:“那婆娘不是我娘。”

小稚就去解他的衣领要看,五剩儿躲着,但躲不过朋友的担心。小稚儿已扯开他领口的扣子,口里不由就吸了一口冷气,只见五剩儿身上的伤比脸上犹重。小稚不由分说,把他的上衣剥了下来,然后缩回手捂在嘴上啊了一声,只见那五剩儿黑而晶亮的小身子上青一块、红一块、黑一块、紫一块,尽是新伤旧痕,有的还正阏着血。小稚愣愣地就呆住了,五剩儿眼里也有泪珠打晃,他倔强,不想要小稚看到他的眼泪,身子一扑,就跃到小溪里去了。四月的溪水还很有些凉,他藉这溪水冻住泪意却冻不住心伤。半晌,他才对小稚笑道:“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教你些好东西。”

所谓好地方不过是个土谷祠,那儿空旷,平日里没有什么人。小稚笑道:“你要教我什么东西?”

五剩儿不答,脸上笑着已沉腰蹲马,摆开了一个架式,然后左拳击出,轻轻一晃,右掌在小稚腰间一按,小稚不防之下已被他一掌推倒。好在五剩儿出手很轻,小稚沾了一身灰,却一脸兴奋地跳起道:“你也会武功?”

五剩儿笑笑,不等他再问,自顾自把一套“大洪拳”练了下来。大洪拳在鄂北一带流传极广,只见他一招招如“玉门栓”、“左右交锋”、“背心锤”……一路使下来,一时脸上就已见汗。因为了流了汗,他的脸色反渐渐开朗起来。小稚在旁看呆了,心中羡慕无限,手里不由就鼓起掌来,笑道:“你这么历害,平时村里彭小虎、刘俊儿他们结帮欺负你时,你怎么不使?”

五剩儿已使出了最后一式,然后才收手道:“你不知道,三爷爷不让村里孩子们练武的。他说习武多生是非。比如我爷爷他们就都会武,但一个个都死了。所以村里的大人都不让我们练的。我这可还是偷着练的。”

说着,他就手把手地教起小稚打起拳来。小稚打了一会儿额上就已冒汗,五剩儿笑道:“你把夹衫也脱了吧。”

小稚听话地把夹衣脱了,荒荒的土谷祠边的干土地上,他的身子是这乡村少见的一种细嫩。五剩儿看着他匀称而瘦白的身子,不由笑了起来:“你也太白了些,象是一只小羊羔了。”

小稚被他说羞了脸,不许他叫,五剩儿反得了趣,蹦着跳着笑道:“小羊羔,娇娇娇,没见过太阳皮儿上烧……”小稚不由便追着他打,两个孩子一追一逃,玩得甚是痛快。

小稚追得急,眼睛没留神,忽然脚一崴,人已跌倒,他‘呀’了一声,映入眼里的先是一双青布鞋。那双鞋好大,鞋里是一双好夯实的脚——原来小稚不小心已踩着一个人的脚。他抬起脸,就见到一张散落着几只麻子的黑胖胖的过宽的脸,那脸上有一个肉实实的鼻子,鼻子下是同样肉实厚重的嘴唇,上唇上密密地隐有一层汗毛。那人身量好高,长得胖大,如果不见到她正面,小稚都猜不出她是一个女人。只见她长了一头黄麻麻的头发,纠结稀落,神情很是凶悍。她一只大手一把就把小稚轻瘦的身子拎起,眼里有一丝嘲弄讥笑的神色,口里道:“看看呀,这就是城里来的斯文孩子——你娘怎么教你的,比乡里的野孩子还要野上十分。”

她似看不惯小稚那个皙白的小身子,一支大手就在他身子上狠狠捏了一把,把小稚捏得一呲牙,身上登时留下了一道血痕。那女人却撇嘴冷笑了声:“不中用的东西。”然后就冲五剩儿吆喝起来:“牛也不放,自己只知道一天到晚疯玩儿。”

五剩儿看她的目光又怕又畏,分辨道:“今天该彭虎儿放全村的牛。”

那女人却动了怒,一巴掌拍到了五剩儿脸上:“那水呢,你挑了吗?”

