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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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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时分,又是大雨倾盆,仿若天要留人。

韦玉絜在窗前站了一夜,目送人远去,消失在风雨中。天光大亮的时候,她才微微回神,弯腰捡起不知何时从指尖飘落的信封,小心翼翼地将它收好。

雨势未停,雨水瓢泼而下,寸步难行。

左右也不着急,有了这份和离书,她同崔氏一门便无甚关系,一两日的耽搁不打紧。

她没有传唤侍女,自个收拾了一番,回去榻上补眠。

原本崔慎下榻的位置处放着那坛积年的桂花酒。自从挖出之后,在没有他的日子里,她一直将它放在卧榻上,睁眼观之,触手碰之,便当他在。

这会亦如是。

她仰躺在榻上,盯着如意纹牡丹鸳鸯帐顶,一边抚坛一边盘算,待离开崔府,她也不在长安待了。

乔装走得远远的。

她会功夫,一人去哪都成。

待过些日子,若京畿没有关于重查先皇后之死的风声,她便去封地魏兴郡待上一段时日,然后在那处假死脱身,如此隐入大千世界。

半生困在这长安城中,她没有去过远方,不曾见识天地。崔慎以前同她讲起,他在凉州的那些年,随他舅父家的商队去过雍凉两州许多城镇,看过各种不同的风土人情,见过了,听多了,心境也会开阔许多。

北至敦煌,遍地都是杀生怪柳,集会时常有龟兹飞天舞。

南达阴平,可观青瓦白墙吊脚楼,可嗅木兰窗前玉米香。

还有陇西的腊肉,配上青麦酒是冬日一绝;金城的软梨儿绵软多汁,肉成浆,甘如蜜,入口即化;姑臧驼铃声声,带来生脆的核桃,补气的灰枣,熬成小天酥,是最合适女郎用的……

她有很长的时间,足矣寻着崔慎的脚步走遍山河,甚至走得更远看得更多。她无牵无挂,兴起走江湖,累了便择一处安静地以终老。

前半生有他无保留的爱,后半生自由自在。

也是很好的人生。

帐顶的鸳鸯图变得模糊,如意云、牡丹花都在消散,又慢慢聚成山水人间,烟火红尘……她慢慢闭上眼,眼角有泪,嘴角噙笑。

雨一直下,地上都积起水坑。

午后稍微小了一些,韦玉絜撑伞去崔慎的书房,她要拿回那两本故事小札。

崔慎书房有御史台的同僚在谈论公事,她在院门口停下,着人通报。

府中人还不知他们和离之事,守卫依旧称她“少夫人”,她没有纠正,只笑笑颔首。

“可是还有事?”崔慎出来得很快,“这样大的雨,进来说。”

“不必麻烦了,妾来取走那两本故事小札。”

雨幕隔在两人中间,风声嘈杂,辨不出彼此面容和嗓音。

崔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半晌才走近些,诚然道,“玉儿,留些东西给我,让我慢慢忘记你。就它们,成吗?”

九年婚姻,二十余年相识,她不曾赠他一物。

幼时总觉来日方长。来日为断他情念,推他出死局,便已不敢再相赠。

细想,其实不拿回也无妨。

小札留在暗格,除了他不会有旁人触及。有一日,他若看了,只会毁掉来保护她,并不碍什么事。何论昨晚,她本来就是要告诉他原委,然后让他看的。

“郎君若要留,自然可以。只是拙笔劣作,郎君一人观之便罢,勿传六眼。”

“放心,我定珍藏之。”

