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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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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是时候了,古应春便即问说:“森二爷有几年没有到上海了?”

“说起来寒碜。”宝森不好意思地:“我还没有去过呢!”“那可真是想不到。”古应春看着胡雪岩说:“吃花酒如果有森二爷这么有趣的人在,可就更热闹了。”

宝森是所谓“旗下大爷”,吃喝玩乐,无一不精;这两年在京,全靠寄情声色,才能排遣失意,自从慈安太后暴崩,歌声舞榭,弦索不闻,正感到寂寞无聊时,听得古应春的话,自然动心。

“如今是国丧,也能上堂子——”宝森突然缩住口,倒象说错了话似的。

原来上海人所说的“堂子”,北方称为“窑子”。旗人口中的“堂子”,是皇室祭祖的所在;拿来作为窑子的别称,未免亵渎,因而觉得碍口。

“如今国丧,也能吃花酒?”他换了个说法。

“怎么不能?”古应春答说:“一则是天高皇帝远;再则夷场是‘化外’,不管是上海道,还是松江府,都管不到;甚至于两江总督、江苏巡抚莫奈何。”

“真的?”宝森有些不信。

“我只谈一件事好了。”古应春问道:“听说森二爷票戏是大行家,有出‘张汶祥刺马’看过没有?”

“听说过,可没有看过。”

“那就是上海人独有的眼福、耳福,这出戏只有在上海能唱,别处是禁的。”

禁演的原因是,这出戏全非事实。两江总督马新贻已经惨死在张汶祥的白刃之下,而竟说他夺人之妻,有取死之道,死而被诬,冤及泉台,知道真相而稍有血性的人,无不义愤填膺。江南大吏曾谋设法禁演,但因势力不能及于夷场,徙呼负负。

这一实例,说明了在京八音遏密,何以在上海可以不守国丧的规矩。宝森真是想去好好逛一逛,但有些说不出口。看出他的心情的胡雪岩,便即说道:“其实不说那些花花草草的花样,森二爷也该到上海去见识见识。如今大家都讲洋务,不到上海不知道洋务该怎么讲法?宝中堂是身分、地位把他绊住了,没有机会到上海,森二爷不妨代替宝中堂去看一看。”

这为他拈出了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宝森大为兴奋,“我也不为他,为我自己。”他说:“长点见识总是好的。将来到了上海,还要请胡大哥带一带我。”

“言重了。”胡雪岩问道:“森二爷预备什么时候去?”“这还不能定。我得先跟本旗请假。”

在京的旗人,不能随便出京,这个规矩在雍、乾年间,极其严格,以后慢慢地也放宽了。不过宝森因为他老兄一再告诫,诸事谨慎,所以不敢造次。

这时一直未曾说话的文煜开口了:“老二,我准你的假。”原来文煜就是他正白旗的都统。

“啊,啊,对了。”宝森“拍”地一下,在自己额上打了一下,’看我这个脑筋!竟忘了本旗的长官,就在眼前。”

“文大人,”胡雪岩问道:“准他多少日子的假?”“那要问他自己。”

“我想,”宝森答说:“一个月也差不多了。”“不够,不够。一个月连走马看花都谈不到,起码要三个月。”

“三个月就三个月。”文煜向宝森说道:“这得找个理由,你就写个呈文,说赴沪就医好了。”

宝森还在踌躇,胡雪岩抢着说道:“好了!文大人准假三个月;森二爷,这三个月归我管,你一切不必费心。我大概还有五六天耽搁,请你料理料理,我们一起走。”邂逅初逢,即使一见如故,这样被邀到纸醉金迷之地,流连三月之久而不费分文,真也可说是难得的奇遇。因为如此,反而令人有难以接受之感;宝森只是搓着手,矜持地微笑着,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老二,”文煜知道他的心情,忍不住开口:“你久在四川,对雪岩不熟;雪岩豪爽出了名的,只要投缘,象这么请你到南边玩上几个月,算不了什么。我看你在京里也无聊得很,不如到上海去散散心。交朋友的日子很长,你也不必觉得不好意思。”

“我可真是有点儿不好意思。”宝森乘机说道:“恭敬不如从命,我先跟胡大哥道谢。”

“说这话就见外了。”胡雪岩转脸对古应春,“叫惟贤明天派人到森二爷公馆去招呼;行李不必多带,缺什么在上海预备也很方便。”

第二天午后,汪惟贤亲自去拜访宝森,执礼甚恭,自不待言;略事寒暄,谈入正题,首先问说:“森二老爷预备带几个人?”

宝森不好意思,略想一想答说:“我只带一个。”“一个怎么够?”汪惟贤屈着手指说:“打烟的一个,打杂的一门跟班的一个,至少得三个人。”

“我就带一个打烟的。”宝森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有一口嗜好,没法子。”

“这是福寿膏。”汪惟贤将手边一个长形布袋拿了起来,脱去布套,是个打磨得光可鉴人的紫檀长方盒,顺手递过去说:“森二爷倒看看,这样东西怎么样?”

