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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蜜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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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吉熊弄到了多得吃不完的蜂蜜,就把它装进铁桶,下了山,进城去卖。www.maxreader.net正吉是采蜂蜜的高手。”

“熊怎么会有铁桶呢?”沙罗问。

淳平解释说:“碰巧有那么一个,在路上捡的——心想说不定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

“还真用上了。”

“就是。正吉熊进了城,在广场找到自己满意的位置,竖起一块牌子,开始卖蜂蜜。牌子上写着:‘美味天然蜂蜜每杯二百日元’。”

“熊会写字?”

“no.熊不会写字。”淳平说,“求旁边一位老伯用铅笔写的。”

“会算账?”

“yes.账是会算的。正吉从小由人饲养,说话啦算账啦什么的都学会了,再说本来就聪明。”

“那,跟普通熊有点儿不一样喽?”

“嗯,跟普通熊略有不同。正吉是比较特殊的熊,所以,周围不特殊的熊多少有些孤立它。”

“孤立它?怎么回事?”

“孤立它就是:‘什么呀,那家伙,瞧那个臭美劲儿!’这么一说,大家就用鼻子一哼,把它晾在一边,硬是相处不来。尤其那个捣蛋鬼敦吉,更是看不上正吉。”

“正吉怪可怜的。”

“是蛮可怜的。可是,外表上毕竟是熊,人也瞧不起它。人们心想:就算能算账能讲人话,说到底不也还是熊!哪边都不欢迎它!”

“那就更可怜了。正吉没有朋友?”

“没有朋友。熊不上学,没地方找好朋友。”

“我可有幼儿园朋友。”

“当然,”淳平说,“你当然有幼儿园朋友。”

“淳叔,你有朋友的?”淳平叔叔这叫法太长,沙罗索性简称淳叔。

“你爸爸很早以前就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另外你母亲也同样跟我要好。”

“那就好,有朋友就好。”

“正是。”淳平说,“有朋友就好,你说得对。”

淳平经常在沙罗睡觉前讲即兴的故事,讲的过程中每有不明白的,沙罗就要提问,淳平耐心地一个个解答。提问十分尖锐而饶有兴味,考虑如何解答时可以想出下面的情节。

小夜子拿来温过的牛奶。

“正讲正吉熊呢,”沙罗告诉母亲,“正吉是采蜜高手,可是没有朋友。”

“唔。正吉可是大熊?”小夜子问沙罗。

沙罗不安地看着淳平:“正吉可是大的?”

“不怎么大。”淳平说,“总的说来,算是小块头,差不多和你一般大。性格也老实。音乐也不听破格摇滚和硬摇滚什么的,一个人听舒伯特。”

小夜子哼起《鳟鱼》的旋律。

“你说正吉听音乐,它可有cd唱机什么的?”沙罗问淳平。

“在哪里碰到一台别人扔的收录机,就捡回家去了。”

“会有那么多东西碰巧扔在山上?”沙罗用有些怀疑的语气问。

“山又高又陡,爬山的人都累得东摇西晃,就把多余的东西一件接一件扔在路旁——‘受不了了,重得要死。铁桶不要了,收录机不要了。’所以,需要的东西一般都能在路上拾到。”

“妈妈也很理解那种心情。”小夜子说,“有时候我也恨不得什么都扔了。”

“沙罗不会。”

“你贪心嘛。”小夜子说。

“我不贪心。”沙罗抗议。

“那是因为沙罗年纪还小,干劲十足。”淳平换上稳妥些的说法,“不过快喝牛奶吧,喝牛奶就接着给你讲正吉熊的故事。”

“我喝。”说着,沙罗两手捧过玻璃杯,像模像样地把温牛奶喝了,“可是,正吉干嘛不做蜂蜜饼卖呢?卖蜂蜜饼肯定比卖蜂蜜更让城里人高兴。”

“有道理,利润也大。”小夜子微微笑道。

“以附加值开发市场——这小家伙能当创业的老板。”淳平说。

沙罗上床重新入睡已经快半夜两点了。淳平和小夜子看孩子睡了,面对面坐在厨房餐桌旁各喝一半易拉罐啤酒。小夜子不大能喝酒,而淳平马上要开车返回代代木上原。

“半夜叫你出来,真是抱歉。”小夜子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筋疲力尽,不知所措,除了你想不起能让沙罗镇静下来的人,又不好给高槻打电话,是吧?”

