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8日
我发现自己开始变得健忘。
或许该去找别人做一次精神梳理。
……
8月22日
又是这种感觉,突然忘记上一秒自己在做什么。
……
8月30日
我好像一直在原地打转。
……
一时冲动,提前买了票回陆北,他居然没住学校。暑假不是能住吗?
去了那家宾馆。宾馆前台脸熟我,也许只是懒得分辨我房卡忘带的说辞,横竖我没把房号报错,就也懒得核对。由此可见打工的宗旨就是划水,主打的一个差不多得了。而我刷开房门前的心理活动,仿佛是一个电影中出差临时折返的主人公。但是门开了,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我的想象也戛然而止。
晚上睡醒,问他,回来了干嘛不叫醒我,也不开灯。他不说话,朦胧黑暗中浸着一张脸,像只冷漠的猫,让人想摸一下。我说你是不是不欢迎我来。
没有。他说。你没有提前说。
我想,没问题为什么要提前说,难道一边被我包养,一边泡其他小向导?可疑。
第二天早上七点就醒来,房间里飘着一股不明不白、让人神经直跳的恶臭。找到窗前,隔着冷白的清晨光线看,窗玻璃外侧有未干的水渍,部分已经晒干,变成浑浊透明的烟灰色斑污。等他拿早餐上来,说六点多有只鸟撞死在窗玻璃上,他清理掉了。
好晦气。我要换房间,他说好。
原来在三楼,换到了另一个朝向,五楼。
上完晚班回来,他身上又有腥味。
你找了份兼职杀人吗?我实在受不了,赶他去洗澡。
他说,今天人手不够,被叫去后厨打下手,一开始是说比端盘子时薪高,后来发现还不用跟很多陌生人说话。
我知道有选择的情况下他绝不会跟陌生人多说一句话,这个社恐。
半夜醒了,发现他在盯着我。我说你想杀我吗?上班杀鸡宰鸭,下班拿我练手?
他说,没有。又说,你很重要,不可以有事。
我一下子兴味索然,打消了逗他的兴趣。夜深人静,房间里冷气开得正舒适,我也实用主义加身,直奔主题,问他做不做。
下午起床,吃过药,决定去查岗。
他说要买冰淇淋给我道歉,我说省省吧你一天才挣几块钱。他说对不起,但是他真的很需要这份不用跟陌生大学生讲话的工作,因为被人要联系方式真的很恐怖。
我听得一懵:我什么时候不让你干这个了?
你不让,你因为这个生气了。
我很想反驳,但脑海里确实回想不起这场争吵是打哪开始。我在吵架,但想不起吵架的原因。
什么原因来着?
夏日,太阳到六点钟依然溽热,周边楼房像刚凝固的蜡块。我茫然抬头,黄昏的电线杆上停着一只亚麻色的鸟,动了动脑袋,飞走。
鹤。他突然握住我衣服。你不喜欢杀禽类的画面,以后不要来这边了。
我没有反驳他,心里沉沉,在想是不是太久没找A级向导做精神梳理,以自己的能力发现不了问题。但找学校教官又有暴露伪装哨兵的风险。
要不要开学去找一趟公仪袅。
但大鹅也是B-5。唉,她什么时候能升A?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
我决定重新开始记日记。
恐惧于幼年泄愤的话语被拎出来示众和批判的经历,我一向记录得很隐秘,放在手机备忘录的隐藏文件夹里,加密。
写上日期,今天是8月18日,我——
我去了店里,忘记为什么吵架。
开学做精神梳理。
淋浴的水声停止,我关掉备忘录,他出来,问我要不要回学校住。
红红和客惜斓都不在,你住外面,我回去干嘛,看十几天短视频吗?一不小心习惯了功放怎么办?
虽然没几个人,但我不想跟暑假留校的男哨兵待在同一栋楼里,高年级有A级,万一被看出来。
吃外卖。睡觉。洗澡。吃药。
日复一日。
吃外卖。睡觉。洗澡。吃……
今天的吃过了吗?
清点一板药片上挖空的数量,数量没错,今天的吃过了。
我掐他胳膊,叫他头发吹干再睡。
他今天怎么洗澡这么快,好像我刚一坐下就出来了,衣服也已经送下去洗了。
他叫我不要一个人出门。
我倒是想两个人,他舍得翘班陪我吗?
他主动去倒外卖垃圾,我开始记,今天是8月22日:
又是这种感觉,洗澡后断片。
秦罗弗说得对,还是学校让人安心,快点开学吧。
在群里问了他们俩,都要三十一号才回。
他肯定也看到了,看到也没任何反应。
半夜听到嗵、嗵两声,像敲在窗玻璃上,听着惊闷,又像是敲在灰蒙蒙的梦上。问他,是不是又有鸟摔下来了,他说没有,没有鸟,是我做梦了。
因为他这句话,我真的做了梦,梦到在宾馆后面的一片空地,停着清晨运输垃圾的蓝漆车,肿胀的黑色塑料袋被撑开,呕出许多小小的死鸟,柳莺麻雀之类,城市里很常见的,绒毛脏污、板结,像一束骨朵腐烂干巴的绿褐色花。天上在不停下着死鸟,死去的眼睛密密麻麻注视着我,我开始逃亡。
我在梦里逃亡,疲惫却无法停下,跨过了两个城区,最终躺在陌生的老式屋顶上,爬山虎的叶子一直淹到眼珠,不知道是怎么回到的这个房间。但梦醒时,切切实实还躺在宾馆的床上。我的腿酸痛胀跳。他醒来,帮我揉筋。
中午醒来,发现垃圾袋又换了新的,不是昨晚晚饭后才换过吗?
我哪儿也不能去,趴在床上刷手机,一条接一条,看同城随机推荐的短视频:捞地铁站惊鸿一瞥的crush,网红在线下餐馆随机拉路人整活,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探店vlog。
怎么跟餐饮业相关的越来越多,狗算法整天偷听人类生活。
又刷到一条洋快餐店邂逅的黑口罩酷哥求捞,我心想什么crush啊垫了鞋目测才一米八,吃点好的,拇指啪地下滑,又啪地——
嗯?
手指一顿,悬在了画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