宝森接来一看,盒盖上刻着一行填彩的隶书:“吹箫引凤”,便知是一枝烟枪;抽开盒盖,果不其然。虽抽了三十年的鸦片,见过许多好烟具,这一支十三节湘妃竹的烟枪,所镶的绿玉烟嘴固然名贵,但妙处却在竹管是用橄榄核累贯到底核中打通,外凉内热,抽起来格外过瘾。

“好东西。”宝森爱不忍释,“总得二百两银子吧?”“森二老爷中意,就不必问价钱了。请留着用吧!”汪惟贤不容他谦辞,紧接着又说:“敝东交代,森二老爷不必带烟盘,太累赘,都由我们预备。”

说到这样的话,倘再客气,就变得虚伪了。宝森拱拱手说:“胡大先生如此厚爱,实在心感不尽。不过,人,我准定只带一个,带多了也是累赘。”

“是,是。我们那里有人,森二爷少带也不要紧。还有,现在是国丧,穿着朴素,森二老爷不必带绸衣服等穿孝期满,在上海现做好了。”

他说什么,宝森应什么。等汪惟贤一走,想一想不免得意,用新得的烟枪过足了瘾,看辰光未时已过,宝均金已经下朝了,乘兴省兄,打算去谈一谈这件得意之事。

宝均金家的门上,一看“二老爷”驾到,立即就紧张了,飞速报到上房宝均金刚想关照:说我头疼,已经睡了。只见宝森已大踏步闯了进来,料想挡也挡不住,只能叹口气,挥一挥手,命门上退了下去。

“你那件事,过一阵子再说。”宝均金一见了他老弟的面就先开口,“这会儿办东太后的丧事,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我也不好意思跟人家提。”

“哪一件?”宝森要他老兄托人情的事太多了,不知他指的是哪一件,所以如此发问。

“你不是兜揽了一件帮人争产的官司吗?”

“喔,那一件。”宝森答说:“如今我可没工夫管人家的事了。”

原来宝森受人之托,有件庶出之子,向嫡出长兄要求分家的官司,要求宝均金向顺天府尹说情,将庶出之子的状子驳回。他从杨乃武那一案,受刘锡彤之累,为清议抨击以后,凡是这类牵涉刑名的案件,不愿再管,无奈宝森一再纠缠,只能饰词敷衍;每一次要想不同的理由来拖延,深以为苦,因而此刻听得宝森的话,顿觉肩头一轻,浑身自在了。“我特为来跟大哥说,我要到上海去一趟,总得两三个月才能回来。”

“喔,”宝均金问道:“到上海去干什么?”

“有人请我去玩两三个月。管吃管住,外带管接管送,一共是四管;自己一个子儿都不用花。

“好家伙。管你到上海玩两三个月,不要分文,谁那么阔啊?”

“胡雪岩。”

“原来你交上‘财神’了!”宝均金立刻沉下脸来,“你可别胡乱许了人家什么,替我添麻烦。”

宝森愕然,“人家会有事托我?”他问:“会是什么事呢?”“谁知道?此人的花样,其大无比;这一趟是来替左季高筹划借洋债,说不定就会托你来跟我噜苏。”

“哼!”宝森微微冷笑,“有海岳山房在那里,哪轮得到我来跟你噜苏。”

宝均金装作不曾听见,呼噜噜地抽了几口水烟,开口问道:“你哪一天走?”

“就在这几天。”

宝均金点点头,喊一声:“来啊!”将听差宝福唤来吩咐:“到帐房里支二百银子,给二老爷送了去。”

“谢谢大哥!”宝森请个安,又说了些闲话,高高兴兴地走了。

等他的背影刚刚消失,宝福悄然而至,走到宝均金面前说道:“朱铁口来过了,替胡大人送了一份礼来。”“哪个胡大人?”

“有手本在这里。”

一看手本上的名字是“胡光墉”;不由得就关切了,“送的什么?”他问。

“一个成化窑的花瓶。”

“大的还是小的?”

“大的。”

大的便是两万银子。宝均金心想,胡雪岩既然送了两万银子,就大可必再在宝森身上作人情,而居然作了,并且这个人情还不轻,看起来是个很厚道的人。同时又想到宝森一走,耳根清净,便对胡雪岩越有好感了。

“朱铁口走了没有?”

“还没有。”

宝均金便将朱铁口传唤到上房问道:“那胡大人是怎么说的?”

“胡大人说想送中堂一份礼,问我有什么合适的东西?我问他打算送多重的礼?他说两万银子。我就让他买花瓶。他还托我代送;花瓶送来了,银子也交到帐房里了。”“有什么话托你转达的没有?”

