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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唆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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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美佐子会意了,“又出现‘脑’了。”

“是啊,又是脑。”勇作也说。

结束秘密协议之后,他马上起身,表示还有工作要做。

“资料到手后,你跟我联系?”

“嗯,我会的。”

勇作在玄关穿鞋时,大门毫无预兆地打开了。美佐子不禁屏住了气息——站在那里的正是晃彦。

“你……”

“瓜生。”

两人同时开口。

晃彦说:“嘿,今天吹的是什么风啊!你来打听案情?”他走进门。

“我有很多事情想确认。”

“哦?你们警察还真喜欢‘确认’这两个字。”晃彦啐了一句,看着美佐子说道:“他就是我不久前说的那个同学,他有没有跟你提起这件事?”

“提起过。”美佐子回答。

勇作走过晃彦身边,向美佐子点点头。“告辞了,非常感谢。”

“能不能请你等一下?我有话想问你。”晃彦挽留他,“是有关弘昌的事。老实告诉我,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仿佛震慑于他真挚的眼神,勇作眨了眨眼,然后回答:“一半一半吧。”

“哦……”

“那么,我告辞了。”勇作正要离开,转念一想,又回过头来对晃彦说,“你真幸福,讨到一个好老婆。”

那一瞬间,晃彦的身体仿佛被人用力往后推了一把。勇作再次低头行礼,随即离去。

5

山下鸿三,这是在上原医院打听到的人,他家位于坡道起伏的住宅区里。马路铺整得很平坦,但车流量不大。就这点而言,这里应该很适合居住。只是这里离车站有段距离,又不容易拦到出租车,一旦像勇作一样没赶上公交车,就只能走路走得汗流浃背。

山上鸿三据说和上原雅成很亲近。

好不容易抵达山上家,勇作穿上途中脱下的西装,按下玄关的门铃。那是一所前院种满了花草树木、古色古香的房子。

在玄关相迎的是一位瓜子脸、气质高雅的妇人。勇作已经打电话约好时间,他一报上姓名,妇人马上笑容可掬地请他入内。

“真是不好意思,提出这种不情之请。”

看到勇作过意不去的样子,妇人满脸笑容地摇头。“自从接到刑警先生的电话之后,我爷爷简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呢。能够聊聊往事,他高兴得不得了。”

“那就好。”

沿面对后院的走廊没走几步,妇人在第二间房前停下,隔着纸拉门通报勇作来了。

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请他进来。”

“打扰了。”

“哎呀,你好你好。”

山上鸿三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文艺青年。他戴着金框眼镜,稀疏的白发往后梳拢。

勇作拿出名片再度自我介绍后,看到矮桌上摊开着一本像是相簿或旧日记的东西。

“听说你想问上原的事,我就将这个从壁橱里翻了出来。我最近没怎么想起他,不过这样看着从前的照片,还是很令人怀念”

“您和上原先生是同学?”

“一直都是。”山上老人眯起眼睛,“我们是一同追求医学知识的伙伴。不过,我们的才能完全不同。他简直就是为了研究医学而生,出生在医生世家,又注定是医院的继承人。恩师们也白叹弗如。”

老人将旧相簿转向勇作,指着贴在左页最边上的一张黑白照片。泛黄的照片中有两名身穿白袍的年轻人。“这是我,这是上原。”

左边那个好像是山上。勇作将照片和本人比对,果然有几分神似。

老人像是洞悉他想法般地笑了。“毕竟是快六十年前的照片了。”

勇作从他张开的口中,意外地看见了一口白牙,大概都是假牙。

“其实,我今天想请教的不是那么久远的事情。”勇作决定进入正题,“不过,算算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您知道上原先生曾经派驻在一家叫瓜生工业的公司的医护站吗?”

“瓜生工业。”老人仿佛在细细品味每一个字似的复诵一遍,说,“你是说他曾经待在那家公司的员工医务室?”

“似乎是,我也不太清楚。”

“嗯……”山上老人抱着胳膊,“我听说过那件事,不过不太清楚。晚年的时候,有一次不知道聊到什么,他曾随口提过。”

“你们当时很少往来吗?”

“倒也不是,”山上眨眨眼睛,“因为我也很忙,没空对彼此的工作表示关心。不过我记得,听到那件事时,我还问过他,为什么明明拥有一间大医院,还要跑去做那种工作呢?他好像回答,因为有很多事情在医院里不能做。”

“不能做……”勇作感到纳闷,医院里不能做的事,在一家企业的医护站里又能怎么做呢?