淳平点下头,喝口啤酒,拿一块碟里的苏打饼干吃了。

“我这边你用不着介意。反正天快亮时才睡,半夜路上又空,不费什么事。”

“工作来着?”

“算是吧。”

“写小说?”

淳平点点头。

“顺利?”

“老样子。写短篇,登在纯刊物上,谁都不看。”

“你写的东西,我可是一篇不拉地看了。”

“谢谢,你是个好心人。”淳平说,“也罢,毕竟短篇小说这种形式正一步步落后于时代,就像可怜的计算尺。不过算了,还是谈谈沙罗吧。今晚这样的情况有过几回了?”

小夜子点点头:“不是几回那么容易应付的,近来差不多天天这样。一过半夜就歇斯底里地一下子爬起来,浑身发抖,好半天平复不下来,怎么哄都还是哭个不停。真是束手无策。”

“想得出原因?”

小夜子把剩下的啤酒喝掉,看一会空了的玻璃杯:“我想大概是看神户大地震报道看过头了的关系。那种图像对四岁小女孩来说终究刺激性太强了。因为半夜醒来恰恰是从发生地震的时候开始的。沙罗说是一个她不认识的叔叔把自己叫醒的——就是地震人。那个人把沙罗叫醒,要把她装到小箱子里去,箱子又不大,无论如何也装不下一个人。所以沙罗说不想进去,结果那个人就拽过她的手,咯嘣咯嘣把关节折起来硬往里塞。于是沙罗一声惊叫醒来了。”

“地震人?”

“是的,说是一个细细高高上年纪的男人。做了那个梦之后,沙罗把家里的灯全部打开,到处找来找去。壁橱、鞋柜、床下、抽屉……统统搜个遍。再说是梦她也不信。搜完一遍,弄明白哪里也没藏着那个男人,这才能放心睡觉,而这要折腾两个小时。我一直睁眼看着,慢性睡眠不足,迷迷糊糊,工作也干不下去。”

小夜子如此明显地流露感情是很少有的事。

“尽量别看电视新闻。”淳平说,“电视机也最好关一段时间。眼下哪个频道都有地震图像出来。”

“电视那东西几乎不看了。可还是不行,地震人还是来。找医生看了,只是安慰性地给了安眠药什么的。”

淳平就此思索片刻。

“如果方便,这个星期天去动物园如何?沙罗说想看一次真正的熊。”

小夜子眯缝起眼睛看着淳平:“不坏。也好换一下心情。嗯,就四个人去动物园好了,很久没去了。高槻那边你来联系?”

淳平三十六岁,在兵库县西宫市出生长大,住在夙川幽静的住宅区。父亲经营钟表宝石店,在大阪和神户各开了一家。淳平有个相差六岁的妹妹。他从神户一所以升学为目的的私立学校毕业,考取了早稻田大学。商学院和院两边都录取了,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院,而对父母则谎称进了商学院,因为说院很难领到学费。淳平也曾打算用四年好好学一学经济运行方式,但他的爱好是,进一步说来,是当小说家。

在公修课班上他交了两个好友。一个是高槻,另一个是小夜子。高槻是长野人,高中时代是足球部主力,高个宽肩。高中毕业时没考上大学,拖了一年,所以比淳平大一岁。人很现实,做事果断,加上一副讨人喜欢的长相,在哪个圈子里都自然而然是挂帅人物。但读书读不来,来院是因为别的学院没考上。“不过没关系,我打算当记者,在这里学写文章好了。”他乐观地说。

至于高槻何以对自己发生兴趣,淳平不得其解。淳平这个人一有时间就独自闷在房间里看书听音乐,永远乐此不疲,运动则不擅长。由于怕见生人,怎么都交不上朋友。但不知何故,高槻在第一个班上一眼就看中淳平,决心把他当作朋友。他向淳平打招呼,轻拍肩膀邀他一起吃点什么。两人当天就成了能够推心置腹的朋友。一句话,投缘。