不等五剩儿辩言,她已一把捏了五剩儿的耳朵,趔趔趄趄地就把他往村里赶。

小稚倒吸一口气,看看自己胸前红的那一块,想起五剩儿身上的伤,就知这女人原来就是五剩儿的后娘——村里自己现住着的人家路阿婆一提起来就忍不住直咧嘴的胡大姑了。她下手打起孩子来那叫一个狠,小稚看她一掌之下,五剩儿的左脸上便肿起老高。路阿婆每回一提起她和五剩儿就忍不住叹气:“要是她自己有孩子,对五剩儿这么凶倒也罢了,偏她种打不下来一个,拿着前房的孩子就这么象牲口一样的使。”

小稚看着五剩儿趔趔趄趄被驱赶的身影,眼里不由不争气地就要流下泪来。五剩儿还尽量想走得稳当些,想尽力表现出一种淡视强加在他身上屈辱的尊严来。可那小小的反抗与那么无助的尊严更让小稚心里发酸。他从小接触的都是温柔和雅的人,再也没想到会见到这么粗砺的人生底色——他们就不知道一个孩子也是有尊严的吗?土谷祠四周绿树田畴的景致一时在他心里也失了色彩——父亲从小教他读‘归去来’,看父亲的样子,是那么想回到一个平和的乡村,获得一场平和的休息,但他要回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粗劣、野蛮、照样有人欺压人的乡村吗?那又和他们出了长安城在道上被人追杀的感觉有何不同?

五剩儿的后娘是外乡人氏,一个河间妇人。村里人提到她的藉贯总不由有一种蔑视的表情,那表情让小稚很不舒服。人生处处是不平——远处田里一个赶着牛正在犁田的农人本正在看着这边的热闹,这时见河间妇已带着五剩儿走远了,牛却得了空闲着偷了会懒,他就一鞭狠狠地抽在那瘦瘦的牛脊上,鞭出了一道血痕。那声间尖啸啸地刺进了小稚的耳朵里,小稚一扭头,不忍看。土谷祠看祠的老头儿这时也正吐了口痰,狠狠一脚向那条他从来不喂、这时正缩缩地凑上来以为是什么好吃的、要舔他吐出那口痰的那条癞皮老狗身上踹去。那老狗便瘸了一条腿低呜着跑开了,老头儿脸上露出丝难得的笑意。小稚的眼里又一次涌上泪,他觉得心里好不舒服:五剩儿回家看来又要带着一身的淤伤干他那永远干不完的活了。小稚走远了些,躺在河边的青草地上,忽然好想好想有一身好高的功夫。他也不知要功夫来做什么,只是他不喜欢这个世界,他要——要五剩儿不再挨打、要那老牛不被鞭抽、要给那老狗一口饭吃、也给那看土谷祠的老人一点除了踢打老狗外别样的一点快乐。在这个‘七家村’住了快两个月了,以前在长安城、生活里的熟人们或有意或无意地遮在他眼前的一点柔纱似乎都揭了开来,让他看到饥色与不平。他象在那一刻忽然明白了江湖的含义。江湖是什么?——江湖也就是孩子们逃避他们不情愿看到的一切的时候所痴心妄想欲逃入其中的一个渊薮吧?虽然它其中的波诡云谲、挣扎苦斗可能并不真是他们所想象的那么快意的。但小稚幻想着自己要是有一天可以有力改变这身边让他不满的一切时的样子,不由渐渐开心了起来。——他心中的江湖是个快意平生可以如烟花一般灿烂的江湖。

小稚的眼望着天上的云,一时只觉脸中闷闷沉沉。河间妇那张黑的有着麻子和苦恨痕迹的宽脸似压在他的眼前,他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入了梦里。