“说起来,在那之后上原医院就改建了,对吧?从原本的木

造房子变成了一栋红砖盖成的雄伟建筑。”

山上老人仿佛正忆起当年的景象,眼睛斜望向上方,喃喃道:“没错,没错,确实是那样。他说,接下来要将心力投注在医院上。在那之前,比起治疗患者,他花费了更多的精力从事研究。”

“哪方面的研究?”

“脑神经。”老人爽快地说道,指着自己的头,“他想从大脑的信号系统分析人类的情感或生理现象,那几乎是他毕生的志向,但不幸的是他出生得太早了。如果他生在这个时代就好了。现在的社会不但认同那种研究,对于大脑也有了相当的认识。你知道人类有左脑和右脑吗?”

“这点常识我还知道。”

老人点点头。“脑分离患者呢?也就是左脑和右脑分离的患者。”

“不知道,有那种人吗?”勇作惊讶地问。

“有一种治疗重度癫痫患者的方法,即利用手术切断联结左右脑的胼胝体,我们称那种人为脑分离患者。这种人平常过着和一般人毫无二致的生活。那么,经手术切除的胼胝体究竟是为何而存在呢?以这样的人为对象进行各种实验之后,目前医学界认为右脑和左脑可能存在不同的意识。”

“真的吗?这我倒是不知道。”勇作用手抵着头。

“一般人就算知道这种事情也没用。不管怎样,这种学说是近二十年才出现的,相当震撼人心。其实上原在学生时代就提出这种假说了。很遗憾,他没有实验场所。”

“上原先生有哪些研究成果?”勇作这么问是因为想到了一些事。

山上老人发出低吟。“就像我刚才所说,那是一个资源匮乏的时代,我不记得他有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研究成果。当然,他工作成绩卓著。他曾经将电极植入小白鼠的脑中,调查大脑受到电流刺激的反应……”山上拍了一下膝盖,又道,“他曾说过,待在疗养院时反而做了许多有趣的事,因为那里有各式各样的患者。”

“疗养院?”

“国立诹访疗养院。一家成立于昭和十六年(一九四一年)、只以头部受伤的伤兵为收容对象的疗养院,让他们在那里接受专业医疗,培养就业能力。在那家疗养院设立的同时,上原接获勤务命令,在那里工作了几年。”

“可是,那里的目的是治疗患者吧?实在无法和研究联想在一起……”

山上笑着摇头。“不是那么回事,战争会产生超乎想象的患者。虽说都是头部受伤,但人人的情况都不同,即使是长年从事脑外科医疗工作的人,都经常会遇到陌生的病例。上原写给我的信中提到,那里是集中了研究对象的宝库。”

勇作点头,原来如此。“有什么重大的成果吗?”

“不论成果是大是小,总之他获益良多。他曾经告诉我,他重新认知了人类生命的伟大。毕竟,他每天看到的都是头部受到枪伤,大难不死奋力求生的患者。他们表现出的特异反应和症状对解释大脑机能有很大帮助。”

说到这里,他仿佛想到什么似的,从矮桌上的文件中拈起一个信封,从中抽出信纸,在勇作面前摊开,只见上面以黑色钢笔写着漂亮的字。

“这里写了,对吧?‘对了,我从此前提到的患者身上发现了一件更有趣的事,电流刺激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关于这点,还必须进一步调查,说不定是个划时代的发现。’这是上原从疗养院寄给我的最后一封信。此后二战结束,我们彼此都无暇写信了。”

“这个划时代的发现后来怎么了?”勇作将目光从信纸移到老人身上,问道。

“好像还是发表了,但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关注,当年这种情形很多。他也让我看了那篇论文,因为资料不足,给人一种欠缺说服力的印象。内容我几乎不记得了,现在看来,说不定那是项了不起的研究。”山上老人有些腼腆地回答。

勇作又问起上原雅成和瓜生工业创办人瓜生和晃的关系。老人瞪大了眼睛,说:“我不知道,毕竟我们的专业领域相差十万八千里。”

“也是。”

勇作又听老人说了一些陈年往事,然后告辞离开。走下急坡时,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栋古老的宅院。

专业领域相差十万八千里……是吗?

勇作想起老人说过的话。确实该如此,但……就是有人不这么想,不是吗?

