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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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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两日,姚伯母忽然到办公室探访结球。www.maxreader.net

只见一连串下属往内通报,这位林小姐显然地位崇高,最後她迎出来,笑吟吟接过伯母手中水果篮,带她参观办公室。

伯母暗暗欢喜,喝茶时间:

「结球你很喜欢孩子?」

「呵是孩子。」

「婚後打算有几名?」

「三至五名,视体力而定,男女不拘,最好有子有女,但全女生全男班亦不拘。」

伯母笑咧了嘴,「真是与我想法一样,天下最可爱的是小孩。」

这时秘书来唤开会。

伯母告辞,由秘书司机一齐送出去。

结球两个助手笑出声来。

「人家又不是一定嫁姚医生。」

「可是姚妈已经笑得喜心翻倒。」

「居然不预约就来突击检查。」

「林小姐真好涵养。」

「林小姐的修养比周令群好十倍。」

「值得我同你学习,才华天注定就这麽多,可是性情却可修炼,必须年年进步。」

「嘘。」

结球出来,吩咐一连串工作,轻轻说:「老人家,放肆点,亦应纵容。」

生活像是平静下来,湖面如镜,一点涟漪也无。

但是结球知道,心底空洞仍旧还在。

那一夜,她做了个怪梦。

她看见方玉意与安瞳坐在一间客厅里说话,姿态熟落。

她踌躇,不想走过去。

在梦中也知道关系是大复杂了。

她离远站住,可以清晰听见两女对话,但她们却好似看不见她。

只听得方玉意冷笑一声,「我同你受骗,叫做无奈,可是你看林结球,岂非更笨。」

「她是有点傻。」

「竟负起替王庇德抚养子女的责任,真好笑,我虽然得益,也觉得她痴呆。」

「她接受外国教育,不相识的孤儿也会领养,也许,王庇德真正对她好。」

「王庇德?」方玉意哈哈大笑,渐渐笑声同哭声一样。

「意姐,一切已成为过去。」

「是吗,我这一生,也跟著完结。」

安瞳说:「依我看,你现在过得还好。」

「多得林结球帮忙。」

「也许,那样她才心安。」

方玉意问安瞳,「你安顿下来没有?」

「早晚两份工作,傍晚替邻家孩子补习英语,收费比公价略为廉宜,就有生意,过两个月,可以把租金还给林结球。」

「她替你交租?」

「是,真没想到。」

「她可是有钱没处花?」

「我要到今日才知道一个年轻女子竟也有本事赚得这样高入息。」

方玉意叹口气,「她条件的确比我俩优秀。」

「到後来,他已经不大来上海,不需要很敏感的女人也知道他心思另有所属。」

「你可有拆穿他?是我,给他几个耳光。」

「没有,我没发作。」

「哼。」

安瞳垂下头,「一个人,只要能够欢喜过几年,也已经算是造化,世上哪有不散的筵席,永远的基业,千秋万载,让你一直开心。」

方玉意忽然噤声。

结球听了也觉震荡。

「与他在一起的时候,他让我享受到被爱的感觉,我曾经非常愤怒,但是现在心情已经渐渐平复。」

方玉意仍然不出声。

「不知林结球是否这样想。」

方玉意终於说:「听说她快要结婚。」

「啊,对象是谁?」

「好像是一个医生。」

「我代她高兴。」

「你呢,」方玉意问:「你可有再婚念头?」

安瞳缓缓说:「随缘。」

结球在一旁听得入神,忘记是一场梦,心里想叫出来:你还不怕?

