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音持续响动，颇有一种坚持不懈的架势。

直到铃声将自动停止，阿里高特终于接起电话。

“阿里高特，看起来你很忙？”

面对波本阴阳怪气的发问，阿里高特不急不慢，弹了弹烟灰。“刚刚在解决一只老鼠。”他漫不经心地说，“什么事？”

那边传来波本戾气十足的笑。

“但愿你确实是猎人，而不是咬到饵的傻鱼。”

“什么意思？”阿里高特眯起灰眸。

“根据我的情报，日本警方关注着思维测量研究所那个小助理，希望你没有被钓上去。还有，你又欠我一次，阿里高特。”

波本说完，也不更多解释，直接挂断电话。

阿里高特心烦地皱起了眉。

令人头疼的神秘主义者。

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虽然神神秘秘，波本的情报能力绝对值得信任。

阿里高特将烟蒂摁灭在旁边的结构柱上，低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倒在血泊中的女人，不再犹豫，立刻招呼手下离去。

他们离开不久，仅两三分钟，公安的车辆呼啸而来，便衣公安从没有明显标识的车辆上匆匆下来，实施急救，布置好包围网搜索周边。

没过多久，降谷零也赶到，没开自己的车，戴着鸭舌帽，行迹十分低调。

这时栗原葵刚被抬上担架。

降谷零向那边望了一眼，公安的下属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我们赶到的时候她还有气息，但是……”

降谷零明了，垂下眼眸。

这本来就是一场概率不高的赌博，赌阿里高特下手后目标仍有急救机会，赌他们说不定能够救下她，本就是概率极小的事件，赌输了不奇怪，赌赢才应该称作堪称奇迹的好运气。

即使在相信会有奇迹的情况下，做到所有能做的事情，也会有救不下来的人——这并不稀奇，他早该习惯。

铁锈的味道刺激感官黏膜，降谷零莫名地想起了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牺牲的时候，他也只差一步……在那个昏暗的天台上，他只听到一声枪鸣，然后是景光流血委地失去心跳的样子。

不像阿里高特，还给栗原葵留了一口气。

心跳愈加剧烈，降谷零深深呼吸，闭上了眼。

其实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景光。

他说服自己摒弃杂念，摒弃多余情绪，理智冷静地复盘当下情势。

与栗原葵的对话曾经让他升起怒火。那种愤怒成分非常复杂，一部分是“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就那样判断阿茉季斯特是怎样的人”，另一部分则是因为这个人为了保护家人要付出自己的生命。

这是他的失误，他没有预料到她有这样的决心。不是被蒙骗，也不仅仅是被威胁，栗原葵清楚自己将面对什么，她出于自我意志决定去面对阿里高特，降谷零没想到她这样坚决。

但他明白栗原葵为什么做出了这种决定。

正如栗原葵自己所说，无论与她对话的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她的死都能最大程度上保护她的家人，因为他们与黑暗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她这个某种程度的知情者，只要这层联系断掉，她的亲朋就再无被利用的价值。

她未必相信阿茉季斯特是警方这一边。

那些话语与她所做的决定是同样的道理，无论从哪一个角度都能最大程度达到她的目的。即便她猜错了，阿茉季斯特终究是坏人，她所说的话会离间组织对阿茉季的信任，栗原葵并无损失。倘若她没猜错，阿茉季真的是好人一方，从她最后接近于发泄情绪的话看，她似乎也不在乎会给阿茉季带来怎样的影响或伤害。

从她利用花生过敏下杀手的时候，她一直对阿茉季持有很大的恶意，这一点甚至不随阿茉季的立场而改变。

只不知这恶意从何而来。

降谷零微微叹息。

说到底，栗原葵的死，根源于无法信任。

她无法信任突然间找上她的降谷零，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万一她付错了信任，造成的后果也是无法承担的。所以她赌不起，不敢信，只能选择死亡。

不难理解，甚至降谷零换位思考，换成他自己，未必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降谷零抬手，捏了捏眉心。

厘清栗原葵的心态，接着是审视他自己的应对。

给阿里高特去电，只有一部分是想通过影响阿里高特争取栗原葵的生机。

另一部分，是为了避开公安与阿里高特的正面对撞——现在实在不是围捕组织干部的时机。

按照他的要求，诺亚会在栗原葵的手机中虚构通讯记录，编造栗原葵事先联系了警方的证据，由此今日之事就会变成针对组织的陷阱。借由这次不存在的举报，也会给公安一个光明正大调查思维测量研究所的理由。

降谷零审视一番，确定没有破绽，但他的心情丝毫轻松不起来，心跳依然急遽。

手腕一翻，他看到右腕上的黑色手环。

手环中央的数字仍在不断变化，不知是否出于错觉，他觉得此时数字的变化速度比之前更加频繁，并且频繁出现一些位数很小的小数字。

这行被阿茉季称为“现实稳定系数”的数字，降谷零曾经细心观察研究过。

出于对阿茉季本人的了解，他知道这行数字所代表的东西对阿茉季来说很重要。

但是就像阿茉季的理论他大多无法理解，难以跟上她的思路，这行数字背后的原理他也无法解读。

甚至，降谷零很怀疑，真正能够解读这所谓“现实稳定系数”的，只有阿茉季自己。

即使难以理解，降谷零通过自己的观察，也发现了一些关于这行数字的规律。

“现实稳定系数”的变化，可能与时间和地点的变化有关联。

比如高速行驶的时候，数字的变化速度会比静止时更加频繁，而停止不动时数字依然在变化，降谷零猜测是因为时间的流逝。

但此刻数字变化异常的原因，没有根由和线索，降谷零无从猜想。

他只是莫名感受到一阵心悸，仿佛想起景光牺牲场景时那阵余悸仍未消退。

理智分析不出源头，这是没有任何理由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