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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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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后,我把他们的捐款五十元交给了孟夷纯,孟夷纯却给我大发脾气。

她说:谁让你把我的事说给他们,你是要让全西安的人都知道我是妓女吗?我就是妓女!我不需要你的那些人同情!我哥做冤死鬼就让他去做冤死鬼吧,这案我也不破了!你不要再来找我!你给我的那些钱我会还你!一分不少地还你!

她语无伦次地嚷着,接着就嚎啕大哭。我当然觉得委屈,还要解释五富黄八杏胡夫妇绝没有笑话她的意思,孟夷纯还是把钱扔给我,推我出门,她就把门严严实实关了。

孟夷纯怎么会是这样?这种偏执和歇斯底里的性格以前我没有发现呀,或许她隐藏的这种性格正是她走到这一步的原因,她和那个杀人犯,也是她的男友就这样而导致了分手,也使她在案发后又走上了妓女之途吗?

孟夷纯的心里,还是压根没瞧得起我吧。

为什么呢,如果她已经认我是自己人,她是不会这样对我发火的。我想起了曾经做过的那个梦,她还是仅仅把我当一个朋友看待的,她给我说她的身世,可能是以她从县城来到西安的身份而滋生了对我倾诉的欲望,肯继续和我交往,可能是我还能和她说到一处,我们有共同的语言。而一旦事情发生了她认为损害了她利益,她就像含羞草一样收缩了,自私了,全然断绝了外界。

孟夷纯,你这样会伤害感情的。

或许孟夷纯对我就没有感情,孟夷纯对任何人都不可能有感情了。

我离开了孟夷纯租住的那座楼,满街的树开始落叶,我没有吹箫,也不吆喝,蹬着三轮车一到兴隆街的十道巷口,一屁股坐在地上,什么也懒得动了。

十道巷口有一棵百年核桃树,树上落下的花絮,如一地的毛毛虫。核桃树落花絮,夏天就要过去,天气该慢慢地凉了吧。怎么把事情弄到了这步田地呢,城市生活咋就把我像打着的一块铁,一会儿塞进了火里一会儿又扔到了水里?我盯着核桃絮,核桃絮真的成了毛毛虫,蠕蠕地似乎向我身边爬来。

喂,刘高兴!

有个戴眼镜的在叫我。我认得他是前边的一个家属院的,他要我把三轮车蹬到家属院的五号楼下,他有旧书刊卖给我,说完自个就先走了。戴眼镜的一般都是有知识的人,知识分子从来不和凡人说话的,我也没多问别的,待他走后,搓了搓脸,使自己活泛起来,推三轮车去了五号楼。

我是把三轮车停在五号楼下已经多时了,却不见他下来,等到下来了并没有拿了什么旧书刊。他说坏了,钥匙忘在屋里了,门开不开,问我能不能从窗沿上爬过去翻进屋里。我随他上到四楼,而从那么窄的窗沿上爬过去推窗入室,我不敢。那人急得火烧火燎,我说:我帮你开门。

你带身份证了吗?

他没带,我就在我的口袋里找,我的身份证是装在身上的,因为街上的警察一看见蹬三轮车拉架子车的就时常要检查的。

他说:拿身份证开门?

我告诉他,我是听我侄儿说过,用身份证塞进锁子边的门缝处,一边摇门一边往里塞,是能开了门的,但我从未开过,咱们试一试。我就那么试着,竟真的把门打开了,我们都很高兴,他抱出一大堆旧书刊卖给了我。

我是把旧书刊刚刚抱下楼,另一个门洞的那个老太太用自行车驮了一袋米过来,这老太太每次见到我总给我笑笑,我一直对她有好感,就说:你老买米啦?她说:啊,买了米。我说:有人给你掮上楼吗?她说:我等孙子回来。我帮她往上掮,她的家在七楼,掮到了,她说:你是哪里人?我说:商州的。她说:噢,那地方我去过,苦焦得很。我说:还可以。她掏出二元钱要付我,我不要。帮着掮一袋米还收人家钱吗?她说:你不收我就欠你的人情债了,你得收下。这话多少让我听了不舒服,她不愿落人情债,那我帮她的好心就全没了,说起来掮一袋米到七楼也不值二元钱,可如果你要掏二元钱让我掮米袋到七楼我还不愿意掮哩!

我走下了楼,那个我帮他开门的人正和另一个人说话。一个说:教授你把钥匙忘在家了?一个说:可不。一个说:那咋开的?一个说:那个拾破烂的帮我开的,他拿身份证在门缝里塞,塞着塞着就开了!一个说:拾破烂的能开门?他可是常到咱这院子来的,这得防着啊!一个说:人挺老实的。一个说:老实能会用身份证开门?!

我一下子愤怒了,说:你们可得把门看好呀,小心让我偷了!

那两个人显得很尴尬,相互看了看,进了门洞不见了。我往院子门口走,发誓再不到这个家属院来了,而老太太却小跑过来,还是一定要给我二元钱,我头不回地走,她在后边说:哎,哎,你让我一看见你就觉得心亏吗?

我离开了家属院,把车子蹬到大街上。清风镇有纵纵横横十多个巷道,从哪一个巷道都可以进镇,巷道里你看见了那个帽疙瘩鸡就知道是谁家的,那个撅了小尾巴要拉屎的母猪也知道是谁家养的,那个老头过来了,脖子上架着一个小孩,这老头的亲家是麻脸还是秃头,架着的小孩是孙子还是外孙,你心里明明白白……想这些干啥?谁也没把你用绳子捆到城里来?!到了城里就说城里话!我原准备把三轮车停放在花坛边上,坐在那里要吸一根纸烟的,前面有了警察,又把三轮车蹬到一堵矮墙下,坐下发闷了。

孟夷纯。我怎么一坐下来,脑子里还是想到了她。

好事现在是很难做的,孟夷纯就告诉过我,在街上有人看见有抢妇女的手提包而见义勇为去追抢匪,结果被抢匪戳了一刀,有人把街头受伤昏迷的人抱去医院抢救未救过来,而死者家属到医院后却抓着那人不放,说是他致伤的。我帮忙开了门,会不会那幢楼上所有人家要重新换防盗门呢?老太太的话是对的,她掏了二元钱,她不欠我的人情债了。在清风镇可能是靠情字热乎着所有人,但在西安城里除了法律和金钱的维系,谁还信得过谁呢?

你怀疑孟夷纯对你没感情,对所有人没感情,那孟夷纯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还和你交往,是看上你那点钱吗,你那是多少钱?!真是小心眼,而且太敏感!还有,刘高兴,为什么你给孟夷纯送钱,为什么每次送给孟夷纯钱了就得意?你是在孟夷纯困难的时候才觉得你不是个拾破烂的而是个英雄!还记得曾经做过一个梦吗,那是你在对一棵树说话,你说:凶案最好永远都在破,又永远都破不了。什么意思?希望她永远是弱者,比你还弱,你就能控制她?卑鄙呀,卑鄙!

那一瞬间,我醒悟了孟夷纯为什么那样反感我把她的事告诉了五富黄八和杏胡夫妇。

我决定了还要去找孟夷纯,她的事我有责任为她守密,我检讨我的敏感多疑和脆弱,我再去送钱绝不对她有别的要求,她就是主动和我怎样,我也不,一切都到案子破了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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