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凝儿原打算过几日便带着迟迟离开岭州，不过既然王摇花情况好转，她便将这事搁在了一旁，等着王摇花醒来之后再好好同她们告别离开。

何青良死后没几天，程家也尽数落网。当然红亭村的吴村长也没能逃过，他那夫人，便就是从别州拐来的千金小姐，人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死前还捂死了自己那个傻子儿子。

最后官府前去逮人之时，她也上吊自尽了。

实在令人惋惜心痛。

此桩案件影响恶劣，牵扯几大州，掠买女子，搜刮民财。听闻柳州官那边已经将此事上报给了朝廷，想必过不了多久，所有的恶人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岭州官府连同官老爷在内，换了一大批人。新官上任三把火，好好地整治了一番风气，当然周辛夷也没能逃过，前些天他有空还能回来看看，这些天就已被牢牢束缚在了岗位上。

赵辽最初问他：“周兄，这桩案子你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为何还是一个小小的捕头？

周辛夷只是摇了摇头，道：“捕头也挺好的啊。”

其实李巡抚见他是个可塑之才，问过他要不要跟着自己，将来必有一番作为，被周辛夷拒绝了。

他这人没什么大志向，一日三餐四季，只要看到他身边的这些老百姓和乐平安就心满意足了。

当然，王摇花也要平平安安的。

赵辽撇了撇嘴：“那你挣得那几个钱，养得起王姑娘吗？”

周辛夷的脸立刻沉了下去：“......不劳赵兄费心，你还是想想办法什么时候才能将你自己的铁铺开起来吧。”

王摇花醒来好几日了，人没什么力气，但好在精气神还不错。

她常常半躺在床上听着楼凝儿讲述自己这些年来的所见所闻，楼凝儿也高兴，便将自己埋在心中久久找不到倾诉之人的闯荡江湖的事迹滔滔不绝地告诉给了她们。

迟迟就安静地坐在她的身后。

王摇花有时目光会落在迟迟的身上，张张嘴想问什么，最后却是欲言又止。

这日，王摇花已恢复得差不多了，便打算交接黎廷玉那边的事，兰香寒几人劝说无果，周辛夷最初也想让她再多休息休息，但看她那副迫不及待的样子，也由她去了。

只要她自己决定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别人说什么也甭管用，况且她自己心中有数。

楼凝儿带着迟迟最后一次来为她把脉，尽管王摇花已觉得无碍了，不必再劳烦人家跑一趟，但周辛夷还是将她们请来了。

迟迟坐在一边，兰香寒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脖颈之间被衣领遮住，又忽隐忽现的红痣，终于忍不住上前问道：“姑娘，我听楼姑娘唤你迟迟，你就叫迟迟吗？”

她记得王摇花曾跟她说过，她的这副身体的原主叫柳迟迟。眼前这姑娘也叫迟迟，而且还和王摇花如今这副身体一样，在脖肩之间相同的位置，生了一颗大小一致的红痣。

这难道是巧合吗？

迟迟回头抬眸看着她，轻点着头：“是的。”

那边的王摇花转眼看着她，迟迟的举手投足之间尽显贵女风范，像是大户人家才能养出来的女儿。

可她听楼凝儿说，迟迟是江南而来的流民，饿晕在了路边，楼凝儿将她救下，后来听闻她的父母早早离世，便让她跟着自己，反正她一个人一路上也没什么伴儿，有了迟迟，她也有个人说话解闷儿。

王摇花的内心莫名感到有些奇怪。

她忽然想起了柳迟迟的声音，跟眼前这姑娘的声音不像。

是她的错觉吗？

王摇花凝神之际，反应回来迟迟也在看着自己，随即有些慌张地将眼神收了回去。

“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楼凝儿放下手，正色道。

王摇花收回了手，“多谢楼姑娘。”

“你是个有福之人。”楼凝儿起身，“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来了。”

兰香寒上前两步：“楼姑娘，你们是要走了吗？”

楼凝儿点了点头：“过几日吧，原本前几日就该走了，想着还是等王姑娘病愈了再好好告个别。”

即便是萍水相逢，这缘分也是来之不易的。

王摇花轻轻一笑，十分诚恳：“如果有机会，欢迎你们再来岭城。”

楼凝儿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回答她的这句话。

将来的事儿，谁又说得准呢？

或许她们会重逢，也可能不会，但无论如何，都不妨碍此刻待彼此的真挚之心。

“王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迟迟上前一步，对王摇花道。

王摇花抬眼，怔了怔，点头跟着她到了一旁去。

楼凝儿眯了眯眼，看着朝着那边过去的二人，不免狐疑开口：“没想到迟迟跟王姑娘能这么投缘。”

兰香寒闻言，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

王摇花跟在她的身后，迟迟站定转身，转头看着她。

这张脸曾经自己在镜子里见过无数次，如今就这样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倒真有些令人恍惚。

“迟姑娘，找我何事？”王摇花直视着她，开口。

迟迟轻轻一笑，“王姑娘应该有些话想问问我吧？”

王摇花没想到她如此直接，这句话将自己打了个措手不及。王摇花顿了顿，调整神色后，思衬着抬头看着迟迟：“柳姑娘当初回了常州求你的父亲，可为什么最后你会死在红亭村？”

眼前这人就是柳迟迟了。

她如今这个样子与自己这副皮囊并不相像，但她的行为举止，却跟自己在回忆中看到的柳迟迟一样。

没想到，自己成了柳迟迟，柳迟迟又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曾以为柳迟迟已经死了，自己才接管了她的这副身躯的，竟没想到自己死了会成为另外一个人，柳迟迟又为何不能同自己一样？

迟迟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并没有回常州。”

她的语气很平和，王摇花没听出任何情绪。

“我根本没有逃出来。”

王摇花没再开口，只是惊讶地看着她，只听迟迟继续开口：“按照王姑娘说的，你是在红亭村被救下的，那说明那时我已经死了，被他们扔在了红亭村。”

如此，便说得通了，为何柳迟迟会出现在红亭村了。

王摇花想了想，又问：“可是那些回忆......”

“如果我没猜错，王姑娘回忆起的那些画面都是乱的吧？”迟迟看着王摇花，见她缓缓点了点头，于是补充着，“那时我已经分不清自己是死是活了，我很想回家，但我也知道，我回不去了。”

王摇花瞳孔微震。

迟迟垂下了眸，面上没有一丝责怨，却又不像是释怀了的样子，她道：“对于我们这样的人家，清白和名声是最最重要的。”

王摇花突然想起了当初柳银朱说的，柳迟迟的父亲称她已经死了半年了。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可柳迟迟的父亲一样也没见到，甚至未曾追究自己女儿消失的原因，当真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