忽然想到自己,你呢,你又何尝害怕?真好勇气。

一惊之下,忽然苏醒。

接著,闹钟也响起来,梦中情景顿时忘去一半。

可是,结球心中仍有嘀咕,怎麽会梦见这两个女子。

後颈十分酸软,她伸手去揉,最近老是这样,睡多了不是,睡不足更惨,身体与灵魂时时想闹分家,同大学时期不同了。

十多廿岁的时候,灵肉合一,热恋,不分彼此,行动一致,怎会颈酸眼涩。

电话铃响起来。

「林小姐,我是姚医生诊所看护,姚医生正做紧急手术,今早不能与你上班,稍後与你联络。」

「什麽样意外?」

「呵,一个小男孩过马路不小心,被车撞倒,大腿骨折断,无大碍。」

呵,这样叫做无大碍,对西医来说,只要头颅依然接住脖子,大抵还有得救。

结球说:「谢谢你,金绪。」

她很高兴,「林小姐记得我名字?」

「诊所大管家,自然要记祝」

一大早,叫人开心,自己也欢喜。

结球出门去上班,才走进办公室,手提电话已响起来。

结球笑著问:「手术可顺利一.」

那边静了会。

「喂,哪一位?」结球知道自己卤莽了。

这个电话号码,不是很多人知道。

「思讯,是你?」

「是,阿姨,是我。」声音中有极大困惑。

「同学欺侮你?」

「不,不是,学校一切都好。」

「你我之间不必吞吐了,快把来龙去脉告诉我。」

「祖母辞世。」

呵,结球反而放心,「你打算回来?」

「我要考试,我不想回来。」思讯异常坚决。

那边忽然传来袁跃飞声音,「结球,你怎麽看这件事?」

结球诧异,「你又在伦敦述职?」

「不,」袁跃飞答:「结球,这是三边会议电话,我在大西洋另一边。」

呵,科技进步有这样好处。

「结球,给点意见。」

结球见过那老人,坐在旧布堆旁边,暧昧地看不清她,待发觉了,才知道是一个盲人。

结球说:「好像是要出现,否则於礼不合。」

「思讯不愿意再接触他们。」

「这也不正确,英雄莫论出身?」

「我无法说服她,到底年纪还校」

「这样吧,我来作主,将来有什麽事,可以怪我,我负全责,她不想做这件事,无谓勉强,做人匆匆数十寒暑,尽量开开心心。」

思讯忽然哽咽。

这些女子不但要照顾自身,还得兼顾家庭,入息、子女,可是,也都设法承担下来。

结球拉开抽屉,取出一帧照片,那是公司同事替他们拍摄,在一个联欢晚会上,他的手搭在她的椅背上。她一直觉得他的手粗壮,指节尤其凸出,现在才知道,是因为少年时做过太多粗重工夫。

她把照片放进信封,用切纸机切碎。

每个人都以为林结球将与姚医生结婚,连结球本人都觉得好事将近,只有姚伟求知道,她与他最接近的时刻,已经过去,虽然这也不妨碍结婚。

他与她商量:「暑假我们出去玩。」

「你我早已毕业,最后一个暑假也已过去。」

「你已做得双颊深陷,一定要放假。」

「去何处?」结球不起劲。

「到法国南部租间农屋,买菜煮饭。」他神情向往。

结球大惊,「嗄,这叫度假?」

「你做过女人做的家课没有?」

「姚医生,现代女子的功课在办公桌上做。」

「试试回归自然吧,也许你会喜欢。」

结球拾起桌子上一封信,用裁纸刀拆开,一看之下,她呀地一声。

姚伟求看到是一张喜帖,淡红色,烫银字。

他见结球意外,便开玩笑说:「旧情人结婚?」

是程育龄迎娶麦倩儿。

「这么快,他们认识不过两个月。」

姚医生也有点感慨,「人家感情道路畅顺。」

结球不伴声。

真幸运,那么快找到殷实的夥伴,共同经营生活,免除大悲大喜,大上大落。

「你与我又如何?」

结球笑,「好,到法国南部煮饭去。」

姚医生很高兴,「我立刻开始计划。「

五月份,思讯就回来了。

住在结球家客房,手长腿长的她看上去与结球像两姊妹。

她逗留两星期後会去一个网球营,但是三天後小男朋友勃兰顿自新加坡追上来。

那男孩子剑盾星目,身段非常好,是名游泳健将。

结球问:「可有中文名字?」

他答:「刘允康。」

「会写中文吗?」

「我会读华文报头条。」

「你住哪里?」

「二叔家。」他递上长辈名片。

结球」看,是刘钧全建筑事务所,大树好遮荫,这孩子有家底。

「知道必须保护女友吗?」

那男孩子不敢佻皮,轻轻答:「有人欺侮她,我会拚命为她出头。大厦着火,我会冲进去救她。只剩一只救生圈,我会让给她,我一定小心驾驶,永不惹她生气。」

结球本来想端长辈架子,乘机教训小子,没想到他三分稚气地说出这样高境界的话来,叫结球哽咽。

思讯的眼光比她好。

不,不,她林结球当初要求的并不是叫对方跳进火坑,能够得到被爱的感觉,也已经足够。

刘允康这次考试及格。

星期天,他接了思讯与家人出海游玩。

结球在家看小说,读到最後一章-喃喃抱怨:「千篇一律,俊男美女彼此痴恋的故事,几时我也动笔-肯定一纸风行,打垮这等乏力之作,取其地位而代之,不过,现在还没有时间,还是重看莎士比亚全集吧。」

