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实验室有一条长长的甬道，行走在这里，会不由升起一种不断深入地下弃绝光明的感觉。维丝塔当年炸毁了整栋楼，唯有存放于地下的、保管着福莱相关研究的服务器安然无恙，而今实验室核心部分都在地下，诸如炸弹之类的物品不被允许带入，被爆破物炸毁的可能已无限降低。

在某些方面，组织真的很用心地吸取了教训。维丝塔当年极其突然的、发了疯一般的自毁行为在组织眼中非常莫名其妙，为了避免再一次受到这种重创，他们一直很小心很仔细地考量阿帕莉缇芙继任者的心理状况，极力避免她变成跟维丝塔一样的状态——指的是亲友皆故去也没有什么人际交往、无牵无挂的状态。

组织BOSS希望她“稳定”、“可控”、“有弱点”、“可沟通”，所以曾经她跟警官们的关系，他不仅无意见，还会很支持。

这其中的道理，阿茉季斯特是过了很久才想明白的。

一个相对稳定的东西，必然处在与周围环境的紧密联系之中，人类也是如此，一个稳定的人出自紧密的社会关系和人际网里。

理解了这一点的时候，阿茉季斯特其实快崩溃了。

连组织都不会恶意剪除她的社会关系的话，那她身边总是在不断离去的人又算什么呢？

——只是命运吗？

这种命运，算什么玩意儿？

胸腔里的这份情绪，阿茉季斯特知道它的名字是什么。

“好讨厌，我不喜欢这个故事。”

很久以前，她这样对诸伏景光说。

年幼的孩子膝盖上摊着故事书，回头望向身后的青年。

“我记得这是个Happy Ending？”

诸伏景光回忆着，走过来，按住她身后的沙发靠背。

“勇者打败了魔王，拯救了整个王国，与自己喜欢的女孩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了一起。”小孩子翻到最后一页，用棒读的口吻说道，然后又翻回前面的段落，“但是，之前死亡的村民，被魔王杀死的人，还有王国里被毁掉的一切，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那个儿子失踪的老妇人有找回孩子吗？家里失去土地所以去做小偷的那个孩子之后怎样生活？只有领主的面包坊可以烤面包，以后也还是这样吗？故事的结局没有再提及他们。对他们来说，这也算happy ending吗？”

小孩子皱着脸，最后道：“这个故事就像zero十三天前做的那个柠檬蛋糕。”

她给出最终评语：“不好吃。”

“阿茉季斯特，我不会再给你做蛋糕了！”

降谷零的声音远远传来。

“这一茬要过去多久你才能忘掉！”

诸伏景光忍不住笑了出来。

——zero做的那个蛋糕可能真的很难吃。

他想。

但是他们都不知道具体究竟是多难吃。

事情说起来还是小孩子自己想吃蛋糕。诸伏景光还没回来，降谷零心血来潮，拿着他的教程，决定尝试亲自下厨。

而天才就是，即使是第一次做蛋糕，成品也有模有样，十分完美。

那时候降谷零看着小孩子慢悠悠吃蛋糕的背影，自觉自己做得还不错。

直到他清洗完厨具，又忙完别的事情，不经意看到小孩子的脸。

眼泪汪汪，五官都快皱在一起了。

金发青年大惊失色。

“好酸。”阿茉季在他跑过来察看情况的时候，抬头对他说，“又酸又苦。”

降谷零看了看她，又低头看了看她面前已经空空如也的盘子。

“酸就不要吃啊！”

金发青年差点炸毛拍桌子。

小孩子茫然地啊了一声。

她不知道不好吃的蛋糕是可以不吃的，或者说她不知道不想做的事情可以不去做，她甚至不知道吃到的东西让自己感觉不舒服是可以抗议的、应该说出来的。她甚至不是顺从，不是乖巧，而是根本还未诞生那个意识。

——也或许只是自己点的蛋糕含着泪也要吃完？会这么倔强吗？

降谷零心情复杂，只能揪着她告诉她下次有这种情况就果断放弃剩下的食物。

“比方说你发现自己吃的东西有毒是不会继续吃下去的，对吧？”

“zero为什么要给我有毒的东西？”

“这是一个假设！比喻！”

后来经过诸伏景光的复盘，他们推测，大约是因为降谷零柠檬放得太多了。

教程中的“一匙”“少量”基本靠经验和手感，降谷零没经验，总觉得柠檬汁能挤出的量太少，于是挤柠檬汁，挤柠檬汁，不断挤柠檬汁，甚至连柠檬皮也没浪费。根据他的描述，诸伏景光估计，他可能多加了十倍八倍的柠檬。

“而且这些柠檬可能本身就酸涩，口味不好。”诸伏景光安慰他。

金发青年抿着唇。仿佛头顶有无形的耳朵都随着心情耷拉了下来。

然后，可能是蛋糕真的很难吃，让小孩子难以忘怀。降谷零人生中罕见的一次失败，被她之后反复提起。

比如包装袋上的图案是柠檬：“里面的东西感觉已经跟zero三天前做的蛋糕一样苦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