第三章:械斗

下楼子的二赶子的深一脚浅一脚地抄着近路,趟过田沟地渠,好容易才赶到了七家村。然后,祠堂的钟声就响起了。

——说他深一脚浅一脚,是因为他一条腿有些瘸——他带来的消息当场就让村里的老人们黑了脸。不为别的,只是插秧的季节又到了,跟七家村接边的武候庄的人们又要有所动作了。

早年,那还是十多年前,有一年干旱,七家村为水源的事就和武候庄的人发生了一场争斗。七家村在这条‘耿水’的下游,上游就是武候庄。那年,武候庄的人在小溪上游修了个小坝,把流向七家村的水全截住了,村里于是井绝堰干。七家村当时没有什么青壮年男人,有的多是一群妇孺,不说种地,连人和牲口的饮水也全断了,眼睁睁地看着上面武候庄的人用水恣肆随意,他们派去上游运水的车也全被武候庄截了下来。七家村的村民也知道武候庄的用意,当年他们为一桩婚事和武候庄的人翻过脸,以后双方就有了仇怨。何况七家村多是外来之人,是余老人当年置业把镖局的一干妇孺安排在这里的,对方早就看上了他们这块膏腴之地,一直想逼得七家村的人呆不下去,好把这块地贱卖给他们的。这一着他们可说是图谋了多年,只是七家村的人一向忍气吞声,才勉强存活下来。那次他们得了机会,绝不肯轻易放手。七家村为了存活,两村发生了大规模的械斗。七家村里虽还有一两个伤残的镖师,无奈对方人多,他们这些年心冷江湖,也都把当年的工夫放下了。这一仗,七家村死伤了七八个人,还是没有抢回水源来。这段事日后就成了村里老人们常给后生小孩讲的古。

——小孩儿们问:“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找着的水?”

——老人们说:“后来,实在熬不下去了,咱们给咱们的大恩人余果老送了个信,他连夜马不停蹄地赶来,跑死了三头牲口。是你余爷爷来了后,一刀劈断了耿溪上游的断龙闸边的压闸石,武候庄的人才压下了他们的骄气,答应卖水给七家村的。”

那段故事几乎成了七家村小儿心中最精彩的故事。有人就问:“那余爷爷那么厉害,怎么不教我们两手呢?”

老人们的脸上就有了一丝悲哀:“你还想学武?你知道学武是什么下场?你满村里问一问,哪一家没有爷爷辈死在刀剑之下的。——兵者为凶器,善泳者死于溺,你们小,不知道这里面的凶险,你以为武是那么好学的?”

村里最德高望重的冯三炳就问二赶子道:“他们真又要在上游修闸门了?”

二赶子点点头——他正想娶村上的二凤,所以有了消息便忙忙来告。冯三炳就叹了口气:“可今年不旱呀。他们这是有意找岔了。”

二赶子也叹道:“是呀,他们本就是有意找岔,说你们在这地儿再住下去,就真住得根深叶茂了,所以这一回,他们是铁了心了。据他们村上的人说:当年一刀断石的余老人现在多半也老得爬不动了,他们再不怕你们七家村有什么能人了。何况他们庄里现有人在襄阳城当官,这回可是特意请了‘东密’的高手来。”

冯三炳就不再说话。他当然知道‘东密’究竟是些什么人。这些年他们势力日盛,已开始插手民间纠纷了。冯三炳这么想着,额头上的皱纹不由就更深了两分。

正说着,有田地和武候庄交界的农户在田里被武候庄的人打伤了,这时被人抬了回来。被打伤的有三个人,其中数路华强口齿最伶俐,他三言两语已把事情交待清楚——说对方当时来了二十多人,出手把两村之间的界石给刨了,这界石还是当初余老人出手后亲自立的,说过两村村民互不过界。七家村的路华强几个看不过,上前拦阻,就这么被打伤了。

路华强看着他冯三爷样子很是伤心,只听他道:“三爷,他们是明着欺负人呀。”

冯三爷也动了怒,一拍腿,愤道:“七家村的人还没死绝呢!”挥手便叫自己已有十九岁的大孙子出去,然后、土谷祠门口的钟声就响了。

土谷祠也是七家村的宗祠所在,钟声一响,七家村里的老幼就都惊了。要知,不是年节祭祖,这钟声可只响过两次,一次就是十几年前和武候庄械斗的那一次。这钟声里有着血的记忆,一听到钟声,裴红棂母子寄居的房东路阿婆的手就一抖,手里刚舀的一瓢水一歪,就全扑在了灶炕里的柴火上。柴火正旺,猛地被水这么一浇,一片青烟就滋滋地冒了起来,呛得屋里的裴红棂母子一时直要咳嗽。小稚跑出来,口里连叫:“阿婆,阿婆,怎么了?怎么了?”

路阿婆的眼里一片心伤:“出大事了。”

说完,她就已颓然无力。她想起了十几年前那声械斗中丧生的她唯一的孩子。

第四章:祠堂

七家村的宗祠象所有的宗祠一样,里面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压抑肃穆的气氛。唯一不同的是,七家村的宗祠里面一共供了七个姓氏人家的先祖,他们都是当日威正镖局保镖护队的镖师,大多已死在当日的护镖之中。因为身死非命,七家村的人每次进这宗祠时心里比平常人更多了分惨肃的心情。

这时,只见正案上难得地点着两支牛油大烛。火光虽盛,但房子太大,还是照着一干赶来的人脸上阴晦不定,象看清彼此的神情一般。

正案旁边就坐着冯三爷,另一边坐了几个也好有六十开外的老头。冯三爷见路阿婆也来了,就叫人端了一把椅子,说:“阿姐,你做。”

路阿婆说:“这是你们男人家的事体,别叫我坐了。”

冯三爷却叹道:“当年,你男人还是局里的副总镖头。这上席,怎么会没你的坐?”

