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天色之下，形形色色的人在街道穿行叫嚷，周黎与莫野也在其中。

两人并行，可总有被挤开的时候。周黎停下四处瞧望，莫野一只手轻拍他的肩，“我跟着呢。”随即下巴往前一抬，“走吧。”

没走两步，莫野神情松弛，发出感叹：“这里和城西那边太不一样。”

城西街面肃穆宽阔，容不下一点杂物。只是身份的象征，不是活人的地界儿。

不像这里。

杂乱但有序。

地面皆是由碎石板铺成，像有裂纹的灰瓷瓶子。两侧商贩鳞次栉比，左侧木房年岁已久，门前立着木招牌，被进进出出的人挤得在地上打转。右侧窝棚下冒出滚滚白烟，掩住路过人们的脸，唯有面食在热水翻滚的清甜气息弥漫扑鼻，时不时还有小贩急促又敷衍的吆喝一声，“馄饨小面，包子蒸饺”。

人太多，他早已忙不过来。

再往前走走，一堆老人背着竹篓坐在地上卖菜，旁边放着葫芦，不时拿起葫芦朝手心里倒些水，再用手指弹撒在菜上，菜水汪又肥嫩。瞧见人来更是挤着伸出手，递过菜，“新鲜得很，来一点吧！”

路过的每个人脸上都冒着热腾腾的生气儿。

莫野许久没有这般轻松得在街上晃悠，一双眼简直看不够，可怎么也得分出点心来看着周黎，怕他被人群冲散。

也怪，周黎怎么比他还矮半头？黄豆芽似的，弱不禁风。

路人过来打着招呼：“小黎，出来逛啊？”

周黎嗯了一声，语气惬意。

以往走在人群中总是不安的，如今，坦然许多。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也能平和着用微笑回应。

只是，所有人总会在莫野身上打量一道。看得人多了，周黎不免眉头一紧，扭头看向莫野脸颊上十字形的蜈蚣疤痕，粉嫩伤疤趴在骨瘦嶙峋的脸上，确实，狰狞可怖。

歇养一月，气色渐佳，可身子却还是没长出多少肉来，衣服在身上空空荡荡地晃，像是被竹竿子挑了起来。

“小黎，出来逛啊。”不远处磨刀的王叔晶亮着眼，手还在刀石上霍霍摩擦。

“嗯。”周黎应声，却见王叔脑袋一探，半眯着眼，郑重其事“呦”了一声，“旁边这小伙子脸咋了？”

“脸受伤了。”周黎淡淡一笑。王叔长长哦了一声，“之前听说你家里捡回个乞丐，是他吧，现在留下给你家帮工了？”

乞丐这两字堂而皇之出现时，周黎顿了一下，瞄一眼莫野，可莫野丝毫不介意，声音略亚，肯定道：“对。”

“哎呦嗓子还哑了？”王叔脖子一缩，眉头拧巴，忧心道：“回去好好治治，这阵子病得人可不少。我们这群人啊，最怕就是冬天。”

王叔长长叹口气，“可别仗着年轻就不在乎，瞧你这身板，可比不上那些壮实小伙子。还有小黎，也太瘦了。”

声音沙哑是莫野肺气受损的后遗症，可面对这般炽热的关切，两人皆选择不戳破，默契点头，道别。

……

“别太担心，我不怕别人看。”

莫野悠悠说道，他知道一路走来有许多人盯着他看，也知道这些人也引起周黎的注意，还有刚才王叔提起乞丐时，周黎停顿的含义。

周黎神色微凝，见莫野双眼懵懂，方才确定他是真的不在乎。

那些怪异的目光，偶尔几声碎语，就这么轻淡淡的从莫野耳边飘过，丝毫不起波澜。

周黎眼里露出不解，还有一丝佩服。

莫野见周黎皱眉沉思的神情觉得有些好笑，揭秘似的开口：“我就是个乞丐，还怕人看？活着就不错了。比如现在—”

他抬手朝天上一指，“能看见今天的太阳就觉得幸运。”

他知道，他和周黎不一样。他还在存活中挣扎，没什么志气，不像周黎有自己想干的事。他就想活着，好好活着，如果再能够安稳，能衣食无忧，简直是祖坟冒烟。

灿金在瞳孔中晕染，阳光下，周黎神色动容。

在他看来寻常的事物，是他人眼里值得铭记珍藏的幸运。

感慨，却也哀伤。

身边热闹的景象渐渐也变得悲凉。

他常年与病患为伴，常常瞧见今年还鲜活的人，过个冬天，就变成后山里耸起的土堆。

人命如草，顽强又难免的脆弱。

可纵然脆弱，却也顽强活着。

莫野为活着幸运，周黎为脆弱悲伤。

两人站定在街角，气氛渐渐下降时，周黎右肩猛然受到撞击，身子一歪，人踉跄着往前扑去，眼瞅着要脸着地，又被后背两股力量扽了回去。

一回头，莫野宋微两人手僵直，满脸惊慌。

宋微收回手拍了一拍，后怕似的叹口气，可依然嘴硬，“我只是拿胳膊肘顶你一下，谁知道你弱不禁风，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