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啤酒

把这几个字写在黑板报上的时候许含辉依旧觉得自己像个被周轻扬吃掉脑子的大傻子，他每写一笔都想着我要擦掉要擦掉，但最后还是写完了，并发挥出了自己书法的巅峰水平。

结果第二天，他一踏进教室，就在全班爆笑，尤其是周轻扬笑出的眼泪里发现自己真的是个货真价实的大傻子——那张纸是周轻扬随手和人写着玩的，真正要写的八个字是“厚积薄发，乘风破浪”！

没完没了的笑声里许含辉恶狠狠地盯着被人群簇拥的周轻扬，耳朵尖都染上了朝霞。

“周靓靓！哈哈哈，”一个同学坐在第一排桌子上指着黑板报问，“这谁写的？你？”

许含辉心里一紧，掉头就要走，却一不小心撞到了后门，拖把掉下来，把门碰合了。

被迫忍受嘲笑的许含辉双手揣兜盯着倒在地上的拖把，背影非常酷地在心中发狠：周轻扬要是敢说一个字！

这时，周轻扬的声音清晰地穿过来，他露着一口大白牙，对刚才的同学不答反问：“好看吗？”

“太傻了吧！”同学盘腿拍桌子，“你怎么不再画个牙膏商标啊！”

“我不会画嘛。”周轻扬笑着拿起粉笔，“要不你来？”

许含辉在兜里握紧的手总算稍稍放松了些，把默念的周轻扬下次月考考第二的诅咒默默收了回来，心里愤愤地想：算你识相。

他转身，瞥眼扫过黑板上漂亮的八个大字，即使没人知道是他写的，但他还是在一片笑声里觉得又生气又丢脸，满脑子都在反思自己昨晚是不是中邪了，花了一个小时在这找骂！并决定下次再帮他就是狗！

同学：“我不会啊。咱们班高冷酷炫帅哥不是书画全才吗？你让他画啊。”

全班同学都看向了许含辉。

是的没错，许含辉的高中外号叫“高冷酷炫帅哥”。

六个字，别具一格，独树一帜，谁叫许含辉让谁死。

许含辉的拳头又握紧了，在到底是夺门而出还是用扫把把人拍扁之后再夺门而出之间犹豫不决。

“别打扰他学习了，”周轻扬温声把他的利爪从要拍人的边缘拉回来，“李倩，你帮忙画点什么东西在上边吧，我们弄简单一点。”

旁边同学惊讶：“啊？你确定咱们就写这个？老师不会捶死你？”

“我觉得挺好的啊。”

周轻扬说着，目光若有似无地扫了眼许含辉的方向，在许含辉“擦了它快点擦了它！不对，不是我你别看我不是我写的！”的目光里笑起来：“搞那么大压力干什么，别班的板报能让同学们这么放松吗？”

“那倒是！”有人应和，“整那么严肃干嘛！咱们还不能有点个性吗？”

“就是，多好的祝福啊，我们压力那么大，才应该更开心才对！”

“我也觉得挺好！”李倩走过来，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开始画，“毛爷爷说过，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所以我要画个炸鸡！”

“去你的！”

打打闹闹中黑板报就完成了。

后来，这个由48个象征全班同学的卡通头像围绕八个大字组成的黑板报居然得到了老师的默许，还成为了高二组最佳板报，一度引起了各班围观。

由于整个黑板报都太智障了，许含辉也就障障得智放平了心态，认为除他以外全员智障是事实而不是他清高，毕竟能对这么个板报笑得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纯属是吃饱了撑的。

黑板报让压抑的高中生活难得地有了放松的机会，以至于后来每当月考完毕大家心态爆炸的时候都有人高喊“身体倍棒吃嘛嘛香”，大家就会不约而同一起笑，把压力和烦恼都笑不见。

而姗姗来迟的最佳板报奖状被贴在班级后墙上的时候已经是高三伊始，周轻扬大方地请全班同学喝了汽水。

班里十来个男生浩浩荡荡去了小卖部，不仅搬回了汽水，还搬了薯片雪糕，同学们欢呼雀跃地开始了抢食大战，刚打扫完卫生的班里顿时鸡飞狗跳。

只有许含辉坐在座位上世外高人似的一边研究数学题一边对身边所有花朵的愚蠢行为嗤之以鼻。

不就一堆零食而已，至于吗？你们自己不会买吗？

嗟来之食！不吃不吃！

然后咣一声，一瓶鲜橙多从天而降。

他猝不及防地抬眸，正撞进周轻扬弯如明月的眼睛。

周轻扬对他靓靓地一笑：“谢咯。”

那是他和周轻扬高中时最后一次说话。

*

许含辉并没有醉，所以周轻扬也不用送他上楼。

他把车停在车位，从后备箱拿出自己的折叠车和包，向许含辉点了个头，连看都没看对方就潇洒地离去了。

只是当走到许含辉看不到的地方的时候，强撑的伪装才终于从周轻扬僵硬翘起的嘴角上落幕。

他丢下车，狼狈地靠坐在了路边一棵枯掉的梧桐树下。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是潇洒离去的，是逃走的。

他像风雪中将要冻死的旅人一样蜷缩起身体，回望方才他离开的小区。

已经快要两点了，夜里非常冷，他很想停一停，休息休息，好好睡一个超过五小时的觉，但是这儿离他租住的地方还有很远的路。

他也才刚接了四单，还没凑够一百块，可是却已经没了再接单的力气。

为什么又是他？

为什么又被他看到？

如果要以这样狼狈的方式重逢，那还不如不要遇到。

他拿出手机，冻僵的手指点了几次才点开许含辉的朋友圈，他刷新了几遍，最新那条依然是年前，许含辉和几个朋友坐在长桌上吃饭，许含辉坐在中间，笑得帅气又真实。

那家店看起来应该是明哥的火锅店。

那时他们没有碰上。

如果那时碰上了，许含辉会怎么样？

会怎么……看他？

路边的小超市散着暖融融的光，他看了一会，撑手艰难地站起来，两条腿冻得刀插似的疼，他一步一挪往前走，走到小超市门口才恢复知觉：“老板，有啤酒吗？”

老板是个大妈，正嗑着瓜子看电视，抬眼瞄见他代驾的小坎肩，挑起眉：“代驾还喝啤酒？”

“有吗？”周轻扬又问。

老板扔了瓜子皮：“雪花还是勇闯？”

周轻扬看见旁边有个白色的大桶：“没散装的吗？”

“你喝散装的？”老板意外地又打量了他一遍才走到大桶旁边，扯了个塑料袋，“要多少？”

“一块的。”周轻扬把一张纸币放到柜台上。

这里的散装啤酒和那种青岛网红塑料袋啤酒不一样，是私人小厂自产的，价格便宜，深受城市边缘无固定收入的中老年人喜爱，城市里很多年轻人听都没听说过。

老板目光跟着他走出店外，啧了一声。

一块能买到的散装三无啤酒也不过半斤多点，但对连吃饭都要精打细算的他来说够奢侈了。他坐在冰凉的马路牙子边，觉得这些天的一切因为许含辉而相当不真实。

他不想见到许含辉，比任何人都不想。

不，他不想见到以前的任何同学。

除了他，每个人都在按照当年能看到的未来发展。

除了他。

许含辉一如他想象的那样成为了一个衣着考究的白领，还有了朋友，举手投足都和当年那个敏感沉默的男孩判若两人。

他真心为许含辉而感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