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摇花闭上了眼,静静听着周辛夷的极低的抽泣声。
半晌后,她缓声道:“我还有一些事没处理完,我走了后,你帮着兰香寒分担一些。”
“你...你别这么说,”周辛夷抬起头,哽咽出声,“你别死...”
别死,求你。
王摇花扯扯嘴角笑了笑,她知道,如果自己真的走了,那些事周辛夷不会不管的。
“没想到,竟还有人能为我哭一哭。”王摇花慨道。
刹那间,她仿佛在脑海中看完了自己这一生的经历,颠沛流离,痛失亲人,结交朋友,力所能及地帮助了其他的人……
如此看来,倒也不算白活了一场。
周辛夷埋下了头,泣不成声。
—
八月二十五这日晨起下了一场小雨,因此闹市上摆摊做生意的人肉眼可见地少了些,但如此这般,这儿却比往日热闹了不少。
何青良迎着风雨带着木枷,脚上拖着与小臂粗的铁链朝着刑台上去。
百姓见状,立刻在地下嗡嗡私语,议论开来。
时至今日,哪怕是人证物证供词俱在,依然有人不信何青良这人会同程家一起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不过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何青良罄竹难书的事实,天理难容,他非死不可。
刑台之上的何青良被按着跪了下去,离开吴家后,他从未有过这样被人推搡着,狼狈地俯身跪在了地上的时候。
台下便是百姓,何青良缓缓伸直了脖子,将这里的每张面孔都扫了一遍。
他为这底下的大多数人诊过脉,开过药。
各种情绪的眼神交汇在他的身上,何青良的头一次觉得内心有些复杂。
高高在上的监斩官“噼”一声扔下了斩首令牌,何青良内心一跳,后知后觉地抬起了头,焦急地在人群之中搜寻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目光最后落在了一柄油纸伞上,他低了低头,竭力想要看清那伞底下的人,只听身后宽刀划破长空——
鲜血飞溅,溶在台上的雨水之中,往下淌了一路。
周围的百姓惊呼一声,立刻朝后退了几步,其中竟有人哭出了声,不知是因为伤心,还是被这番场景给吓哭了。
何青良的脑袋还睁着眼,往旁滚了几步,刽子手的目光溯去,便见他微微动了动眼珠子,再一眨眼,便死透了。
雨下大了些,落在油纸伞上噼噼啪啪,离刑台最近的百姓们看了一眼台上被雨水冲淡了血迹,撑着伞摇头叹息散去。
人群之后的楼凝儿将伞抬了抬,见人群已经散开得差不多了,正欲抬脚离开,余光却瞟见了其中仍有一个少年未走。
楼凝儿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只见他躬身跪下,郑重地朝着刑台之上磕了三个响头。
也不顾周围人或心疼,或诧异的目光。
楼凝儿想了想,随后便记起来了这人是何氏医馆的冬青,何青良他的徒儿。
没想到何青良那样凉薄无情之人,竟有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徒儿。不知这是何青良之幸,还是冬青之不幸了。
今日周辛夷没来送他这最后一程,程家那边还有一大堆的事等着他去查,此事重大,牵扯了好几州,他也难以抽开身,更何况王摇花的情况还越来越糟糕。
倒也不知何青良死前的最后一刻,有没有想起过周辛夷。
楼凝儿看完了热闹,提裙转身离开。
穿过一条街,便听见新开的这家明吟楼里人声鼎沸,时不时传出几声哄笑。
她进了楼,收了伞,一旁招呼客人的小二立即凑了上来,热情询问她要上哪儿去坐。
楼凝儿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是前来找人的,一边径直朝着楼上走。
上到三楼,便看见熟悉的人。
那姑娘听见动静,放下茶杯,目光随之一抬,见来人是楼凝儿,眼睛不由得弯了弯,唤了声:“姐姐。”
楼凝儿走到她的面前拉开了她对侧的藤椅坐了下去,接过眼前这姑娘为自己倒的茶水,道:“过几日,咱们就走吧。”
这姑娘愣了愣,神色茫然:“去哪里?”
楼凝儿顿了顿,“常州吧。”
“……哦。”她捧起茶杯,低声开口,茶水还未入口,便突然想起了另一回事。
“对了,你说的那个姑娘,如今好转了些吗?”
她问的是王摇花。
楼凝儿摇了摇头,惋惜些叹了口气,“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话音落下,她便将茶水一饮而尽,随即将茶杯扣在了桌上,颇有些想不通,“我楼凝儿从四岁开始就同疑难病症打交道,见过稀奇古怪的病症比我吃的大米还多,还从未见识到她那样的情况,我竟束手无策!”
随后便是一声重重的叹气。
面前这姑娘打算开口宽解她,话刚到嗓子眼又突然收了回去,她抿了抿唇,思衬片刻,最后问道:“姐姐,我能去看看她吗?”
楼凝儿缓缓将目光移在了她的身上,不明白她此举意欲何为。
她这人有些怯懦,不善交谈,因此极少与外人打交道。当初她去找周大人来何氏医馆救自己时不过与那王摇花仅有一面之缘,如今竟愿意主动去看望王摇花?
于是她本能地问出口:“你要去?”
她点了点头,“迟迟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