一种假设逐渐在勇作脑中成形。

6

纵然从山上老人家火速赶回岛津警局,也已过中午。不过,勇作已事先打过电话,说他好像感冒了,今天早上要去看病。

他毫不内疚地打这通电话,也是因为最近的调查停滞不前。逮捕弘昌已经过了四天,却还不能确定他的口供是真是假。

许多刑警的不满都明显地写在脸上。他们认为,既然逮捕了最可能作案的嫌疑人,为什么不能进行彻底的审讯,逼他招供?也就是要逼弘昌自己招了。实际上,警方遇到这种局面时,还是经常使用这种手段。

然而,警方这次不能那么做。毕竟,对方是瓜生家的后人。警方担心万一事实真如弘昌的口供一般,将无法收场。因为ur电产在当地具有莫大的影响力。因此,专案组最近一直笼罩着一股低气压。

然而,今天却不同。

勇作从警局的玄关进门走上楼梯时,感觉局内的气氛和平常迥异。虽然耳边喧嚣依旧,却能从中察觉到一种紧张感,沉寂的空气仿佛突然动了起来。

勇作一走到会议室前,忽然从中冲出两名刑警,其中一人撞上了他的肩。那人匆匆说声“抱歉”,疾步而去。

刑警们照旧聚集在会议桌旁。西方一看到勇作,马上问:“感冒严重吗?”

勇作歉然道:“还好。不好意思,让您担心了。”

这时织田走了过来,挖苦地说:“大人物来上班啦?”他伸臂穿上西装。“我们要到真仙寺调查线索。如果你不舒服,不去也没关系。”

“真仙寺?发现什么了?”

“今天一大早,局里收到了一封密函。”

“密函?怎样的密函?”

“如果你要一起来,倒可以边走边告诉你。”

“我当然去。”

勇作和织田并肩走出会议室。

织田说,密函是以限时专递的方式指名由岛津警局局长亲启。市售的牛皮信封里装着白色信纸,上头是黑色钢笔写的字迹。织田手上有一份副本,字迹相当端正。

“工整也是理所当然。仔细调查后发现,那些字有用尺书写的痕迹——隐藏笔迹的标准手法。”等前往真仙寺的公交车时,织田说。

密函的内容如下:

每天马不停蹄地调查,你们辛苦了。关于ur电产社长遇害一事,我有事情非告诉你们不可,所以提笔写下了这封信。

那天(命案发生当天)中午,十二点半左右,我去了真仙寺的墓园。

我在那里看见了一幕奇怪的景象。当我走到墓园的围墙外时,看见一棵杉树后放着一个黑色塑料袋。我记得那是一棵树干很粗、枝干在及腰处一分为二的杉树。一开始还以为是谁丢弃的垃圾,但看起来不像,往袋内一瞧才发现装了一把像是弓的东西,大小约五十厘米,像西洋绘本中猎人使用的弓。

我心里嘀咕着:这是什么?谁把这种东西放在这里?但还是将塑料袋放回原处,离开了。

当天晚上看了电视,我才知道发生了那起命案。听到受害者是被人用弓箭杀害,我害怕得膝盖发颤。原来,我当时看到的那把弓就是凶器。

我想,是不是该尽早告诉警方自己看到的事呢?那说不定有助于调查的进展。可是,我却有不能那么做的苦衷。我那天到那个地方是有原因的,而且非保密不可。不过,这并非意味着我与此案有关。说得更清楚一点,我不想让丈夫知道我那天的行踪。因为从前一晚到当天早上,我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当时正要回家。

正因如此,我才会沉默至今。再说,我想我的证言应该也帮不上什么忙。

听到瓜生弘昌先生被逮捕之后,我再次犹豫要不要说出这件事。警方似乎认为犯人并没有使用弓犯案。我想,如果没有说出真相,将有无辜的人因此受苦。

反复思量后,我想到了这个方法。请务必相信我说的话。另外,请不要找我。千万拜托。

这封信的起承转合很严谨。一遍读下来,令人觉得出自有点年纪的女性之手,但又不能完全相信这种第一印象。

“寄件人想必没有署名?”勇作将纸翻过来问。

“信上写的是山田花子,肯定是假名,地址也是胡诌的。”

织田正说着,公交车来了。两人上了车,并肩坐在最后一排。

“按照信中的说法,寄件人应该是个女人。”

“而且是个搞外遇的女人,自称去会情人,早上回家的路上经过真仙寺。就创作而言,的确是可圈可点。但这不禁令人怀疑,为什么要使用密函这种手法?”