“没有。我倒也问过他;他说只不过佩服中堂为国贤劳,本想上门来求见请安,又怕中堂最近因为大丧太忙,不敢冒昧。”

宝均金的顾虑消释了。这两万银可以安心笑纳;倘或附带有有一句什么请托的话,反倒不便帮忙,两万银子如果舍不得退回,良心上就不免要自责。

遣走朱铁口以后,宝均金仍在考虑胡雪岩送的这笔重礼,不帮他的忙,良心上仍不免要自责;要帮他的忙呢,又觉得自己一向主张“西饷可缓、洋款不急”,忽然很热心地赞成左宗棠借这笔洋债,出尔反尔,启人疑窦。如何得以筹划出一个两全之道,成了他这天念兹在兹的一桩心事。

第二天一早上朝,在轿子里忽然想起宝森告诉他的,丁宝桢当年的故事。丁宝桢以清廉知名,但身为总督,开府西南,朝廷的体制不能不顾,家乡贵州的亲友,翻山越岭,千辛万苦来投靠,没有那么多闲差使可应酬,招待食宿,致送回乡盘缠的情谊不能不尽,这些都在他每个月一万两左右的“养廉银子”中支付,尽管量入为出,总也有青黄不接的时候,照一般督抚惯例,方便得很,写张纸条,向藩库提银若干,因窘即时可解至于亏空如何弥补,不必费心,有藩司,有榷税的候补道,甚至首府、首县为他想办法。但那一来,就谈不到整饬吏治了。

于是,堂堂“制台大人”也不免要向当铺求援了。可是,他又有什么东西能当到上千上万银子?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当身分、当面子的办法;取一只皮箱,随便找些旧衣服塞满上锁,再取两张封条,盖上“四川总督部堂”的大印,标明日期,在皮箱上十字交叉,满浆实贴。然后派戈什哈抬到当铺里去当。

朝奉吓一跳,从来没有听说总督也会当当的;便很客气地请问:“要当多少银子?”

“五千银子。”

朝奉又吓一跳,五千银子不是小数目要问一问“是什么贵重东西,能不能看一看?”

“不能看。大人亲手贴的封条,谁敢揭开来?”“那末——”

“你不必多管。”戈什哈抢着说道:“你只凭封条好了。将来赎当的时候,只看封条完整,就是原封不动。你明白了没有?”

朝奉自然明白了,如数照当。丁宝桢倒是好主顾,下个月藩库将养廉银子送到,立刻赎当。从此丁宝桢当当,成了规矩,只凭封条不问其他。

宝均金心想,左宗棠借洋债,如果照丁宝桢的办法,岂不省事?而且目前也正是一个机会。于是默默盘算了一阵,到得军机处,立刻派苏拉到“南屋”去请了徐用仪来,邀到僻处,悄悄相语。

“左帅借洋款的事,接头好了没有?”

“接头好了。这一回的条件,确是比以前来得好。这也是胡雪岩力盖前愆的缘故。”徐用仪又说:“本来早就想出奏了,为有东太后的大事,不能不暂缓一缓。”

“也不必再缓。请你转告左帅,要朝廷批准他借,必得交户部议奏,那就要算老帐了。”宝均金突然问道:“丁稚璜当当的故事,你听说过没有?”

徐用仪不知他忽有此问的用意,陪笑答道:“那是个有名的笑话,知道的人很多。”

“不是笑话。”宝均金正色说道:“如果我是朝奉,看几件破烂衣服,让他当五千银子,怎么对得起东家?外头也一定有闲话,不知道我得了人家多少好处。他只有硬吃一注,不让我掀他的底牌,我拿他没办法。左帅借债也是如此,生米煮成熟饭,朝廷看他的老面子,不跟他计较。你懂我的意思不?”

徐用仪怎能不懂?可是他也很圆滑,不作正面回答,只说:“中堂的美意,我相信左大人一定能够领会。”“好,不过,”宝均金沉着脸说:“丁稚璜当当,几乎月月如此;左帅借洋债可就是只此一回,下不为例。请你千万说清楚。”

“是。”

答应归答应,说不说又另是一回事。徐用仪退值以后,先去访胡雪岩,将宝均金的话,告诉了他,商量最后的那句话,要不要说?

“当然不必说。”胡雪岩答道:“事情明摆在那里,西征军事成功了,以后也再不会借洋款了。至于海防要借,那也不是左大人跟我的事。既然如此,何必又说这话,惹左大人不高兴?”

徐用仪听从他的主张,到了贤良寺,转达了宝均金的意见。左宗棠本来就想这么办,但未想到宝均金如此“大方”;欣慰之余,乘兴亲自执笔起草奏稿。

第一段当然是陈述边务之重要,以及各省协饷,不能及时而至,拖欠年复一年,越积越多的困难。接下来便叙此次筹借洋款的由来:说有德国商伙福克,在兰州织呢局闻之,自称该国有巨款可借,息耗亦轻,并可由陕甘总督出票,因于上年腊月初三日具奏,接到户部咨复,以借数虽经奏明为四百万,惟期限、利息,以及还款来源,应该补叙说明。

但其时左宗棠已奉旨晋景,不在其位,似乎不应再谋其政,所以此处须作一番解释:“臣卸篆北上时,与刘锦棠、杨昌浚晤谈,均以甫经接任,筹饷艰难,属臣代为借箸。臣虽去任在即,亦不欲贻累替人,遂飞饬办理上海采运局道员胡光墉,速向洋商议借银四百万以应急需。抵都后,连接杨昌浚、刘锦棠来函,言及饷源已涸,春夏之交,断难接续,恳即据情入告,情词迫切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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