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凝儿盯着他的这张脸，不由得浑身一凉，指尖微微颤动着。

他是大夫，不会分不出来这上面躺着的人是生是死。

好好的姑娘不下葬，竟将她囚在这地室之中不见天日！

何青良到底是如何想的，竟还要自己救一个死人？！

“何大夫，你没搞错吧？”楼凝儿试探性开口，“她，她已经死了。”

登时何青良眼神一凛，方才眼中的和煦瞬间化为一片阴戾，唇角轻扯，恍惚明灭下，看着竟有几分癫狂。

他笑:“怎么可能呢？她不就好好躺在这儿的吗？”

躺在这里，等你来救啊！

何青良轻抬脚，一步步逼近楼凝儿，楼凝儿下意识地往后避开。

她有些呼吸不过来了，直视着他眼里滚涌着的激动之色，脑子这时也反应过来。

这眼神，是那日在街上，自己见他第一眼时，他便露出过同样的眼神。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算计，那日她未弄清他的来意，如今全都明白了。

背上抵住冰凉的墙壁，楼凝儿退无可退。

“那个来抢我钱的小孩，是你安排的？”

何青良不答。

他不回答，便就是默认了。

“......你想干什么？”楼凝儿的双手触在身后的墙上，紧紧抓着岩壁。

何青良也不似过去那般需要时时与她保持距离，温热之气朝她扑来，他幽幽吐出几个字：“救她啊。”

“我，我救不了。”

“他们不是说你们的医术能够使人起死回生吗？”何青良听见她说救不了，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倾泄而出，冲垮了他的最后一丝淡然。何青良低吼出声：“救啊！”

他用那些童女的指尖血供养了冰床之上的人多年，期盼她能借得阳寿重返人间，他替那些人精心谋略了这么多年，他们却将妧娘的指尖血取来诓骗自己。

毁了，一切都毁了！

他要跟那些人鱼死网破，她醒不过来，那谁也别想安稳地活下去。

他在这半年里杀了许多人，杀妧娘，杀方家姑娘，杀张矮子...一步一步引诱着周辛夷他们查借寿之术，查掠卖女子，他要拉那些骗了自己的人下地狱，一起在绝望中走向毁灭。

可就在周辛夷他们即将知道真相时，自西羌而来的楼凝儿突然来了岭城，他们说她有起死回生，枯骨生肉之力。

楼凝儿的到来，对于何青良而言，无非就是深渊之中长出的一棵稻草，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抓住这根稻草。

可现在她却说她救不了！

那自己这些年来所做的，难不成都如竹篮打水一般，终落成空？！

可笑。

她怎么可能救不了呢？她在撒谎！

楼凝儿如今才明白自己到底招惹了一个怎样的人，他哪是什么翩翩君子，不过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罢了，癫狂，疯魔。

她颤了颤，随即慌张地从布袋里拿出了那个瓷瓶，将它攥紧在手。何青良见状，想要去夺，却被她立刻收了回去。

刹那，楼凝儿绕到了他的身后去。

她举着这个瓷瓶，歪着头：“你不就是想要这个吗？算准了我会听到你和冬青的对话，就等着我将这个东西带到你的面前来对吧？”

“想要？那就先放我出去。”楼凝儿威胁着。

岂料何青良转头，只是淡淡一笑。顿时，楼凝儿的表情一僵，心头一紧，呼吸愈发困难，她难受地蹲下了身，掐住了自己脖子，猛地咳嗽两声。

“你知道如何才能保持尸身七年不腐吗？”他淡笑一声，没再继续说下去。

楼凝儿这样聪明的人，待自己说完这句话，她便能立即反应出来这暗室之间充盈着的都是什么气体。

“你——”楼凝儿头一沉，倒在了地上，手上的瓷瓶也骨碌碌地滚到了一边，她双目浑圆地睁着，望着何青良将那瓷瓶捡起，艰难开口，“你为何...为何...”

你为何没有任何反应？

何青良将瓷瓶捏在手上，目光挪在了蜷在地上的这个女人，凉薄开口：“这个气味，我已闻了七年之久。”

从最初的进一次这地室便饮下一次解药，到后来逐渐适应，甚至不再有任何反应。

只要她能活过来，别说楼凝儿，就算是自己，那也是死不足惜。

何青良朝着冰床那边的人走近，折下身跪地，小臂抵在床沿边，将瓶塞摘下，倒出两粒棕色的药丸，喂到了那姑娘的嘴中。

楼凝儿转着眼珠，紧紧注视着他。

她分不清何青良到底对那个姑娘是何心思，他又是如何跟这么小的姑娘牵扯上关系的，可如今看到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她的胃里竟忍不住泛起一阵酸，觉得有几分恶心。

世上怎会有何青良这样丧心病狂之人？

何青良望着紧闭着双眼的王摇衣，心上犹如被针划开了一条细长浅薄的口子，从里涌出一颗两颗血珠子悬着，要落不落。

期待却又惶恐。

他跪在这里，就跟七年前自己跪在了贺家床前眼睁睁地看着她咽气一模一样。

时光流转，若是她没死，或许现在应该跟躺在那边地上的楼凝儿一样高了，那这时她会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裙呢？还会喜欢吃那甜得发腻的糕点吗？

周辛夷他们或许此刻已经赶往医馆这边来了，他身边那个女子，就是王摇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