旧日的事在七家村好少有人提起了,因为那总关联着惨痛的回忆。可‘副总镖头’几个字一出口,座中几个年老的脸上便露出了几分又伤惨又怀念的神情。七家村的先人们可不是什么孬种,他们干过刀头舔血的生涯,当日威正镖局在江湖中叱咤喑呜、名盛一时,可都是他们打下来的金字招牌。抚今思昔,一干遗属此时都苟活于七家村,被别人欺到头上来尿尿,座中之人如何会不神色惨然?

只听座中一个缺了一臂的刘姓老者道:“副总镖头?只要咱们现在还有一个囫囵圆的镖师在,也不会被人这么骑在头上拉屎!”

一语即出,座中一片惨然。

陆续地还有人来,多是小辈,轻轻地溜进门来站住了。宗祠的钟声一响,七家村是人人都必须赶来的。渐渐人到齐了,一共有一百二三十口。冯三爷将眼向堂上一扫:“人齐了?”

底下人游眼四顾,稀稀落落地道:“齐了。”

冯三爷叹道:“那开议吧。大家伙儿可能也猜到了,距下落子二赶子来报,武候庄又在上面开始修闸了。”

堂下一时静默。人人心里都不愤,恨不得好拚一场,心中却知道武候庄共有七八十户人家,五百多口人,又多有青壮,讲拚,无论如何是拚不过的。半晌,却听有一个年轻的声音不甘道:“那压基石呢?当年余爷爷一刀劈断压基石,不曾与武候庄里的人言过:如果他们不能在这块石上再来一刀,凑成个‘十’字,他们就永远不能再在上游修闸断水?”

堂中不少人也马上附言,齐道:“是呀,他们凑成了‘十’字吗?”

路阿婆在座位上瘪瘪的嘴不由一撇,想:这时还说什么当年之约?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什么时候见过那些厨师与他手里的鱼讲过道理了……

冯三爷叹了口气:“很不幸,他们凑成‘十’字了。”

堂下的人就一呆,座中记得当年情景的人都想起余老人当年单刀赴会,一刀断石的风采。那块石可不是一般的石,足足有千多斤的份量。余老人当年出刀,铺以一声大喝,刀出火溅,没有人想到还有人可以再劈出一条同样的刀痕来。只见冯三爷一挥手,二赶子就走上堂前说话。底下人多,他还从没当过这么多人的面前说话,口里一时不由就有些结巴了。只听他结结巴巴地道:“那天,我正在‘耿溪’对面玩儿,见对面武候庄的人黑鸦鸦一时就来了不少。我见有热闹,就躲在小溪这边看,但也怕他们看到,就藏在树丛里了。就听对面他们有人喊:‘没错,就是这块石了,当年那余老头曾说,如果武候庄没能在这块石上再劈一刀,凑成一个‘十’字,就永远不能修闸断水’。”

“我一愣,想他们又要开始算计上你们了。就见他们村里管事的族长吴光祖用袖子擦那块石头,说‘这可是我们武候庄的奇耻呀,自从那余孟当年断石之后,有年轻的想把这块石撬起扔了,我没让,我要留着这块‘耻石’给后生们记得。武候庄能不能雪这段旧耻,就看你二位了’……”

“我这时才注意到他们人堆里还有两个外来人。只见他们原来是一男一女。都三十多岁,男的长得高挑挑,女的长相一般,却打扮挺妖娆的。心想:他们就是武候庄在外面请来的神仙?只见那两人笑了下,走到那块压基石前,那男的挺小心地用手抚了抚那石头上的刀痕,看着那女的讲:‘玉妹,看来果然是余果老的刀意了。’那被他称为‘玉妹’的女人也点点头:‘不错,看来这儿的人没有撒谎,果然是余果老的大关刀意。如果别人来劈,就算劈得开,只怕也不会是如此斩截的缺口。’”

