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如晖的脾性是出了名的宽厚憨直，能让他气成这样，袭檀是个人才。而袭檀呢，他的性子素来能屈能伸，大多时候宁愿委屈自己都不会得罪别人，退一万步讲，他连死都不怕，究竟什么事让他抗拒成这样？

意迟来了兴趣，她想知道这两人到底在争什么？

挽着意姒几步并走，迅速赶到亭中，一旁立侍的宫人俯首跪下高呼，才终于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袭檀似乎松了口气，率先下跪，“奴拜见陛下，长公主殿下。”

临近了看，意迟才发现袭檀长发未束，披散在肩侧，几缕发丝衔在湿润的朱唇边，更衬得他柔美妖冶。

谢如晖上前两步，抱拳施礼，“末将谢如晖参见陛下！见过长公主殿下！”他已年近五十，几缕花发不减其熊虎之势，依旧精壮魁梧，声音洪亮如钟，可面容清丽秀气，貌似文弱书生，光看身形全然不能联系到一起。

意迟抬手，“将军起来吧。”却晾着袭檀，见他欲起未得，抬眸惊讶地看向自己，她摆袖坐下，“师为尊，你顶撞师尊，罚你跪着只是轻的。来说说吧，师父有命为何不从？”

袭檀垮着脸，满脸不服气，“谢将军将奴的玉簪扔到湖底，让奴跳湖捡回来。”

意迟看向谢如晖，“为何这般？”

谢如晖抱拳答，“回禀陛下，冬泳可有益身心，强身健体！今日落雪，正是练体魄的好时机！再晚些湖就冻上了。”

意迟挑眉问袭檀，“为何不跳？”

袭檀吐出三字，“奴不会水。”

意迟又看向谢如晖，“他不会水。”

谢如晖不解，“末将操练士兵皆是如此，不会水的人两番游过，自然就会了，末将的士兵们大都来自山野乡间，多的是不会凫水之人，可军令如山，没有一个娇气的！再说末将就站在这里，难道还会要了他的命吗？”

意迟点点头，有道理，看向袭檀，“你听听，就你娇气。不会游就学么，多少人想跟着谢将军还没有机会呢。”

袭檀红着脸，咬牙说，“奴幼时落水险些溺毕，惧水成性，临近水畔便忍不住惊颤发汗。”

意迟点点头，也情有可原，看向谢如晖，“你可有发现？怎的还逼迫人家？”

谢如晖皱眉，指着湖水，“末将正是发现了这点，才特意将他带至此湖，这时忍一忍，攻克下弱点，总比以后遇见强敌卧水偷袭，白白丧命了好啊！”

谢如晖是拿操练巡护士兵的架势在练袭檀，只因他本人护卫皇宫，耍的是真刀真枪，不是花架子，若是遇见敌人，那都是关乎圣上安危、江山稳固的生死搏斗，敌人可不会管你有没有弱点，敌人只会挑你的弱点针对。

但意迟想练袭檀，没到这个份上，倒也不用把人练得一点拿捏的地方都没有，她怕袭檀有了过于强悍的本事，会脱离掌控。

意迟抬了抬下巴，“你一向聪慧，应该明白谢将军的良苦用心，怎么还犯犟呢？”

袭檀垂眸，轻声说道：“将军扔了奴的玉簪……玉兰簪，是陛下灯会时所赠。”他也不晓得这点为何会惹他恼，玉簪落水时咕咚一声，像灯会之夜滚落后被踩烂的宫灯，人潮将其吞没时，他也听见心头咕咚一声。

他恼，想去捡，可因为自己居然想去捡，更恼了。

不去，因为他怕水，不能去，因为他不该恼。

这回意迟倒是没反问谢如晖，她也觉得袭檀离谱，借口一根玉簪，就敢跟位高权重的将军耍脾气，岂不是仗着恩宠欺负老实人，这还了得。

但谢如晖抢先辩白，“他迟迟不肯入水，末将才出此下策！并非有意损毁陛下赏赐之物！”

意迟摆手，“将军不过是谨遵朕的御令，想要教好劣徒，何错之有。”又指了指湖，示意袭檀，“你珍惜朕赏赐之物，因此而怒，朕心甚慰，但既然是心爱之物，你便更应该入水捡回，湖心亭就在这里，又不用你刻舟求剑作无用之功，也许下水片刻即回。”

冬日严寒，雪大如丸，湖边已有薄冰暗结，擅凫游者尚不敢莽撞入水，更何况惧水之人，遑论现在已有众人围观，他赤条条入水，免不了众人都看着他扑呛难堪，这和要他颜面扫地有什么区别？

但真正的心寒，是意迟上回召他侍寝时万般恩宠，真有什么事了，却站在谢如晖那边！

袭檀望着意迟，眼眶霎时猩红。好，她果然是觉得谢如晖长得比他好看！

意迟深知袭檀的心路，尤其想到在绥平时要他水台跳舞，他虽不情不愿的最后却还是去了，今日面对谢如晖，气势十足地不去，肯定也有信任她会偏袒自己的缘故，结果与预期落差太大，他委屈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