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普琳很小就见过埃米尔。
那天她穿着破烂但干净的麻裙,跌跌撞撞跟在哥哥后面跑。
哥哥扯着她往前死命地跑,单手紧抱着一袋又干又小的黑面包,发出沉重的喘息声。
她回头,看见胖胖的大叔远远地跟在后面跑,脸色涨红发紫,像烂掉的番茄。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早上妈妈做的番茄汤,想入了神,踩到石子摔了一跤。
膝盖跌破了,她站不起来,而哥哥很快跑没了影。
胖胖的大叔追了上来,大声叫骂着什么,肉红的手指像香肠一样,作势扑向她的脸。
她不耐揍,挨了两下就头晕目眩,哪怕蜷成一团护住头腹,一个成年男人的施虐仍足以杀死一个小女孩。
她手边只有绊倒她的那块石子。
她默不作声地挨着打,眼睛死死盯着石子,盯着它并不锋利的棱角,想象着用它戳进大叔眼睛里的手感。
“你在干什么?”
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疼痛短暂地停止了。
她仍然保持蜷缩的姿势,略微抬头,看见一个趾高气昂的小女孩。
女孩黑发柔顺,绿眼睛里透出不屑与鄙夷,皮肤白皙得发光,身上穿着柔软华丽的布料,手里拿着镶宝石的扇子。
徒手就能杀死女孩的大叔卑躬屈膝地跪在地上,亲吻她的鞋尖。
她没多看,忍耐着痛楚从地上爬起来,往家的方向跑。
晚上弥撒的时候,她第一次虔诚地祈祷,希望神能让女孩把大叔的腿砍掉,这样她偷面包就再也不会被抓住了。
神没有实现她的愿望。
但她再也不用偷面包了。
她成了修女。
不,应该说,准修女。
在修道院,她再一次见到了那个趾高气昂的小女孩。
女孩脸色苍白,眼神阴郁,不屑于跟任何人交谈,整天躲在房间里,浑身树满了尖刺,拒绝每一个想接近她的人。
而她,幸运又不幸地成为了女孩的室友,被归为和女孩一样的“怪人”,成为了同级中的透明人。
很自然地,她们最终成为了朋友。
自那以后,又过了很多年,久到上一任迪伦镇主教被恶魔诱惑叛神,女孩主动献祭双腿获得力量杀死主教,直至今日。
年迈的修女平静地说完这些往事,蓦地笑了一下,麻木而漠然,依稀可见那个贫民窟少女的影子。
“诗普琳奶奶……”我终于开口,却在触及她眼神后顿住。
犹如一颗石子戳破了冰面,一根火柴融化了积年的冰山,我不知该如何形容那个眼神,好像莽莽苍苍的荒原里燃起一场野火,世界一瞬间被烧成了灰烬。
她说:“———”
她开口的那一瞬间,一双手从背后遮住了我的眼睛。
是修西斯。
他说:“别看。”
其实我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热浪翻涌着扑面而来,我被带着后退了几步,终于脱力倒进他怀里。
他固执地捂着我的眼睛,如同宰杀羊羔前遮住它的眼睛。
大片灰烬随风吹散,粘在我们的身上。我尽力不去想它们曾经是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我隐约听到了人声。
“有人在这里吗?”是自卫队的人。
修西斯终于放下遮住我眼睛的手,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在我唇前。我试着睁开眼睛,被“久违的”阳光晃出眼泪的同时勉强看清了他的手,干净异常。
来人很快走到近前,修西斯一把将我揽在怀里,熟练地与之寒暄,并简短明确地说明了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