如此,这处再无让韦玉絜揪心的。

也没有必要去辞别杜氏和崔堂,人生有些时候,不如不见。

他们一直善待礼遇她。

她也没有拖累他们。

便够了。

韦玉絜回来琼华苑,开库清点嫁妆。傍晚时分清点结束,侍者分类装箱,府中上下便基本都知晓他家公子同夫人和离了。

雨虽停了,但地上多水,又将日暮,马车定了明日过来,直接送往望月小楼。

而韦玉絜没有等到明天,当晚就走了。

崔氏御史府距离韦氏侯府也就两条街,四里路,天光尚存,韦玉絜拒绝了崔慎的送别,崔慎便也不再坚持,索性坐在葳蕤轩,未再出去。

望月小楼处还有华阴留下的三两老奴,他们知华阴有秘密但不知具体内幕,只是奉命侍奉她。难得去一遭,便是反复提起华阴,且见他们亦现华阴之面容,韦玉絜不想过去。

韦渊清处也一样,需要同他们来回解释,再者她也不想见到他们恩爱模样。

雨后空气怡人,草木鲜花都散发着泥土的清香,她谴退侍者,让他们都去望月小楼,候命,一个人走在长街上。

她随时都可以走了,这日城门已关,待明日。

明日她便离开。

如此,崔氏御史府的灯光,以后便再也看不到了。

天色不知何时彻底黑透,长街也宵禁,最东头府门前燃起的羊角灯便是御史府的。

她驻足看了会,与他告别。

手中捧着的那坛桂花酒,思绪飘飘忽忽,又想起崔慎与她讲述的异域风情,辽阔山河……夜深人更静,周身的气息都浓烈起来,她不知何时拔开的酒塞,桂花香伴随酒香缓缓弥散!

第一次出任务时,是建安五年。

她还未过十岁的生辰,也是这样的四月天,跟着教她功夫的师父出来长见识的。

彼时是楚王和齐王夺嫡拉开序幕的第三年,他们此行的目的便是继续挑拨二王关系,加速恶化。

那一晚,华阴的暗卫要杀齐王座下幕僚陷害给楚王。

他们将三个幕僚留了口气给她试手。

她的手上戴着一枚凤凰赤珠宝石戒指,里面藏着一截削金断玉的金丝弦,只需寻常功夫抽弦勒脖便可如钢刀切肉,见血封喉。

暗卫将人拎来,踢断其膝盖骨跪在她面前,揪起对方头发控着头皮,亮出脖颈。

黑夜中,脖颈血管依旧清晰可见。

虽然在这之前,她已经杀过青鹄和一个半死不活的官员。

但杀青鹄是为了让她少些痛苦早得解脱,杀那官员是为自保。

当下杀三人——

“是为了以后可以更好地杀人。”师父说,“师父和你阿母都会老,姑娘需要把担子接过去。”

出来前,母亲也说,“难不成你不想和你阿兄、和崔十三郎一样吗?他们也做这些事,你要输给他们吗?”

她想着师父和母亲的话,心中憋住气,手下牟足劲,抽弦上脖颈,切入血管中。力气没有把握好,施力太过,不仅杀死了人,还将他脑袋几乎切了下来。待她收弦退身,便看见那头颅歪歪扭扭垂在肩膀。

她的半边面庞被鲜血喷溅,将一只眼睛黏糊视线。

“成了,姑娘。”师父一抬手,示意暗卫丢开尸体,“剩两个,用方才三成力道即可。”

她悟性高,手感也好,听话照做。果然,切喉断命,咽气后现血,血不溅她身。

明明活生生的两条命没了,但却仿若与她没有什么关系。她只是淘气切了一块豆腐,无聊削了一根翠竹。

豆腐碎塌,竹子倒地,都不是值得动人心绪的事。

被鲜血喷溅,她还会觉得恶心和恐惧。这会,她似木雕,只觉寒凉。

她说,“师父,我冷。”

男人从腰间扯下一个行军囊,“喝了就睡,明早太阳高照,又是个晴天。”

她捧起来,咕咚咕咚地喝。

便又喝出一身好酒量。

是有些冷,韦玉絜打了个哆嗦,有些迷茫地望着手中酒坛。她方才在长街走了一圈,看了两次御史府的灯,告诉自己该回望月小楼了。

她以后不是杀手了,是个寻常妇人。

天黑早归家,不立危墙下,不陷覆巢中。

将自己保护好,照顾好,余生好好过。

却是为何会顿在这处,踉跄不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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