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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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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二年,季夏,万物并秀,草木葳蕤。

韦玉絜身子大好,随母亲回司徒府庆生。这是她七岁的生辰,亦是她搬去小慈安寺后,第一次回府过生辰,加之大病初愈,府中设了三日流水宴庆贺。

但她只在生辰当日留了一日,甚至都没有用晚膳,华阴夫人就以她需要静养为由,带她出城回了小慈安寺。

夏日傍晚,晚霞似火烧,瑰丽绚烂。

司徒府门前,韦玉絜僵着不肯走,想要在家中多住些日子。

小姑娘玉色天成,目似秋水,珍珠一样的眼泪含在眼中,欲落未落,跑去兄长身边拉着他衣袖晃悠,“阿兄,玉儿好想你的!”

少年低头看她,又看双亲,没有说话。

她又跑去父亲身边,张开双手,仰头撒娇,“阿翁,你抱抱玉儿!”

韦济业看了眼已经坐上马车的妻子,蹲下身,揉了揉她脑袋将她抱起来。

小姑娘眉眼弯弯,咯咯地笑。阿翁总说她又香又软,最喜欢抱她了,她说什么他都应的。她伸出一双玉藕般的手搂住父亲脖颈,主动凑上去许他用胡子扎她。

“玉儿住在家里天天给阿翁扎!”

韦济业冲她笑笑,将她往上托了托,抬步往前走去。小姑娘的笑意慢慢退下,呆呆望着自己的父亲,看着府门离她越来越远,看着马车边母亲的侍女接过她,将她抱去母亲身边。

“阿翁择空便来看你。”韦济业依旧笑着,“听你阿母的话,不要惹她生气。”

“回吧!”华阴端坐车中,淡淡道,“我们走。”

前头的帘幔落下来,马车调转方向,轻轻晃了下,韦玉絜跟着一抖,涨红的眼里滚下一颗浑圆的眼泪。

眼泪砸在她手背上,一点溅在华阴手上。

华阴低眉看她,掀开窗边的帘子,“你阿翁和阿兄正送你呢!”

小姑娘呼吸一声急过一声,似委屈一层加重一层,忍了半日的眼泪噗噗索索落下来,待侧身趴上窗户,已经泣不成声。

去岁初入小慈安寺,尚觉新鲜。可时日长久,便觉得哪有她自己闺房好,床榻不软,衣衫不亮,珠花更是没有。每日都是斋饭清茶,抄经念佛,尤其是她看不见阿翁和阿兄。前头在府中,阿翁请人做了三间矮笼,许她养狸奴;她的屋里还放着阿兄给她制的纸鸢,说好春日里唤上崔悦一起去曲江放的;院子里她还栽种了三盆凤仙花,想用来制蔻丹,崔思行一定会说她是最好看的……

她半点不想回寺庙,她想回自己的家。

她看着站在府门口的父兄,还有兄长身边的崔悦,三人的身影慢慢变小,而她的哭声渐大。最后马车拐道,他们返身回府。

夕阳敛起余晖,府门合上去。

她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

华阴夫人从袖中抽出帕子,给她细细擦去眼泪,抱来膝上拍着她背脊抚慰,“莫哭了,脸都花了!”

“我就想住家中,我想我的小楼,想罗汉榻,还有苏合香……我为何不能住家中?您不住家中还要带上我,我就住两日便去陪您都不成吗?”

“这话闻来竟是阿母的不是了。”华阴夫人话语柔软,笑意慈和,温热掌心一下接一下抚着她后背,给她顺气,极有耐心地等她哭势稍缓,气息平顺。

马车上了平康坊,驶出城门,小姑娘长睫上还剩一点泪意,面上水痕也干得差不多,只稍隔半晌才会再打上一个颤,显然心绪已经平和许多,神思也清醒了些。

如此,华阴夫人才轻轻拂开她贴在鬓边的碎发,拨正她双螺髻上莹莹闪光的小珍珠钗,不疾不徐道,“来时,不是和你说了不过夜,当日要回来的,你明明应了,应时也没见你难过。”

贴身的嬷嬷在一旁捧着铜盆,华阴夫人转身搓了把帕子,绞干,然后给女儿两颊敷了会;又浸湿重来,擦拭她双眼,将帕子盖在她眼睛上热敷解乏。

“可舒服了些?”妇人拿下帕子递给嬷嬷,柔声问孩子。

小姑娘点点头,眉眼低垂。她自小聪慧,开蒙又早,这会静下心来闻母亲这么一说,心中不由升起一点愧意。

确是自己应了的。

但是……

她的眼眶还是控制不住地泛红。

“无非是回府后,闻你阿翁说有三日流水宴,你可多住几日,如此便活泛了你的心思。结果没成,便惹你这般伤心!”妇人将她重新抱上膝头,按揉她的太阳穴,话语如溪流潺潺,携清风入耳,蛊惑人心,“你想想,若你阿翁不提不诱你,你可是一心用了午膳,在小楼美美睡上一觉,便高高兴兴地回来了?”

韦玉絜细长的眉颦蹙,半晌仰首望母亲,咬着唇瓣没出声。

华阴夫人面上渡着一层夕阳的光,发髻上的一缕华发有些明显,她将孩子转过头去,拢入怀中,“阿母还伤心呢,玉儿明明应了我,要一直一直陪着我!”

小姑娘玉雪花柔地一团,靠在母亲怀里,心中愈发感愧,终于小声嘀咕,“玉儿没有怨阿母。”

“什么?”妇人低首,笑意婉转。

“玉儿说,阿母说得在理,是阿翁的不是,白的虚哄我,玉儿自己也不对,出尔反尔。不是阿母的错。”

“小东西,鬼精鬼精的!”华阴夫人挑了挑眉,与孩子额间相抵。

晚风掀起帘帐,小慈恩寺的轮廓出现在视线里,韦玉絜将心头一点对家的渴望压下去,对母亲挤出一抹笑,“回来也好,走时我还让青鹄炖了银耳莲子羹,她最拿手的,这会定然冰镇了!阿母,我能多喝一碗吗?”

华阴夫人笑笑没说话,只将她抱在一侧,自己静声端坐,盘着手中佛珠合眼养神。

韦玉絜知道母亲这是在静心,每每这个时候,她总觉母亲身上落了一层寒霜,与人隔绝,不容侵扰。

她便也识趣坐在一旁,不再出声。

只是随着寺门渐近,她忍不住回头看司徒府的方向。盛夏紫金色的天幕下,除了漫天流云,茫茫来路,她什么也看不见。

回来寺庙,母女一道用晚膳。

华阴夫人换了衣衫,缁衣裸髻,脖戴佛珠,手中盘串,这会正阖目念经。

韦玉絜扫过一桌斋饭,悄声问左右,“我的银耳莲子羹呢?快去端来!”

左右侍者似木鸡,并不答话。

“青鹄做的莲子羹,去传啊。”她压声催促。

侍者依旧杵在原地,只微抬视线,目光落在华阴夫人身上。

华阴念经毕,睁开双眸,亲自给女儿盛了碗白粥,“快用吧,不是早早便嚷饿了吗?”

“我要喝莲子羹!”小姑娘嗓门轻提,对着朱雀道,“你去瞧瞧青鹄,可是还没做好!”

“今个没有莲子羹了。”华阴夫人话语落下来,止住朱雀的脚步,给那碗白粥里放了一勺糖,“以后也没了。”

韦玉絜眉宇紧皱,“为何?”

妇人推过膳食,“先喝粥。”

小姑娘很犟,“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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