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柄？

他脑子里噼里啪啦，水花导电，炸着脆亮火花。一方面精神域被砗磲向导强行入侵，显而易见地影响到了精神状态；另一方面，他猜测对方的精神触梢多多少少刺激到了一点他浑浊精神图景内可能存在的极海污染。

幸而脑子出故障的不止他一个。他拿漆黑眼珠审视面前浮空的砗磲，对方的状态像打了镇静药物般昏沉且诚实，非常适合套话。

他们共同飘浮在灰黑色的混沌中，耳边缠绕着模糊叠沓的絮语。

他固然很想掐着这头肥美的大蛤，让它把知道的内情全抖个通透——看起来这家伙格外擅长梦境，想必比七鳃鳗业务熟练得多，因此他并不诧异对方如何获得这些实验保密信息——但飘摇的理智还在提醒他，外面还有个操持悖论空间的A级敌人，必须时刻警惕敌人袭击。

砗磲把他吞进了壳里，为了关住他，此刻必然还是紧紧闭拢的，这也让外界无法窥探壳内究竟谁占上风，但倘若太久没有反应，也许他留在外界的同伴会起疑。

他提问时说的是“属性”，砗磲回答时则将描述替换为“权柄”，这个说法蕴含的是“掌管、执掌某种事物”的概念……带着一路东拼西凑出的认知前提和思路轨迹，他进一步确认道：

“‘tā的权柄’，‘tā’是指神吗？”

在现代C国官方语言里，所有的单数第三人称代词都发一样的音，他只能根据已知信息推测。

但他随即愣住了，就在自己刚刚落下的提问话音里。

他发现了一件事，自己先前思考七鳃鳗所说的“污染泄漏”内容时联想到的只有大灾难泄漏的污染，某种可能致使生物体产生畸变、难以自然降解的能量，并未联想到“神灵”上。

明明根据前置信息，很容易就能联想到了。

这个微小的、似乎意味幽深的发现让他背脊轻轻一凉。

——我的潜意识在主动屏蔽某些信息，阻碍某些思考，探究其关联吗？

砗磲说：“是的。”

它说：“祂是古神。”

祂——是——古——神。

仿佛被人类头骨禁锢住的海水破颅而出，他长着黑密头发的头皮冰凉，开洞，泼漏出带有硬脆浮冰的水花，把头骨打得当啷响，柔软的肉脑中满是锋利回音。

他伸出长满吸盘的手臂——腕足，擦了一下好像淌下血、视野幽蓝而朦胧的眼眶，看到吸盘上粘着一颗黑漆漆的白底眼珠，上面的粘液透明，随着氧化迅速泛蓝。

梦里怎么会有氧气呢？这是认知，是精神的具现。

那颗眼珠倒影出他溶化得稀软的脸孔，黑发下，五官被长长的液滴坠在颈和胸前，风铃一样伴随着呼吸摇曳，他举着眼球，映照出坠吊在胸前、滴着丝缕蓝血、不停摇晃的一张红灰色嘴唇开开合合：

“为什么要在我的精神域里引发梦境？”

他仍然好奇“权柄”，想知道对方既然说梦境只是其一，那究竟“极海”还掌管着哪些权柄。但事涉神灵，以他现在的状态，显然不能再往那个方向追问，他只能换一个相对安全的路径继续套取信息，从旁枝末节问起，哪怕放弃来之不易、能够触及组织实验更深层次真相的探究机会，也比在这里丢了小命强。

机会往往与风险并存，他现在还不想死。

何况他好奇，但也没有那么好奇。对他而言，现在的日常生活已经和组织没有太大关联了，他不是那种有强烈使命感的人，组织不来沾边，他没有主动打探的意愿，只是在猜测自己身上仍然存在极海污染后，出于防范的心理觉得有必要进行一些了解。

“一个是打算让你老实，不再用毒素反抗；一个是我想在你的精神域里通过梦境埋下一个暗示。”

“埋下暗示后我会怎样？”

“平时一切正常，但在必要的时刻，协助我们，为我们服务。”

果然又是一个玩“盗梦空间”的。

“想用这种迂回的手段操控我，你们是接到了不能杀伤的指令吗？”

砗磲答：“是的。我们接到指令，配合岸上的任务，不能挑起和军方的冲突。”

因此不能制造伤亡。

果然是暗度陈仓，岸上有内鬼！

他眯起红白空荡、凋萎到脸颊和下巴前的两个不规则肉眼眶：“你们要配合的人是谁？”

“不知道。”没有下文。

他追问：“怎么会不知道，不知道的情况下你们怎么完成配合？”

“我们没有被告知彼此身份和外貌，为了避免被军方抓住后通过特异手段审问暴露，只知道自己这边的任务，是隔空合作，即使站在面前也未必能认出对方。”

组织真是老奸巨猾。

“那你知道，岸上的成员要完成的任务是什么吗？”

他不抱太大希望，只是试试看地一问。

砗磲停顿片刻，竟然回答出了东西：“找到军方收容在陆北海军基地的极海保密资料。”

这个答案让他微惊，首先联想到原来官方同样明确发生过大灾难的极海那片区域存在着异常，并且做过资料收容和保密工作！

他继续提问，核实猜想方向：“‘极海保密资料’是指什么？组织为什么需要它？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是指多年前一个在极海开展的国际科考项目的遗留资料存档，项目具体的起始年份我不知道。组织目前培育‘极海人工特异点’的实验设计有一部分就来自那个项目遗留的资料记录，项目的具体内容完全被各参与国的官方封锁了，现在‘极海人工特异点’实验遇到瓶颈，组织希望获取更多相关资料，推进实验。”

国际科考项目，参与国，C国本身也参与了那个项目？！

它说多年前，而不是百年前，这个项目是在塔戈斯大灾难发生后，距今几十年、十几年、几年，而非大灾难同时期或之前！

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各国达成共识，将项目资料悉数封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