“说完,只见他两人就笑了。那男的道:‘我说一个村子里的争斗,总舵怎么会专找人来叫咱们两人出手,看来总舵也果有用意,咱们算是找到余孟的老巢了。’说完,他两人就振声而笑,不只是我,把武候庄的人也笑愣了。只听那男的道:‘玉妹,咱们还得练练,这一刀是我劈还是你劈?’那玉妹笑道:‘你明知我腕力不行,还这么为难我。’那男的笑道;‘你腕力不行吗,掐我后背的伤可十天半个月不得好呀。’那玉妹脸上就一红,骂了句‘没点正经的’,那男的就已从背后抽出一把刀来。”

“我一见到那刀,就愣了。我也算见过两把兵器的,只见那刀看着象九鬼断魂刀,却比之要细,最奇的是那刀上居然有锯齿,在阳光底下,森冷冷的。我一见魂儿就一飘,猜那刀底下定然死过不少人了。只见那男的抬脸冲天上嘿然冷笑了下,道:‘要讲腕力,余老头虽老,但老当益壮,我只怕也比不过他的。可是,嘿嘿’,然后,我就见他不是,把刀架在那压基石上,和当年余爷的刀锋正好成了个‘十’字,比了一比,只见他手一用力,我耳里‘嗤嗤’之声不断,他竟用那把刀在石头上锯了起来。只见他头上冒起一股白烟儿,那石头上也不断冒出烟火,武候庄的人都看呆了,有一刻工夫,那石头果然又被他生生锯断!我都吓傻了,武候庄的人也呆了,你们不知道那声音有多刺耳。只听武候庄一个小伙子道:‘可是,当年余孟说,是要人再劈一刀的’,那男的脸上一肃,挺不高兴,只见那玉妹就笑冲那小伙子招手道:‘你觉得锯不好吗?’那小伙子夯实地点点头。”

“只见那玉妹笑得象朵花一样,淡淡道:‘那你是觉得我郎哥功夫不好了?要知,江湖中,功夫各有一路,不是光有蛮力就好的。你只说说,是余老头那么一刀劈了你吓人,还是我郎哥这么慢慢把你锯了怕人?’她眼中凶光好盛,别说那小伙儿,我听了魂儿都吓飞了——是呀,要这么被锯,还不如零剐了呢!只见她又笑道:‘郎哥,乡里人没见识,以为你功夫当真不好呢,怕咱们对付不了那余老头儿。这么着,我也留一手吧’,说着,她手一晃,我只见阳光下有几十道银光一闪,还不知怎么回事,就知武候庄的人惊啊一声,然后一齐暴声喝彩。那吴光祖就对这男女说了好多恭维的话,那男女两个听了似很受用,然后他们就走了。我游过那小河偷偷去看,才发现,原来那石头上竟钉了好多细小的银钉,想来是那女人一撒撒出的。几十个银钉在石上草草地刻成了一个字,‘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敢多想,怕你们还不知道,就上这儿来送信儿来了。”

第五章:演武

祠堂里一时一片死寂。好久好久,只听到冯三炳干着嗓子以一种没有一点水份的声音道:“好呀,‘密宗’的‘解体刀’和‘密门钉’两样绝活都在一天出现了,七家村真是何幸之有?咱们老哥们好久没在江湖飘了,竟想不出这两个人都是谁了。”

他身边的老者们就干咳了几声。一人人搓手道:“三哥,你看这事怎么办?要不要……”

他话没说完,冯三炳已打断他道:“你是说要不要再请余老局主来?”眼中忽现睥睨神色,把一只枯瘦的大手一挥:“你难道没听到,密宗可能就是冲着他来的吗?嘿嘿,我们哥几个算是老了,也服老,但刘兄弟,我问你,余老局主今年该好大年纪了?”

余老人当日把裴红棂母子送来,却是偷偷进的村,所以除了路阿婆知道,还没有人知道他曾来过,这也是余老人做事细密之处。路阿婆对外也只说裴红棂母子是她娘家的表亲眷,所以村里人从不曾猜疑。只听那刘姓老者叹了口气:“老局主去年好象就过了六十七的生了。”

冯三炳一拊手:“可不是来?我们老哥儿几个当日残了,但也是不争气,这些年委屈他奔波劳顿之处,别人不知,你们几个还不知。如果这时还找他来,那可是真的没……良心了。七家村的人靠老局主也不能就靠上一辈子吧。这次咱们自己争气。”忽然一挥手,指挥他自己的两个儿子和大孙子道:“把后面的刀箭都给我抬来!”