高槻陪着淳平用同样方法接近小夜子,轻拍肩膀邀她一起吃点什么。这么着,淳平高槻小夜子三人结成了亲亲密密的小圈子。三人总是共同行动,互相对听课笔记,一起在学院食堂吃午饭,下课在酒吧谈论未来,在同一个地方打零工、看夜场电影、听摇滚音乐会,在东京街头漫无目标地闲逛,在大排档啤酒屋喝啤酒喝到心里难受。也就是说,大凡世界上大一学生干的事都干了。

小夜子生于浅草,父亲经营和服饰物店。几代相传的老店铺,有名的歌舞伎演员都对其情有独钟。两个哥哥,一个准备继承店铺,一个从事建筑设计。她从东洋英和女子学院高中部毕业,进了早稻田大学院,打算考研究生院英文专业,走搞学问的路,书也看得多。淳平和小夜子交换各自看的书,兴致勃勃地谈论小说。

小夜子是个长着一头秀发和一对聪颖的眼睛的姑娘,说话直率而温和,但很有主见,这点看其表情丰富的嘴角即一目了然。衣装总是那么普普通通,也不化妆,不是引人注目的那一类型,但具有独特的幽默感,开轻松玩笑的时候,一瞬间脸会很淘气地改变表情。淳平觉得那样子很美,坚信她正是自己寻觅的女性。遇到小夜子之前,他一次也未曾坠入情网。他就读于男校,几乎没有结识女性的机会。

但是,淳平没能向小夜子表白自己的心意,生怕一旦出口就再也无可挽回,小夜子很可能跑去自己接触不到的地方。即使不至于那样,恐怕也将微妙地损坏高槻、自己和小夜子之间眼下形成的融洽惬意的关系。暂且这样不也蛮好么,淳平这样想道,看一下情况再说吧。

先动起来的是高槻。“这种事突然当面提起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我喜欢小夜子。这,不要紧的?”高槻说。是九月中旬的事。他向淳平解释说暑假淳平回关西期间,由于偶然的机会两人关系有了深入发展。

淳平盯视了一会儿对方的脸。理解事态花了好一会儿时间。而理解之后,事态便铅一样重重地吃进了他的全身。这上面已别无选择。“不要紧的。”淳平回答。

“这就好了。”高槻微微笑道,“担心的就是你——好容易有了那么好的关系,可我就像擅自脱缰了似的。不过淳平,这东西早晚都要发生的,你得理解。就算现在不发生,也总有一天要发生的。好了,不说这个了,我想我们三人还是要像过去那样交往下去,好么?”

往下几天时间,淳平过得就像在云端里行走。上课没去,打工也单方面停了,在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里整整躺了一天。除了电冰箱里剩的一点点东西,别的什么也没吃,不时忽然想起似的喝一口酒。淳平认真考虑是否退学,跑到遥远的、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的地方干体力活了此一生。他觉得那对自己是最合适的活法。

不到班上露面的第五天,小夜子来到淳平的宿舍。她穿一件深蓝色运动衫,一条白色棉布裤,头发在脑后束起。

“怎么一直不来上学了?大家都担心你死在宿舍里了。所以高槻叫我来看看。他本人像是不敢看尸体的。别看他那样,其实有时候相当胆小的。”

淳平说身体不舒服。

“那么说,好像真瘦了不少。”小夜子细看他的脸,“给你做点吃的可好?”

淳平摇摇头,说没有食欲。

小夜子打开电冰箱往里一看,不由皱起了眉头。电冰箱里只有两听易拉罐啤酒和蔫头耷脑的黄瓜和除臭剂。小夜子在淳平旁边弓身坐下:“我说淳平,倒是说不好,就是说,你怕是因为我和高槻的事心里不好受吧?”

不是不好受,淳平说。并非说谎。他没有感到不好受或为之气恼。如果气恼的话,那也是对于自己本身。高槻和小夜子成为一对恋人莫如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水到渠成。高槻有那个资格,自己没有。

“嗳,啤酒来一半可以吧?”小夜子说。

“可以。”

小夜子从电冰箱里拿出啤酒,分别倒在两个杯里,一个递给淳平。两人各自默默喝啤酒。

小夜子说:“淳平,再说这个是挺难为情的,往后我也想和你做好朋友。不但现在,年纪大了也一样,永远。我喜欢高槻,同时也在另一个意义上需要你。这么说,你觉得我未免自私自利吧?”

