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浓郁如墨,四处沉静,周黎坐在屋内,偶尔有风声传来,却也被树枝刮破,回归于无。
他看着墙上挂起来的猎枪。
猎枪锈迹斑驳,沾满乌褐——那是干枯在上的血迹。它与这里格格不入,这间房空荡、整洁、一尘不染,它沾满了泥土,血气,动荡不安。
他起身凑近,抬手细细摩挲,那对兄妹就是拿着它,在山野丛林中穿梭,与野兽搏斗?他们身上穿着的狼皮,就是这把枪打下来的?
周黎看着它,像是在看久经沙场的英雄,眼光波荡。
此时,周玉安正透过窗缝端详着周黎,眼眸幽深。
“周叔?”周莫野瞟了眼周黎屋子,“怎么了?”
“没事。”周玉安夹着本书,揽着周莫野肩膀进屋,淡淡一笑,“小黎终究是不像我。”
周莫野不明所以,只是听语气,似乎有几分愁苦。
周玉安闭紧屋门,将书放在矮桌上,方才叹一句,“像他娘。”
“他娘?”周莫野小心观测周玉安神情,来药铺这么久,从没听过人谈论过这位......周夫人。
周玉安倒了两杯热茶,递给周莫野一杯,“他外祖父也是猎户人家,枪法高超,邻里皆知。可从不让他娘去碰,他娘出身猎户,可被养得像闺阁小姐,浑身不沾一点风尘,日日待在家中。”
周莫野仿佛已经看到一位容貌秀美,举止文雅的女人,相夫教子,夫妻恩爱。
“可是她恨极了。”
寒风轻拍着门窗,周玉安握着茶杯的手一紧,压低声音,像是咬了咬牙:“她恨极自己要受断足之痛,裹脚待在家中,她恨自己日日只能看见四四方方的一片天。她想拿起猎枪,她想骑马纵横,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她是个女人。她也恨,恨她是个女人。”
周莫野怔着,这与他设想的大相径庭。
周玉安深吸口气,继续道“她愿意嫁给我,是因为当时我是游医,她跟着我能走南闯北。”
空气静了下来,周玉安望着杯中的水,陷进从前的回忆中。
“夫人她,如愿了吗?”周莫野轻声问道。
周玉安这时才扯起嘴角,露出一丝丝欣慰,嗯了一声。
他看向周莫野,微微一笑:“她要是听见你叫她周夫人,是会生气的。她叫雨兰,赵雨兰。她嫌自己的名字太软,我却觉得很好。”
茶杯的热气丝丝缕缕往上升起,雾了周玉安的眼睛。
雨兰,雨中兰花。
极美的名字。
“我们成亲后有时会去外乡出诊,她就扮成男人和旁人交谈,比我还热络。记得遇到户人家有马,她硬是哀求人家去骑上一圈。她马骑得很好,英姿飒爽。”
周玉安微微发笑,抿了口茶。
周莫野也跟着轻笑,多么不拘一格的人,要是能亲眼见到就好了。
他直起身子,借着昏黄灯光看向门缝,院中一片漆黑。他突然一怔,朝左侧歪了歪头。
院中的那棵树?玉兰树?
他恍然大悟,怪不得宋微说周叔当年偏偏选在这里定居,怪不得周叔常常坐在树下看书。
原来是睹物思人......
另日一早,人醒天仍眠时,药铺外已被拥满。
吵吵嚷嚷的杂声中,三人走出屋门,互相望了一眼。
药铺药材空缺,已经告知街坊,怎么可能天未亮拥来这么多人?除非......
“张歌来了?”周黎盯着院门,这番大张旗鼓,又是想干什么?
“先出去看看。”周玉安蹙紧眉头。
周莫野知道避不开,直接走过去,将院门与铺门打开。那日张歌身边的小厮正站在门口,朝他一笑,道:“少爷正在药铺等待周大夫开诊,劳请通报一声。”
说着,抬手一摆,一辆宽敞的人力车停在门口。
四周已被小厮堵实,街坊被堵在外侧,探出脑袋争嚷着,显然,这群人对他们不太友善。
“莫野,这怎么回事?他们什么意思?”
“把周大夫带城西去?干什么?当街绑架啊?”
“你们不让我们进药铺什么意思!?”
小厮不断将人群往外推,人群直愣愣往里冲,场面犹如此刻天色,一片昏暗。
周黎与周玉安走出来,前者瞥了眼站在药铺门口的小厮,面色不快道:“张家就这么迫不及待?”
小厮微微一笑,对周玉安拱了拱手,“等候多时。”
人群看见两人走出,安静下来。
"周大夫!他们是不是要绑你去城西!?”一男人发出怒喝。
周黎看过去,男人的肩膀还被小厮攥在手里,小厮怒气冲冲,另只手已经握成拳,随时准备挥出。
他眼神冷下来,看向面前小厮,“这就是你们的态度?”
“我们只是嫌路途远,想早点接周大夫启程罢了。谁知进了城东就被这群人跟着,见我们停在这莫名其妙跑过来质问。我这几位兄弟气不过,这才发生争执。”小厮嫌弃着,“不识好人心,真是刁蛮。”
“你好好说话。”周莫野走上前。
可小斯见他这副瘦瘦飘飘的姿态,更是鄙夷,哼笑一声,收回眼神,看向周玉安道:“周大夫,还是快上车吧。”
周玉安漠视小厮,径直往人群中走去,安抚众人,他温言道:“药铺药材空缺,这才与城西张家药铺联手,这几天大家都去城西找我,虽然路途远,但不会耽搁大家病情,实在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