“创作?”

“我是那么认为。如果真是那种女人,应该会隐瞒这件事,而且我认为她会模仿男人的口气写信。”

勇作有同感。他总觉得从这封看似出自女性手笔的信中,能看见男人的诡计。

“不过,”织田说,“内容应该不全是假的。”

“咦?”勇作看着织田的脸。

织田干咳一声,然后说:“总之,上头命令我们先到真仙寺附近适合男女幽会的宾馆或酒店调查。如果寄信人所言属实,她很可能是那种地方的客人。”

然而,他们的行动没有得到期待的收获。虽然的确有几家那类宾馆,但一般而言,住宿者名单根本不足以采信。两人见了店里的员工,也没有打听到有用的线索。两人四处奔走,到傍晚才回岛津警局。

“我们大体记下了去宾馆的客人的名字和住址,但我认为那些大概都是假名。”

西方听着织田的报告,一脸不出所料的表情。“没有看到山田花子这个假名?”

“很遗憾,没有。”

“哦。不过就算真如信中说的那样,她大概也会尽力掩人耳目。”西方又补上一句,“你们辛苦了。”

其他刑警也回来了。他们好像去了出租车公司调查。寄信人当天早上不见得是走路去真仙寺的,可能从哪里搭车而去。然而,他们似乎也没什么收获。

“假如这个密告者不是信上所写的那种女人,又会是谁呢?与命案有关的人?”渡边警部补征求西方的意见。

“当然也应该考虑这种可能性——对方是为了救瓜生弘昌,才使出这种手段。因为只要在作案前将十字弓藏好,就能制造出弘昌的不在场证明。”

“瓜生家的人?”

“不止,只要是和瓜生家有深厚交情的人,都可能想救弘昌。”

“如果,”织田插嘴说,“这封密函出自关系人之手,只是单纯想救弘昌,那么信上写的不就全是捏造的吗?连在现场看到十字弓的证言也是假的。”

“问题就在这里。”西方像要强调这封密函的重要性般,靠向椅背重新坐好,“现阶段我们无从断定这人究竟是谁。不过,这封密函当中,有某些部分确实提到了真相,即关于十字弓藏匿情形的叙述。首先是树木,信中极为详细地说明,那是一棵树干很粗、枝干在及腰处一分为二的杉树。由于弘昌以嫌疑人的身份浮出水面,因而这点不太受重视,但现场附近发现了脚印。其次是十字弓装在黑色塑料袋里这一点。案发次日发现十字弓时,的确是装在那种袋子里。可是,报纸等新闻媒体并没有公布此事。”

众人沉默了很久。密告者写得如此详细,肯定曾亲眼目睹了十字弓。

“如果真的目击到现场有十字弓,寄信人就应该是和命案无关的人。”渡边说,“命案关系人不太可能碰巧在现场。”

勇作也认为这个意见合情合理。

西方说:“警部补说得没错,命案关系人的确不太可能碰巧在现场。所以寄信人不只是一个想救弘昌的人,还以某种形式涉案或知道真相。”

此言一出,四周顿时一阵骚动,甚至有人条件反射般从椅子上起身。

“你是说,有人明知真凶是谁,却故意隐瞒?”渡边的脸上露出激动的神色。

“用不着那么惊讶吧。”西方的神情和属下的正好相反,他沉稳地说,“这起命案其实发生在很小的人际圈子中。嫌疑人都是被害者的亲戚或身边的人,就算有人知道真相也不足为奇。我反倒认为,有人蓄意包庇凶手,所以这个案子才会如此棘手。”

几个刑警闻言叹息,他们肯定是从西方的话中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渡边说:“不管寄信的是个怎样的人,说的内容倒是真的?”

“可能性很大。”

警部这么一说,四周又响起出于另一种原因的叹息。原本好不容易看见了终点,此刻却又回到了原点。

“假如这封密函的内容是真的,”织田站起身来,拿起放在会议桌正中央的密函复印件,“凶手为何要那么做?”

“我觉得这不难理解。凶手从瓜生家拿走十字弓后,离下手还有一段时间,在此期间,若被人看到自己手边的十字弓就糟了。再说,凶手也不可能为了杀人拿着那么大的东西四处走动。所以我认为,事先将十字弓藏在命案现场才是正确答案。”

没人提出反对意见。

“对了,能不能从这封密函的内容推算出凶手拿走十字弓的时间?”

