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行的伙计将装箱的成衣送至姑臧君府。
门房应声开门。
“大人,我是金市衣行的,来送成衣。”
伙计让人将一箱衣服抬下马车,在门房面前打开,又从中取出一件,展开来。
“女子的衣物?”
虽然没有从负责采买的仆役那里得到消息,但整个君府,能买如此多成衣,还让人送到府里的,当然只有段君了。
门房因此不敢怠慢,整整五箱,半人高,门房逐一检查完,确认都是衣物后,连忙叫人将伙计领进府。
衣行的这位伙计是专门负责将成衣送至各个贵人府上的,贵人家的宅邸规矩多,伙计原是寒门出身,读过书,专门学了贵族和世家礼节,因此不会得罪贵人。
衣行开张不久,就因为生意火爆,渐渐在城内积攒了一些名头,吸引了不少模仿者,但伙计观察过,这些模仿者们纵使有财力,也很难超越自家衣行。
不光是因为自家衣行成衣样式多,东西南北各色的缎子都有,还有一点便是,他家肆舍后面,女郎们纺织所有的机子,也与别家的不同。
在纺织简单花纹时,自家衣行所用的纺织机只有十二个脚踏,和他以往所知道的五十脚踏纺织机相比,更加方便操作和学习使用,只有纺织复杂花纹时,她们才会换成五十脚踏的纺织机。
这些都是伙计的母亲告诉他的,家道中落后,原本寡母带着他,靠在金市乞讨为生。
后来金市的衣肆主人,招懂得纺织的女工,寡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了,没想到真的被主人家选中。
寡母纺织技艺熟练,不论是多新奇的样式,只要主人家给了图纸,她都能自己摸索纺出来,因此很快得到主家看重,衣行的铺面盘下后,寡母就被主人家安排此处,还当上了“主管”,涨了月俸。
伙计很为自己的母亲感到骄傲,他的父亲因病亡故后,父族和母族都不愿接纳他们孤儿寡母,他的左手先天少一指,被家族视为不吉,伯父将他们从父亲的房子里赶出来时,他还很小,有人劝他的母亲,舍弃他改嫁,母亲没有同意,宁可上街行乞,也要带着他。
如今母亲成了远近闻名的织匠,父族又想把他认回去,他心里是有些动摇的,但是母亲坚决不同意,他也就此打消了念头。
洛阳贵人家的宅邸,他跑了不少,就算是永和里的三公府,他也是去过的。
但是如今进了姑臧君府,他却有些露了怯。
听人说,姑臧女君是凉州人,凉州!那可是茹毛饮血的地方!更何况段君是因战功封君,当了并州刺史,并州也是民风彪悍之地啊,她一女子能做天子耳目,怕不是会什么西凉巫术,摄人心魄吧!
君府的仆役在前头引路,伙计跟在后头,视线也不敢乱瞟,生怕一个不注意,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入冬后,别处的庭院里都换上了厚厚的毛毡,可是这间宅邸的回廊下,还挂着夏日的竹帐,北风穿廊而过,竹帐被风掀起,他不经意间扫到院子的某处角落。
白幡在孤零零的竹竿上飘荡,风声呜咽,仿佛游魂悲切的哭诉。
伙计猛地一哆嗦,引路的仆役顿住,回身看向他,一双眼珠子,折射出幽蓝色的光。
!!!
“怎么了?”仆役问道,伙计晃晃脑袋,再看过去,仆役的眼睛又变回了寻常的黑色。
方才的一切,似乎都是错觉。
廊外传来呼喝声,几个上身赤裸的汉子,正在朝着木桩子挥拳,天寒地冻的,他们精壮黝黑的身躯上蒸腾着白汽。
“那是段君的家仆,在热身呢。”仆役顺着伙计的目光看过去。
如今稍微能叫上名号的世家大族,都会养私兵部曲,伙计曾在太傅府上见过身穿铠甲的部曲巡逻,但是若论气势,他感觉远不如这几个上身不着寸缕的汉子。
刚刚伙计没注意,现在再看,这领路的仆役,身形都格外高大,和他说话,伙计都要抬头。
伙计没有想到,他直接被领进了段宁的书房。
“将军,置办的成衣,您要看看吗?”
伙计不敢抬头看贵人,但是听声音,段君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要年轻许多。
“成衣?我什么时候说了要置办成衣?”
嗯?等等,不是段君置办的?
听段宁语气冷淡,伙计的汗都要下来了,反复回忆,确认自己没有弄错。
就是将衣服送到姑臧君府,没错啊!
“嘿,是小江,他见您心情不好,担心呢,说先送来让您挑。”
小江?小江是谁,比姑臧君年纪还小,是姑臧君的妹妹吗?
“就你会借花献佛。”
借花献佛?什么意思,哪来的花,哪来的佛,我怎么听不懂?
“将军不挑两件吗?小江的心意。”
这段君府上的仆役,竟然如此不懂得规矩,有这么和主人说话的吗?
“自家的东西,挑什么挑。”
自家?什么自家?为何这段君说的每个字他都知道,但连起来却不懂?
好在这次,旁边看似和主人家亲近的仆役也愣了愣,随后听见这高大的仆役笑道:“我说呢,不愧是将军。”
这句话他听懂了,好谄媚,原来要得贵人信赖,就要这般说话啊,他又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