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多的时候，客厅里响起一些轻微的动静，让原清文睁开了眼睛。

厕所的磨砂玻璃透出些微光亮来，原荷正在里面洗漱。

原清文把陶心时不知不觉揽在他腰上的胳膊塞回被窝，再仔仔细细把陶心时身上的被子掖严实了。

原荷洗漱完，关上灯出门，看到自己的儿子正坐在沙发床边穿毛衣。

原清文走上来轻轻喊了声：“妈。”

原荷小声回他：“醒了？去洗漱吧，我煮点早饭。”

原清文点点头，轻手轻脚地洗漱起来。

他们今天就要启程返乡，陶心时准备的房车和团队九点才来接人，睡到八点再起床洗漱也来得及。

原荷煮了点酒酿汤圆，和原清文一起拿到她屋里吃。

房里有一个梳妆台，不过原荷并不化妆，桌面上光秃秃的，只有个铁质的铅笔盒与几本本子。

她将碗放下，又把笔盒与本子叠起来放到桌角，原清文轻轻地合上房门。

母子两就着暖黄的灯光，挤在小桌上吃起热腾腾的简单早饭。

汤圆是原荷自己水磨出来的，白胖圆润的一个个，里面裹满了黑洋酥馅儿，伴着酸甜的酒酿，是冬日里最好的餐点。

她是个勤快的人，甚至可以算是个热爱生活的人。

再仓促漂泊的日子，她都能找到一些趣味，亲手做些吃的，或者勾几件毛衣，又或者其他。

原清文瓷白的手上握着勺子，看了两眼桌上的本子，眼里笑意满满的：“妈，你又画了本新的？”

原荷顺着儿子的眼神，也看到自己桌上的本子，随和地笑着：“原来那本还差点，我在公司里新捡了个本子，看着挺适合画儿的就先放这了。”

原清文垂眸撩了两下汤圆，笑着劝说原荷：“家里现在不缺钱，妈，你的工作可以不用排那么满，空了去公园写写生，或者追个电视打打毛衣，享点清福。”

原清文对家里人总有操不完的心，原荷不是第一次被他这么劝了。

她也不反驳，语调放松地对儿子说：“写生我可不行，都没正经学过，自己乱涂几笔，真的跑出去画要笑死人了。”

原荷从几年前开始有的这个爱好。

她起初是在公司捡了别人不要的本子和铅笔，拿回来涂涂抹抹，后来就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几乎算是免费的娱乐活动。

好像再荒芜暗淡的生活，有了文艺的润泽，都会开出些许鲜花来。

原清文看过原荷的涂鸦，他辨不出好坏，但依然真心实意地夸道：“好看呢，我觉得很好看。”

原荷抿着嘴，直接笑出了声，眼里满是揶揄：“去年你给蕾蕾扎羊角辫也说好看……你这眼光妈还真不敢信。”

原清蕾长得好看，在原清文看来梳什么发型都好看，但他对自己的审美略有自觉，只能请出救兵：“心时是搞艺术的，等他醒了让他来看，心时肯定也说好的。”

原荷笑眯眯地看着儿子：“你呢……看自家人怎么都好。”

原清文手指捻着汤勺，又在酒酿汤里晃了圈，跟着原荷一起闷笑。

原家三人虽然日子过得贫穷又忙碌，可家里总是笑声比较多的，好像那些悲愤消极的负面情绪，偷偷忘记了他们。

原荷也很爱笑，眼角的鱼尾纹深深的，像是岁月给她化了眼线。

原清文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垂下眼帘，汤勺不自觉地在碗里晃着：“妈……我和心时……你应该猜到了。”

他难得产生了胆怯，没敢看自己的妈妈，自然也没发现原荷的笑容一直没变。

原荷轻笑着说：“你表现的很明显，妈想猜不到都难。”

原荷的反应实在过于温柔，原清文他抬眼看着他的母亲，眼里晕开丝丝缕缕的难过。

原荷还是那个和气的模样，她把小汤勺从原清文的手里抽走，轻拍这双不知不觉长大了的手：“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委屈巴巴的呢？”她笑着叹息，“我最近总觉得这俩孩子怎么一转眼就这么大了，有时候又觉得你们和小时候一点区别也没……”

原清文的眼睛红了一点点，乖顺地垂着脑袋，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原荷叹了口气，轻声细语地说道：“你从小都没让妈操过心，村里就妈一个被离了婚的，我也不肯再婚，说是去打工赚钱，其实……也是逃走了。”

她的目光有点悠远，一下下拍着原清文的手，像是在看这十几年的岁月：“你们在村里日子肯定是难过的，可每次见了你，你都说很好，让我放心……我刚开始一直很担心你们，有时候在宿舍里晚上都睡不着，可后来看你们越来越好，我是真的放心了。”

她把原清文的手拉到她的膝盖上搭着，轻笑道：“这心我一放就十几年，没道理现在反而放不下了，妈相信你的，啊……”

原清文吸了口气，鼻子里发出浅浅的抽泣声。

原荷心疼地把原清文拉进怀里，拍着原清文的背，小声哄道：“我就说和小时候也没区别，还更会撒娇了……”

原清文被原荷调侃得耳朵泛红，他已经很多年没被原荷像小孩子一样地抱在怀里了，可又舍不得离开这个久违的怀抱。

原荷柔柔的轻哄声从他头顶传来：“妈相信你的所有决定，也支持你，不管是谈对象，还是工作……你也别压力太大，将来呢，不管是好还是不好，往上走还是往下走，再不济妈也能给你兜个底。”

原清文很轻地喃喃了一声：“妈……”

原荷轻抚他的脑袋：“小陶这孩子人很好，实心眼的很，看着就没吃过什么苦，还愿意陪咱们回去……又忙里忙外的，他是真心对你好的。”

原清文轻轻点头。

门外突然传来奇怪的咕噜声。

又响起一些吚吚呜呜的声音。

原清文与原荷对视一眼，他从座椅上站起来，打开房门。

光线撒入漆黑的客厅，明暗交界之中，陶心时正蹲在地上，捂着嘴嗷嗷呜咽。

他半靠着门框，眼泪一串串地落，地面都湿了不少，嘴里声音更是捂着都挡不住，鬼哭狼嚎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