“根据园子的口供,”渡边说,“她从学校早退后偷偷溜进了书房,那时大概是十一点半。她说,当时十字弓就不见了。”

“嗯……但未必这时就已经被带出瓜生家。”

“没错。密函上说是在十二点半发现十字弓,假设移动十字弓需要十五到二十分钟,那么凶手是在十二点多离开瓜生家的。”

“十二点多!”西方夸张地露出一脸不耐,“几乎所有访客都符合这个条件。”

“不,这说不定就是寄信人的目的——要我们释放弘昌,而不是抓住凶手。所以或许寄信人发现十字弓确为事实,但发现的时间尚待求证。”勇作道。

“正是。”西方大声赞同,“寄信人可能是为了不让我们锁定嫌疑人,才将时间写成十二点半。可能是更早发现的。”

“我们要设法弄清正确的时间。”渡边也说。

“试着找找那天到过真仙寺和墓地的人,说不定有人见过那个黑色的塑料袋。”目前弘昌犯案的可能性降低,或许是觉得破案的线索太少,西方的声音中带着一股悲怆。

7

美佐子确认晃彦出门后,将大门上了锁,然后到厨房打开放置烹饪器具的柜子。

勇作说要用东西敲打,用这种东西可以吗?美佐子拿起一把菜刀,此外她没看到适合的器具。

她拿着菜刀上楼,或许是因为内疚,下意识地压低脚步声。

晃彦的房间依旧上了锁。这一行为可能半是出自习惯,他已经不会特别留意了,但这些看来就是造成夫妻关系变质的原因。

美佐子想起勇作教过的方法,使用刀背,提心吊胆地试着敲打门把手,然后转动,但把手纹丝不动。

美佐子一咬牙,用力一敲,发出巨晌,吓了她一跳,但锁仍没打开。大概还是不行。何况,和仓也只说这种锁经常会因为受外力而打开,没说一定会开……

美佐子又试着敲打一次。把手上出现了凹痕,但还是打不开。

她盯着菜刀,叹了口气:老是这样,自己从未能打破晃彦设下的防备。

美佐子死了心,下楼进入厨房,从餐具柜下层的抽屉拿出勇作寄放在她这里的笔记本。

脑外科医院离奇死亡命案调查记录

勇作说希望自己能了解他的心情。包含这起命案在内,许多他面临的谜题都始于这笔记本中的内容。

美佐子从头看起。之前只听勇作大略提了一下,她并不知道详细内容。成为故事舞台的上原脑神经外科医院,也是美佐子的父亲住过的医院,还是她和勇作邂逅的地方。光是这样,就令她感到无比熟悉。

一路看下去,她渐渐理解了勇作为何疑虑重重。那名叫日野早苗的女子死得实在匪夷所思。

正如勇作所言,警方的调查进行到一半突然结束,或许说中断更适当。调查记录的最后一段话如下:

×月×日我带勇作到日野早苗坟前祭拜。当我告诉勇作是她的墓时,他将两只小手合十,一心祈祷着什么。

美佐子想象着小时候的勇作。他喜欢的早苗姐姐突然死去,不知对他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多大的打击。笔记本的后半部有几处潦草的字迹,大概出自勇作之手。其中有一句是“当务之急是调查瓜生家”。

调查瓜生家?

美佐子想,勇作说得没错。若是不解开这个家的谜,根本不可能有进一步的发现。

心中涌起另一种情绪,她不想再让步了。

美佐子离开厨房,一鼓作气冲上楼梯,毫不犹豫地举起菜刀斩下,但因用力过度而失去了准头,砍中的不是把手,而是连接轴。锁打开了,发出咔嚓一声。

美佐子握住把手,缓缓使力。把手仿佛败给她的气势般乖乖地转动了。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进入晃彦的房间。平常他总跟在身边,指示她可以碰和不能碰的地方,但今天不再有那种限制。

这是一间八叠左右的房间,书桌、书柜、电脑桌等并排列于墙边。美佐子不曾打扫过这里,房间却整理得井然有序、一尘不染。

美佐子先从书柜找起,有一般的书柜和装有玻璃门的书柜,玻璃门书柜的下层是抽屉。

一样样检查后,美佐子多少知道了晃彦至今没有让她知道的部分。比如书柜最边上有关于歌舞伎的书,美佐子完全不知道他有那方面的嗜好。

美佐子一面小心不留下翻找过的痕迹,一面检查房里的物品,她觉得一切都很新鲜。她早就想进这间房间,但晃彦不准,她也无可奈何。

她四处翻找了约一个小时,却没有发现勇作说的厚重的旧资料夹。这间房间并不大,能藏东西的地方有限。前一阵子夜里曾听到他在锯东西的声音,但地板和墙壁上却没有暗格的痕迹。