说罢,她笑了出来。

这时,门铃响起。

结球去一看,咦,门外是袁跃飞。

他拎著行李,「结球你气色好多了。」

「你来度假?」

「公私两便,思讯不在家?」

「坐游艇出海去了。」

他有点累,一脸胡须渣,斟了一大杯冰水,坐窝大沙发里,「可有地方住?」

「欢迎。」

「不用那小医生批准?」

「阿袁,不见得一有男友连兄弟也得放弃。」

「好,有义气。」

他大力放下杯子,水花四溅。

「你有话要说?」结球明知故问。

「思讯同什麽人出去?」

结球声音很轻,「朋友。」

「是一个小孩子吧。」

「她自己也是个十三岁的小孩子。」

袁跃飞颓然,「他会爱她吗?」

结球据实答:「我想不会,小朋友初初约会,一点长远计划也无,也许三个月後分手,又另外找新的对象,这都是正常现象,到了十七八岁,也许尝试初恋,有失望有甜蜜,他们大把时间,失败成功均不要紧。」

袁跃飞用手掩著脸。

结球说下去:「身为你手足,不得不提醒你,这也是回头的时候了。」

袁并没有抬起头来。

「先去淋个浴,我们慢慢再聊。」

这时,大门一开,刘允康送思讯回来了。

少男少女晒得一脸金棕。

思讯一见袁跃飞,意外惊喜,立刻介绍男朋友给他认识。

刘允康以为他是阿姨的男朋友?,叫声「叔叔」。

袁跃飞脸如死灰。

刹那间这几个月的感情历程在他脑海里闪过,像濒死的人回忆一生,浓缩一幕幕在眼前掠过,电光石火间看得透彻无比。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他抬起头来、看到一对少年四只亮晶晶大眼睛正看著他呢。

他内心明澄一片,像是被高僧点化似的,微微笑起来,问道:「小朋友们,呆会又去什麽地方玩?」

自始至终,是他缘木求鱼,与人无尤?

那男孩子与他谈起去年暑假与叔伯们到大堡礁潜水的趣事。

这时,结球走到老朋友身後,双手搭著他肩膀,替他按摩松动筋骨,更在他头顶轻轻吻了一下。

在别人眼中看来,正好像一对情侣,而事实上,她与他纯是好友。

阿袁趁势握住结球的手,他俩非常了解对方心意。

小朋友们哪里坐得住,思讯换上件裙子又出去。

结球扬声:「九点正以前回来。」

刘允康连忙说是。

袁跃飞伸一个懒腰,「累了。」

他走进浴室淋浴,半晌,以为自己哭了,不,不是,只是清水。他没有那麽多情。

自浴室出来,他找到客房,

一头栽下,扯起鼻鼾。

结球替他掩上门。

她不信男人会得失恋,或是悲凉超过一个星期。

大学时某同学与女伴分手,醉酒闹事,空拳打破玻璃,进急症室缝了十馀针,大家以为他大抵是要寻死,推举结球做代表开解他。

结球约了他出来,还没有开口,他却误会结球对他有意,大诉衷情。

自那次之後,结球确信男女结构有别。

所以她也相信袁跃飞很快就复元,愈快堕入爱河,也愈快爬得起来,吹乾身体,又是一条好汉。

他怎么会爱上一个小孩?

那不是一个平常的小孩,那是个罕见的美少女。

雪白鹅蛋脸,晶莹大眼,红唇,浓密黑发,她彷佛代表世上一切尚未受玷污的事物,成年人未曾达到的理想,叫饱受苦闷生活折磨的袁跃飞顿生向往爱慕,不能自已。

结球爱惜思讯,也基於同一原因。

他们都是好色之徒。

袁跃飞也许仍会等思讯长大,但是,不会守在一旁,而是一边做其他事。

姚伟求来访,看到两件行李。

「有客人?」

「是袁跃飞,正熟睡。」

姚伟求点点头,「如果不便,可以到我处祝」

结球把脸凑过去,[谁,我,还是他?」

姚医生哪会输给她,「有了你,谁还要他。」

他把一本婚礼杂志放在桌上,「请参考礼服式样。」

结球答:「我不打算穿白纱切蛋糕。」

「我尊重你一切选择。」

「不是说好到法国南部煮饭吗,那处的烹饪,叫做普旺沙,我会努力随师傅学习。」

「可要请朋友吃鱼翅?」

「不,」结球坚持,「删除一切繁文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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