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玉絜并不理他,只侧首冷眼扫他一眼,又往斗兽场走去。
“不是,韦三姑娘,我其实打心里是怜惜你的,可恨崔慎当初捷足先登,否则我绝技愿意三媒六娉娶你的,你这般人物如今真真是鲜花无水滋润,鲜花差在牛粪上……”
宋琅不知自己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只觉好话说了一箩筐也不换得妇人同情心。回想她片刻前疯癫模样,不禁打了个寒颤,闭上嘴拖着条腿往反方向欲爬上道去。却觉后背受重物一击,整个人重心不稳,滚落湖中。
“救、救命啊!”
“韦三、三姑娘!”
韦玉絜捋着片刻前手中将将甩作布棍的披帛,抖开重新挽在臂弯,面无表情地看着水中扑棱的人。
“玉儿!”
“玉儿——”
是崔慎的声音,韦玉絜转身望去,正好他也回眸。
日光下,生死里的目光交汇。
“救、救命!”另一边,宋琅还在拼命求救。
韦玉絜顿生一个念头,她这会应该跳下去救宋琅。夏日炎炎,衣衫单薄,男女落水相拥,肌肤相贴。如此暧昧,如此惹人关注。
他已经在厌弃、远离她了。
只要她再走一步,再伤他一次,他们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他就会给她和离书、休书,都行,都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离开他,她受不起也配不上这样的好。
他竟然为她喝了四年的药。
日日月月年年,不惧外头流言蜚语。怪不得他每年带她出游从不在长安城中,不过是不想她知晓;怪不得她的兄嫂会欲言又止,原是他们都知晓,大约也是他拜托了他们不说不问。
跳下湖去,离开他。
然而随他奔到她面前,握住她双肩,和她说对不起,说不该留她一人坐在高台,说后悔没有应她前头的话,说实在人太多好不容易越过禁军扶过了母亲才寻到这处,说都是他的错他的错……她都没有挪过半步没有跳入湖中,只由着他将自己搂住怀中。
许久,她的理智才在他激烈跳动的心脏里恢复一分,低头推开他。
他还在说对不起,却又是有条不紊卸了她的钗环、理顺她长发,拂去她面上灰尘理正她的衣襟;又说不要紧,斗兽场也乱的很,无人会关注她这片刻的失踪,纵是刑部来审也不必害怕,由他打理;最后他才又说,走吧,我带你回去。
他自责满怀地伸出手,见她不动,便也没敢牵上她。只又言一句湖中人,他的家仆也在往这处寻来,湖水不深,伤不到他,似缓解无形的尴尬,和他失责丢下她的无措。
“妾腿疼。”她莫名奇妙吐出一句话。
崔慎愣了一瞬,“我背你。”
她轻轻摇头,只伸手拉上他袖子。
一片袖言,一方袖角,是她给自己的小小安慰。
她原本可以拥有完整的他,拥有他的全部,如今这一点点都是梦寐的奢侈,和混沌的放松。
崔慎带她走在问心亭的湖边,他走在她前头,心中一点甜蜜冲淡了自责。
忽想起那年的灞河岸,她从寺庙中里跑出来,他就是这般牵着她的手跑啊跑,她爱说爱笑爱唤他崔思行。
“思行——”
这会他仿佛又听到了她的呼唤。
于是他回头看她,她顿足也看他,似不知他缘何回头。他便只好轻轻笑过,继续带着她往前走。
思行。
韦玉絜没有当面唤他的勇气,也没有喊第二遍的勇气,只敢看着他背影在心里将他名字重新呢喃。
她想,那年秋天,他们多好啊。
天高云淡,灞河水清,芦苇摇啊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