那刘老者就红了下脸。只见三炳脸色森然:“看来,当年咱们弃刀归隐,戒子弟永生不得习武,这一招原是错了。当镖师时只知道那一行是刀头舔血,一意想归隐田园,今日我算明白了,这世上绝没有桃花源。你要放刀,不是你一个放就算了的,别人放吗?这世上何时少过争斗?孩儿们,三爷当日不叫你们练武是三爷的错了,但你们小时或多或少也习过一些,今日咱们七家祠堂要重开一个武会,孩儿们,敌家杀到家门口了,把你们这些年藏着的本事拿出些来吧!”

抬上的刀箭都用布包了,可解开布一看,上面居然都绣迹般般。刘老者揉了揉眼,不相信似的,抢上前,抱住一把,那刀带有九环,还是当年他哥哥用过的九环刀,他用仅余的一臂摸索着那刀上的锈迹,双目中滚滚地就有泪下来。忽然他悲慨一声,仰天叫道:“哥呀,哥呀,弟弟不争气,负你何深?负你这刀何深?”

说着,他用仅存的一臂拿起这重达二十斤的九环大刀就舞了起来。阴暗的祠堂内,只见他白发披散,状如冤鬼。那刀被他一带,舞得有模有式,居然是少林正宗‘伏虎刀法’。座中的几个老人的眼本是暮沉沉的,这时被他勇意一鼓,似是有什么一点犹未为这暮气衰龄烧尽的余煤燃了起来。只听刘老者已气吁吁地道:“老局主,老局主,我今日才明白你十多年前的临别赠言,什么叫做‘拿起屠刀、立地成佛’,呵呵,‘拿起屠刀、立地成佛’!”

别人还无反应,只见站在那暗影里的河间妇胡大姑一张黑脸上就变了变。原来,十多年前,余老人解决了水源危机要走时,几个老兄弟送他,问要再有什么危机怎么办时,他就送了这八字真言,道‘拿起屠刀、立地成佛’,刘老者此时才明白这一句中那于人生极无奈处却不肯放弃的一股悍勇——如果命运已逼得你退无可退,如果这个世界不停歇对你无休止的催迫,那你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倚仗与救赎。众老者才明白,余局主以一把大关刀挺立人世,六十七年不倒,靠的最重要的还不是他的功夫,而是一种勇慨。在身边所有妇孺遭受煎迫时,你也只有:拿起屠刀、立地成佛!

话是如此。屠刀可不是好拿的。演武开始,七家村所有的青壮,包括不是青壮的男人都上场了,连五剩儿也不顾自己的年纪,上场打了一套大洪拳。座中的老人见他们一个一个尽心尽力地练下来,脸上的神色却不由越来越黯——这还叫什么功夫?又叫什么武艺。都是庄稼人,这些子弟已不再是行走江湖的青年了,他们虽用力,但没一个力用得得法。只见五剩儿打完了一套大洪拳后,冯三炳喊‘停’,他摸了摸五剩儿的小脸,说:“孩子,打得好,真难为你了。”

然后叹了口气:“看了这么多,还就这孩子的拳法有一点模样,可惜,他不过十二岁,指望他还早着呢。”

一语说完,堂下人人齐有愧色。冯三炳冲自己二儿子、也已有四十五六岁的冯克己道:“你下去使一套给他们看看。”

冯克己应了一声,却面露难色。他下场捡了一把刀就舞了起来,冯三炳看得脸色却越来越不对,忽再忍不住,跳下座去,一掌就向他这已有了个十八九岁儿子且在座的二儿子脸上扇去,口里怒骂道:“你这叫使刀吗,犁田犁得你疯了吧?庄家把式,都是庄家把式。你小时可不是这样的。”

他二儿子没有躲,脸上却有一股凄惨的神色:“爹,我没碰刀把已有快三十年了。”

冯三炳看着儿子,这时,一股怒气已忽然泄了下来,两眼中两行老泪滚滚而下。他不再出言,一步一步地走回自己座上。不知怎么,混进来的小稚看着他那一步步走的样子,就觉得:每一步他身子里似乎都有一块骨头就此碎去了,且永难复原。

宗祠里一片死寂。冯克己该是当初习武的孩子中最好的好手,如今他都如此,大家还能说什么。良久,只听冯三炳叹了口气道:“明天……明天,武候庄估计会有人来。”

众人静静地等着他的分派,冯三炳想了想,只觉脑中空空的,但他不能表露,这是一个当家人的苦处,他只有苦涩涩地道:“各位先回家歇着吧。”

然后他双眼望下大梁:“明天会有一场苦斗。”

静了静。“我没有别的话:是老威正的子弟,那么明天——拚了吧!”