淳平不大明白,姑且摇了下头。

小夜子说:“理解什么和能够把它变成肉眼看得到的形式,到底不是一回事。假如这两方面都能同样得心应手,人生大概就会更简单些了……”

淳平看着小夜子的侧脸。他弄不明白小夜子想表达什么,心想为什么自己血液循环这么差呢?他仰望天花板,怅怅地看着那里的污渍形状,看了许久。

假如自己赶在高槻之前向小夜子表白自己的心意,事态到底将怎样发展呢?淳平无从判断。他所明白的只是这样一个事实:那种情况归根结蒂并没有发生。

响起眼泪掉在榻榻米上的声音,奇怪的是声音竟那么响。刹那间,淳平以为自己不知不觉之间哭了。不料哭的是小夜子。她把脸伏在膝间,不出声地抖动双肩。

淳平几乎下意识地伸手放在小夜子肩上,轻轻搂过她的身体。没有抵触感。他双臂抱住小夜子,嘴唇按在她的唇上。小夜子闭起眼睛,微微张口。淳平嗅着她的泪水味儿,从唇间深深吸入她呼出的气。胸口感觉出小夜子一对rx房的柔软。脑袋里有一种什么东西发生剧烈更替的感触,声音也听到了——仿佛全世界的关节一齐吱吜作响。但仅此而已。看样子小夜子意识清醒过来了,她伏下脸推开他的身体。

“不成,”小夜子低声说着,摇了下头,“那是不合适的。”

淳平道歉。小夜子再没说什么。两人就以那样的姿势久久沉默不语。有收音机的声音从打开的窗口随风传来。一首流行歌曲。淳平想,自己肯定至死都忘不了这首歌。然而实际上不出几天他就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首歌的旋律了。

“不必道歉,怪不得你的。”小夜子说。

“我怕是神志不清了,我想。”淳平老实承认。

小夜子伸出手,放在淳平手上。

“明天能去学校?我从来不曾有过你这样的朋友,你给了我许许多多,这点你要明白。”

“可光那样是不够的。”淳平说。

“不是的,”小夜子低下头,无可奈何似的说,“不是那么回事。”

淳平第二天就到班上去了。于是淳平高槻小夜子三人的亲密关系一直持续到大学毕业。淳平一度产生的恨不得径自消失到哪里去的念头也很快不翼而飞,快得令人惊异。他心中的什么已通过在宿舍抱着小夜子接吻而安顿在了相应的地方,至少再无须困惑了。决断已然做出,尽管做决断的不是他本身。

小夜子给淳平介绍她高中时代的同学,有时来个四人约会。淳平开始同其中的一个交往,并有了最初的性爱体验。那是在他快过二十岁生日的时候。然而他的心始终在别处。对待恋人,淳平总是彬彬有礼、善解人意,但满怀激情或一往情深的时候从来不曾有过。淳平满怀激情或一往情深只是在一个人写小说的时候才有。时过不久,恋人便离开他去别处寻求真正的体温了。同一情形重复了几次。

大学毕业后,他没上商学院而上院一事真相大白,淳平和父母的关系变得剑拔弩张。父亲要淳平返回关西继承家业,而他没那个打算,说要在东京继续写小说。双方没有达成妥协的余地,结果吵得一塌糊涂,不该说的话也说了。自那以来再没见面。淳平觉得,虽说是父子,但也不能保证一直相安无事。他和妹妹不同,妹妹跟父母非常合拍,而他从小就每每同父母顶撞。恩断义绝不成?淳平苦笑着想,很有些像大正时期的文人。

淳平没找工作,一边打零工维持生计一边写小说。当时的淳平每次写出作品总是先给小夜子过目,听她直言不讳地评论,而后按她的建议修改,改得十分细致耐心,直到她说“可以了”。淳平既没有小说指导老师又没有同伴,唯独小夜子的建议勉强算是导航灯。

二十四岁时写的一个短篇小说得了纯杂志的新秀奖,并获芥川奖1提名,其后五年时间共被提名四次。成绩不俗。然而最终未能获奖,成了老牌强势候补。其代表性评语是这样的:“作为这个年龄的新人,行文考究,场景和心理描写亦有可圈可点之处,但随处有流于感伤的倾向,缺乏有冲击力的鲜活感和小说式的深度。”

高槻看了这评语笑道:“我看这些家伙脑袋瓜子走火入魔了。所谓小说式的深度到底是什么?社会上的正常人可是不用这种字眼的哟!今天的火锅缺乏牛肉式的深度——要这么说不成?”