或许他已经将那些资料移到别处。

美佐子想,这有可能。晃彦平常待在大学的时间比在家里还久,贵重物品说不定早就拿到大学去了。

美佐子再次环顾房内一周,令她在意的还是前几天听到的锯子声。既然要用到锯子,就应该是藏在有木头的地方……美佐子突然想到这一点,再次盯着书柜。那个书柜是晃彦说要买来放专业书籍,两人在结婚前去家具店由美佐子选的。

美佐子拉开最下层的抽屉,里面放着信纸和信封,还有一些文件处理机专用的纸张。

美佐子把抽屉整个拉出来,往空出一个洞的抽屉那头看去。

没有异状。美佐子将抽屉拿在手里,拍打上下两层木板,也没有什么发现。

美佐子又将旁边的抽屉拉出来,同样拍打几下。当她拍打下层木板时,察觉有异,木板发出没被固定住的响声。

美佐子用手托住下层木板,试着左右移动。木板有些卡,但还是向一旁滑开——果然不出所料。晃彦前一阵子就是在做这个机关。

美佐子一打开木板,马上将手伸进去。碰到了东西,是书,不,肯定是勇作说的资料夹,她的心跳开始加速。

那确实是一本厚重的资料夹,抽屉口又很窄,连让两手伸进去的空间都没有,手无缚鸡之力的美佐子颇费周折才将它拿出来。

资料夹有个黑色的封面,里面大概装了好几百张资料。美佐子看着封面上的标题——

电脑式心动操作方式之研究

标题以艰涩的文字书写,手写的字迹有些模糊了。

“电脑式心动操作方式之研究……”美佐子读出声来,但完全不解其意。她的目光停在“电脑”两个字上,果然和勇作说的一样。

须贝先生就是想得到这个吗?

美佐子压抑着怦怦的心跳,将手放上封面,正要翻开,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把手拿开!”

美佐子低声尖叫,回头一看,晃彦脸上露出一种从未见过的冷峻表情,站在眼前。

“你……为什么?”

“叫你把手拿开,没听到吗?把手拿开,然后离开那里!”他用冰冷的语调说道。

但美佐子抱住资料夹。“晃彦,求求你,告诉我实话。这本资料夹是什么?为什么须贝先生想要这个?为什么不能让人知道这本资料的存在?”

“你用不着知道。来,快点把它交给我。”

晃彦伸出手,美佐子却更加用力地将资料夹抱在怀里。她想,如果错失这次机会,将永远无法知道真相。

晃彦朝她走近一步。正在这时,他的目光停在地板上的一点。“这是什么?”

他捡起来的是勇作寄放在美佐子这里的笔记本。她刚才将它带进了这个房间。

“啊,那是……"

晃彦无视她的阻止,打开笔记本,瞬间,他脸色变得煞白。

“和仓兴司……这是和仓的父亲写的?原来如此,他父亲在调查那起事件。"他低头俯视美佐子,“为什么你会有这种东西?”

“他借我的。”

“借你?你别说谎!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借给素不相识的人?”

“我们……才不是紊不相识呢。”

美佐子把心一横,与其隐瞒一辈子,不如干脆坦白。

“他是我的旧情人。早在遇见你之前,我就认识他了。”美佐子发出几近呐喊的声音。

晃彦仿佛慑干她的叫喊,霎时愣住了。但他马上重新振作精神,歪着脸说:“和仓?你以为胡说八道,我就会——”

“我说的是真的!”美佐子斩钉截铁地说,“他是我第一个爱上的人,你应该最清楚,我曾经和男人交往过。”

“他……”晃彦交互看着笔记本和美佐子的脸,像是要转换心情似的摇头,“原来是那样,和仓和你……而我娶你为妻。天底下居然有那么巧的事!”然后,他像察觉到了什么,盯着美佐子:“你们两个一直瞒着我保持联系?”