最后三字就是这天议题留在七家村众人心里最后的声音:拚了吧,拚了吧,拚了吧……一丝深抿的苦味从冯三爷唇角漾开,泛了开去,浸入众人心头,七家村百二三十口人的心头:拚了吧……

第六章:雌雄杀手背对飞

“哈哈哈哈”,一阵响亮的笑声在土谷祠前的空场里响了起来,听那声音的欢悦,就可知不是七家村里的人发出的。

——祠堂之会的第二天一早,七家村的人都起得绝早。可能是因为,头天夜里,根本就没几个人睡着过觉。那一夜是格外死寂的一夜,猫狗们似乎也知道主人们的心意,叫得比平时都凄惶了一些。小稚也几乎大半夜没有睡着,他的耳朵一直竖着,听到了小孩儿们的磨牙声,也听到了女人们的低哭声,但那哭声一出嘴,就被旁人打断了,想来是那些人家的男人们出面止住的。但这乍乍出口却没下文的哭声却更有一种别样的悲凉,象一篇文章只起了个头,后续的无限都沉浸入一片哀苦之中,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那天的睡都是无梦的,因为好象根本就没睡。那种睡眠象在一大块石头中游泳,拚力挣扎却也划不出半步。裴红棂也知道了村里发生的事,她只叹了一口气——年轻时,她生长尚书府,乡村的宁静在她来讲,象一个幽丽的梦。嫁给肖愈铮之初,她发现他最爱念那首《归去来辞》了,也曾取笑他道:“你就是从小州府乡下来的,你即那么喜欢那里,还来长安干什么?索性呆在乡下不出来好了。”

肖愈铮只笑笑,没说什么。好久以后,随着和他生活日长,朝野多事,裴红棂慢慢明白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世,也明白了那个所谓故乡、所谓田园到底是个什么——它不是浮离于生活之外的一块飞地,同样也艰难地挣扎在人世所有的争斗磨挫之中,但它其中所蕴藏的那一种美、一种精神却依旧是对这挣扎无已的人生的一种超拨与拯救。肖愈铮说:“我也知道这世上没有一个‘桃花源’,但我入朝为官,就是为了可以让这世上哪怕有一点点象个‘桃花源’,然后你我可以携手,同赋‘归去来兮’。”

愈铮这一生都没跟裴红棂刻意说过什么情话,但有些话,每每让裴红棂事后回想起来,只觉得比情话的滋味更醇更厚。那以后她开始喜欢那个古代的美女西子,也喜欢范蠡。她开始喜欢一句诗:永忆江湖归白发,思回天地入扁舟——可以说,这就是那个支持他夫妇一直相互扶持走下去的梦。

可如今,他的梦被打断了:

她——独归江湖悲白发;

他——天地未回死伏波。

裴红棂心中酸梗无数。

土谷祠里,一早,路阿婆就来了。她还带来了几个女人,也带来了好多好吃的,把土谷祠后面一直没用的大灶烧了起来。

冯三炳和几个老哥们也起得绝早,这时已带了一干青壮年汉子坐在土谷祠正堂屋内议事。他见路阿婆来了,不由站起身搓手道:“老姐姐,你老天拨地的,还来干什么?”

路阿婆笑道:“以前你们出门护镖,哪一次不是我起早准备干粮。难道村居了,你们要保家卫舍,我就要起变化不成?”

她说罢笑着就带了一众女人去入厨了。她的笑给了堂中一干子弟一种说不出的振奋与温暖——有时,女人是最后带有韧性的守护者。当早点飘香时,土谷祠门口就传来了那一阵“哈哈哈哈”的大笑,声音颇老,却很得意。冯三炳一撇嘴,已听出是武候庄吴光祖的声音。只听他在祠堂外笑道:“七家村待客很有礼呀,连早饭都预备上了。孩儿们,你们可想在这儿喝上两钟?”