三十岁前淳平出了两本短篇小说集,第一本叫《雨中马》,第二本叫《葡萄》。《雨中马》卖了一万册,《葡萄》卖了一万二千册。责任编辑说作为刚起步的纯作家的短篇集,这个数字已够可以了。报刊上的书评基本上抱以好意,但热烈的鼓吹并没有出现。

1日本纯作品的最高奖项,每年上下年度各评选一次。

淳平笔下的短篇小说,主要写青年男女之间无果而终的爱情原委,结局总是令人黯然神伤。无论谁都说写得不错,然而无疑游离于主流之外。风格偏重抒情,情节略带古典韵味。而同时代一般读者需求的是更为生龙活虎更为耳目一新的笔调和故事。毕竟是电子游戏和rapmusic1时代。编辑劝他写长篇小说。若一个劲儿写短篇,题材势必大同小异,小说格局亦将随之羸弱,而这种时候往往就要通过长篇创作拓展新天地。即便从现实方面而言,长篇也容易比短篇吸引世人目光。倘若打算作为职业作家长期干下去,仅写短篇前景未免严峻,因为光靠短篇维持生计实非易事。

但淳平是天生的短篇作家。他闷在房间里,抛开一切杂务,在孤独中屏息三天写出第一稿,再花四天时间定稿。往下当然要给小夜子和编辑看,反复精雕细琢。不过一般说来,短篇小说在最初一星期内就见分晓,关键东西无不在一星期内取舍定下,这样的活计适合他的性格:短时间精力高度集中,形象和语言高度浓缩。而想到创作长篇,淳平屡屡感到困惑——几个月或差不多一年时间里到底如何保持精力集中并且疾缓有致呢?他无法把握步调。

1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主要流行于美国纽约及西海岸一带的韵律和谐间以道白的乐曲,即所谓洋快板、说唱乐。

也有几次试图创作长篇,但每次都败退下来,淳平只好作罢。情愿也罢不情愿也罢,看来只能作为短篇作家活下去了,自己就是那一类型,无论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成为另一个人,一如再好的二垒手也成不了本垒击球员。

淳平过着简朴的单身生活,不需要很多生活费。只要必需开支有保障,他就不接更多的活计。养一只不爱叫的猫。结交要求不多的女友,若仍不遂意,便找时机分手。一个月偶有一两次在奇妙的时间醒来,心情格外不安,切切实实地感到自己再怎么挣扎也哪里都到达不了。那种时候他就强行伏案工作,或喝酒喝到支撑不住。除此以外,他的人生可谓风平浪静,并无破绽。

高槻称心如愿地定下了去一家一流报社工作。因为不用功,学习成绩很难令人欣赏,但面试印象绝佳,所以转眼就内定了。小夜子也称心如愿地上了研究生院。毕业半年后两人结了婚。婚礼一派高槻风格,欢天喜地热闹非凡。新婚旅行去了法国。正可谓春风得意。他们在高圆寺买了两室公寓套间,淳乎每星期去那里玩两三回,一起吃晚饭。新婚夫妇打心眼里欢迎淳平的来访。看上去与其两人单独相处,还不如有淳平加进来更为其乐融融。

高槻的新闻记者工作干得甚是开心。先被分在社会部,这个现场那个现场跑来跑去。他说那期间目睹了许多尸体,以致后来看见尸体也无动于衷了。七零八落的压死者尸体,焦头烂额的烧死者尸体,腐烂变色的陈旧尸体,胀鼓鼓的溺水者尸体,火药枪掀飞脑浆的尸体,锯断脖子和双臂的尸体。“活着的时候多少有所差异,死了都一样,都是被扔弃的肉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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