“他在怀疑你,他认为你杀害了须贝先生。你为什么非那么做不可,还有,秘密就藏在这本旧资料夹里,这些事他都看穿了。”

“凶手不是我。”

“那么,你那天为什么要中途回家?”

“那天?”

“你回来过,不是吗?我看见你从后门出去了。"

美佐子看见晃彦的脸颊抽动了一下,散发出冷酷光芒的黑色瞳孔仿佛在左右晃动。

美佐子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可能会杀了我。

但下一秒钟,晃彦恢复了冷静。他大步走向美佐子,蛮横地一把抢过资料夹。

“你太过分了!事到如今,把一切都告诉我!”

“你用不着知道。”

“我知道也无妨吧?毕竟……我们是夫妻呀!”美佐子对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感到震撼,眼泪毫无预料地夺眶而出,滑下脸颊。

晃彦好像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沉默了几秒钟后,他才说:“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可是——”

“这个笔记本,”他说,“由我还给和仓。你不准向其他人多说一句。”

美佐子用毛衣下摆擦拭泪湿的脸庞。泪止住了,心里却空了一个大洞。

“我要回娘家。”美佐子泣不成声地说。

沉默了一会儿,晃彦才回应:“随你。”

勇作回到公寓正好凌晨一点。商讨今后的调查方向,不知不觉就这么晚了。

他脱去衣物,只穿内裤钻进从来不叠的被子。棉被有股臭味,不知有几个星期没晒过了。

拉了一下日光灯长长的开关拉绳,电流声顿时消失,眼前一片漆黑。勇作闭上眼睛,却没有睡意。

案情因那封密函而有了进展,勇作本来就不认为弘昌是凶手。这起命案背后隐藏着更重大的秘密。寄出密函的人如果不是晃彦,也肯定是和他一样,和那件秘密相关的人。

那究竟是个怎样的秘密?勇作虽一头雾水,却还是试图抓住什么。

国立诹访疗养院?

他想起了山上老人说的话,上原雅成在那里一定有了某种划时代的发现。但他命中注定没有机会作研究,使得那项发现化为泡影。

难道没人注意到他的发现吗?

勇作想到瓜生工业的创办人——瓜生和晃,一个能将独特的创意化为产品,让事业蒸蒸日上的人。如果是他,即使这项发现源于特殊的脑医学领域,或许他也会想到什么活用的方式。

上原曾经派驻在瓜生工业内部的医护站,而他本人拥有一

家大医院,他告诉山上老人,去那里是为了从事研究。

瓜生和晃注意到了上原的研究。瓜生利用医护站这个幌子,会不会是为了让上原更深入地研究呢?但那项研究出于某种原因必须永远保密,于是,研究结果和资料便被作为机密保管在瓜生家,就在那个关键的资料夹里。

但有一点,勇作不懂——那是项什么性质的研究?

为何非永远保密不可呢?

与其永远保密,何不干脆将其毁掉?

须贝正清为何想得到那个东西?瓜生家又为何绝不能将它交给须贝?

勇作隐约想象出了须贝正清的目的。他今天针对正清接触过的大学教授,进行了初步调查。

正清刚和三位教授接触,因此他们都不知道他的目的。然而,共通之处在于,他积极地提出共同研究的计划。

梓大学的相马教授正在进行以分子层次解析人类神经系统的研究,修学大学的前田教授是脑神经外科的权威,而北要大学的末永教授则是长期研究人工器官的学者。将三位教授的资料排在一起,好像能看出共通之处,但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勇作在黑暗中搔头。案情看似有重大进展,实则还在原地踏步,进退维谷。

上原雅成究竟在瓜生工业的医护站里从事什么研究?该怎么做才能调查清楚当时的事情呢?只要得到那本资料夹……

只好将希望寄托在美佐子身上了。只要她设法从晃彦手中取得资料夹,所有谜团应该都能解开。

勇作很担心,不知她进展得顺不顺利。当她听到或许能因此弄清命运之绳的真相时,眼神突然起了变化。

勇作想起美佐子的父亲。突然,美佐子说过的一件事浮现于他脑中。她说她父亲是上原的旧识,也曾住在红砖医院,而且她父亲不是一受伤就住进那里,而是先在别的医院接受检查,后来那家医院才指示他们转到上原脑神经外科医院。

美佐子说,从那之后,她就感觉到了命运之绳的存在。

到底是怎么回事?

勇作感觉全身逐渐热起来,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中膨胀。

“难道……”勇作从棉被里起身,脑中灵光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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