外面就是一群汉子们的粗声哄笑。那老者吴光祖已走进堂来,淡笑着对冯三炳道:“我说冯三哥,客气就免了,我是送人来的。有两位客人想和贵村商量点事儿,我送到就走,早饭就免领了。”他口气里全是一种戏谑意味,听得七家村里的人脸色发青。

吴光祖身边立着两个人,都三十出头的年纪,意气风发,颇有不可一世之态。

那是一男一女,男的很高挑,淡青衫子,背后背了把模样奇怪的长刀;女的则很妖娆,一张脸上一双眼睛可恨小了点,所以她的眼神加倍的四处顾盼,以动生姿,人更是打扮得花红柳媚。

只为那吴光祖道:“这两位大侠是为了小庄不平之事,仗义出头的。这位……”

他让了让那位男子:“就是江湖有名的‘东密’组织中‘永归堂’的左护法郎千郎兄了。”又一让那女子:“——这位姑娘你别看走了眼,却是有名的侠女,也是‘永归堂’的右护法蒋玉茹蒋女侠了。他们可是江湖中有名的‘雌雄杀手背对飞’。”

然后他冲那二人一点头:“二位说要和七家村私谈一下,——是不是我老头子留也无益,也好先走了?”

看来他们是说好了的,那郎千就点点头,吴光祖就带着一干子弟耀武扬威地走了。临走,一个小子还摸了祠堂门口一个女孩儿的胸口一把,口里故做惊愕道:“呀!你偷了我家的小兔子!”听他一说,一众人就脸上涎笑,杂沓沓地去远了。

他们留下的还有十余人与郎、蒋二人助威。只听郎千咳了一声道:“当面可是旧威正镖局的几位镖头?”

冯三炳黑着脸没有说话。

他没答话,别人自然也不会吭声。

郎千淡淡道:“不知余果老余老人可在?”

冯三炳就缓缓地摇了摇头。——他不知内情如何,但据他听昨日二赶子的话猜想:东密只怕又与余老人结上了什么新梁子,所以才会为村庄械斗派上如此两位高手来。他武功搁下已有多年了,但一双老眼还不差,看着郎千与蒋玉茹站在那儿的气度与双眉间隐现的紫气,就已知:这两人端得称得上高手。

郎千面上就露出了一丝又有些轻蔑又有些失望的神色,看来他顾忌的只是余老人一人,想找的却也是他,所以才会这么又有些轻蔑又有些失望。据‘东密’总堂口传来的消息,余老人的踪迹已出陕西,一定就在这湖北境内,看来、他们这次算扑了个空,只怕难以见功。

想到这儿,他心头就已颇为不耐。淡淡道:“当年余老人刀劈的定基石上,我郎某人不才,也添了一道刀痕助助兴。既然他不在,我只是来问一声,还有没有人对这‘十’字有什么异议。如没有,武候庄和你们那些事也就这么定了。”

他分明对这些乡村争斗不感兴趣。七家村人当然不服,但有什么办法,人人面露怒色,却也说不出话来。昨晚,冯三炳的二儿子曾趁夜去那溪边一叹,见到压基石上这男女二人留下的痕迹,就知这一战,自己一方未出手也就败了。

郎千交待了这句话本就要走,却见蒋玉茹忽然笑道:“师哥,我看,余老人不在,咱们不妨倒在这里等两天。咱们在这里混吃混喝,我看旧威正的人也颇小气,只怕会不耐烦。咱们总要去找那余老头儿,他们要不耐烦,派人出去找,总比我们亲手去找来得快些。”

郎千一愕,已知师妹有意以七家村的人胁迫余老人出面,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他一向高傲,自己所思便不及此,听了蒋玉茹的话,便停了下来。蒋玉茹已拍手笑道:“好了,就这么定了。我说,旧威正的伙计,姑娘还没吃早饭,你们出去我给杀上三七二十一只鸡来,把鸡舌头拨出来用新尖辣椒给我炒一盘。还有什么好的?对了,窖里藏的有什么老酒,都端出来我闻闻吧。”

她言笑晏晏,分明视七家村人如无物。座中的小伙子冯豹儿早忍不住,怒道:“臭婆娘,你欺人太甚!”他一边骂着,一边就向蒋玉茹扑了过来。

只见蒋玉茹转身对她师兄笑道:“郎哥,这儿可有人叫我是臭婆娘呀。听着新鲜,真新鲜,我好多年没听到过有人这么叫了。”说着,转身冲扑过来的冯豹儿抿唇一笑道:“你叫得真好听,再叫我一声‘臭婆娘’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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