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她母亲放下包裹，笑嘻嘻地对我说：“明澄来了！把东西放下，坐啦。”又对越英说，“这个女伢子，怎么把床单哈洗了，不是说今儿要下雨的么？”

越英赶紧跟她母亲找来扇子，说：“我听了天气预报，晚上才有呢。”

“哦，这个样。”她母亲扇着风，啪啪地往身上打了两下，说，“不早了。明澄，你歇着，英子来帮忙烧中饭火。你丫丫还在下角子，烧熟了去喊他。”

越英就跟她母亲去了厨房。我在屋旮旯把行李放了，拿出《孙犁文集》来，又拿了笔，找了把椅子坐了，按着书签标记的位置，继续往下看。

孙犁主张文学要说实话真话，不能花拳绣腿，只有这样才能深入生活，接近民众。他列出了很多论据，使我这个初近文学的人如饮甘醪，沉溺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个声音说：“明澄，饿了吧？”

我的眼光才离开书，抬起头来：呵呀，竟是越英她爸！

我连忙站起来，说不出话。他昨天说话，还气汹汹的呢，今天怎么就……

正疑惑时，越英母亲来到堂屋，提醒我说：“明澄，要吃饭了。”就收拾了一下桌子，放了几把凳子，又往厨屋去了。

后来越英才告诉我，她爸开头对我是极其反感的，为此她妈为我在她爸面前说了不少话，直到这天上午在一起下棉花角子还帮我在说；后来，她爸从田里回来，见我钻在书里的样子，态度才大变了。越英说：“是你这个看书动作给你掌脸了，我丫特喜欢读书的伢……”

也许吧，我这个读书的样子给了他爸好感，至少打消了他，以为我是一小混混的怀疑吧。

这天吃饭，虽然都没说什么话，迎姣还红着脸，一直埋着头，但气氛还算融洽。她妈还给我奉了一大碗菜，一个劲地催我吃。

到了晚上，天就真的变了，先是风越来越大，接着就飘起了雨。

田里成捆的棉梗可能都弄回来了，他们三，正忙着制治（将棉梗成捆地码好）呢。

见他们忙，我也想帮一手；却是狗子咬刺球子，不知从哪里下手。她爸也大声说：“你怎么搞得适伙？歇去吧！”

直到她妈让越英进屋烧火，我才在灶门口弄了个旮柴的差事，总算帮上忙了。

接下来的几天，阴雨绵绵。我便赢得了一段较为安稳的学习时间。

随着她父亲对我态度的转变，郸越英也越来越敢与我说话了。这样，我的心情也越来越轻松，越来越愉悦，好像整个世界就有了亮色。

郸越英的房间是正屋的东北角，比较安静；南面是厨房，与堂屋相连。房屋西边是一通间，是她妈他们的住所，这边房里有两张床。

自从我住进他们家，郸越英就到西边房里住了。她把她的房间腾给了我。

房间很简节，但很干净。一张床一张桌子，桌子上有几本书；还有个一个花瓶，插着一束黄白相间的三色堇。

对于我来说，这是个极好的学习空间。我在这里学完了《孙犁文集》第四卷，了解了他对于文学的一些看法。粗略知道了创作是怎么一回事。

大概是下雨的第四天吧，听她母亲说，三岔河那边的越英她大伯的女儿杏，后天就出嫁了，“我们三个都得去，还要越英作伴娘呢”。

去之前，她母亲告诉我，米在哪里，菜在哪里，“还买了点肉，你饿了就自己弄的吃。”

越英却说：“妈，你就做个巴巴，挂他颈环里。”

“这个伢……”她妈就笑了。

他们家这一阵子闹鼠荒。特别是深夜，等人们睡着时，那老鼠便如入无人之境，上蹿下跳，特别猖獗。今天我一个人在家，就盟生了要治治它们的念头。

我用三支筷子，每支撅成两截，作六根桩子，呈圆形钉在地面。然后用一根铁丝，绕成圆环，固定在这六根桩子上。再在圆环内撒一些米作诱饵，最后用一根导线，跟这铁环通上电。

如果老鼠爬进铁圈内吃食，就会猛一下被电着，甚至丧命。

我试了一下，行。

这最后的通电很危险，只有等我睡觉时才能接上，这会只有拔掉。

挨晚我饿了，就来收拾锅灶做晚饭。

刚把灶里柴禾点燃，突然发现堂屋有人……我扭头一看，妈呀，越英竟回来了！

“越英……”我赶忙从灶门迎到堂屋，“你怎么回来了？”

“把猪食啦。猪还是早上吃了的。”

“这你为什么不交我呢？”我说。

“交你，你都还要喂吧？”她收了雨伞，笑着说，“只怕自己都还饿着肚子呢。”

她一语中的，我便呵呵地笑。

越英解开桌上的一个塑料袋，拿出了两碗菜一大碗饭，揭开来说：“这是跟你带的，还热着，应该够你吃吧。”

“真香呵。”我感动得不得了，怎么这么客气呢！我便赶紧坐了，拿起筷子来吃。

越英说：“你可别以为这菜是在桌子上摘的噢，大伯恁好，单又叫厨师跟你做的呢。”

“哦。”我吃着饭，笑说，“这个大伯，哪是在拿我当客，是当亲儿子呢。”

“你这人…油腔滑调的……”说着，就去把猪食了。

我边吃着饭，就边想：她这回来，究竟是为猪，还是为我？我想我等会试着留她，看她依是不依；如果她执意去了，那她为了什么，就一清二楚了。

这样想着，越英就来了。

“怎么样，饭菜够吧？”

“够…够够……”

“好，等你吃完了，我跟大伯他们把碗带过去。”

于是，我停止了咀嚼：“你今天还……”“过去”两字竟没说出口，只拿眼睛望着她。

“怎么的？”越英不解，看了我一眼，竟扑哧一笑，往西边房里去了。

饭是真的多了!最后我着力扒了两口，总算吃完了。便赶紧收拾碗筷。

这时，越英出现在房门口，她一手撩发，一手梳着头。说：“放着吧，我来洗。”

“你放心，我洗得干净的。”说着，就拿眼看她……心里说：真是个大美人呢！

我先舀了一盆子水，放了点洗洁净，把三个碗过细的洗了，再用清水清洗了三道。直到越英梳完头过来，我还没清洗完呢。

越英说：“你搞么子呵，碗都被你洗的脱皮了！”

我说：“不是要洗干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