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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束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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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玉絜将人靠坐在巷子边,轻轻阖上她的眼,耳垂微动,听得细碎的脚步声。她起身理了理衣襟,走出巷口,来到方才大理寺的拐角处,抬眼看夜色中走来的青年郎君。

他的臂弯中抱着两件御寒的衣衫,步履匆匆,正四下寻视,忽抬头,接上她眸光,送了口气疾步上来。

“玄鹤回来说你们转到这来了,我方才路过这,怎没看你们,你阿嫂呢?”韦渊清将一件风袍递给胞妹,念她风寒初愈,手疾也才稍有好转,索性抖开衣衫自己给她披了上去。

韦玉絜乖顺地低下头,目光落在两襟飘带上,“打个蝴蝶结,打得好看些。”

“黑灯瞎火,谁看你!”韦渊清晲她一眼,手下却很实诚,不仅打了个蝴蝶结,还细心地将飘带翻平捋顺,掖正边缘,防止翘角。

“如此娴熟的手法,阿兄没少给阿嫂更衣理妆吧!”

韦渊清挑眉嗯了声,眼中尽是情意流转,“行了,看看漂亮吧。”

“你阿嫂呢?”他又问。

韦玉絜玩逗着那个蝴蝶结,笑嘻嘻抬起头,“玉儿有些话想同阿兄说说,阿嫂便先回去了,大概她走了另一条路,你们没遇上。”

“何事还需避开你阿嫂!”韦渊清嗔道,“那我们也回去,路上边走边说。”

韦玉絜却没有转身走来时路,而是往大理寺大门走去,在它门前的一方花坛石沿上坐了下来。

如此,她的前面正好大理寺大门,抬眼就可以看见大门旁左侧半丈高的登闻鼓,而她西侧,隔一墙便是方才走出来的巷子。

“这样近些。”她看着那面墙,回首又看登闻鼓,喃喃道,“走远了,你会后悔的。”

话语出口,经风即散。

韦渊清在她身边坐下来,问,“你说甚?”

“我说我们兄妹从来没有坐得这般近,没有谈过一次心。”韦玉絜将头靠去兄长肩膀,仰头看四月的夜空,纤云柔软,星河辽阔。

“是为何呢?因为我七岁就离家了,每年只有你我生辰时,我才能回来。但是阿兄,阿母没有说不许你来小慈安寺,你为何总不会来,来的那样少?一年里,你来的次数也是用手指就能数过来的!”

“初时两年,不是阿悦身子不好吗?府中除了我便是阿翁,她在她伯父府中落了阴影,总觉寄人篱下,不敢使唤奴仆,也就与我亲近些……”

韦玉絜柔软的发顶蹭在兄长肩头,落下一支发簪,跌下三千丰茂又顺滑的青丝。韦渊清捡起发钗,“都多大的人了,我听着你怎么还吃你阿嫂的醋呢!”

他将人推起,挽起妇人长发,簪上发钗。手法熟稔地不知给自己妻子挽过多少回才练就的。

韦玉絜侧首看他,抬手抚了抚发髻,“阿嫂真幸福。”

韦渊清听闻笑了笑,笑里抑制不住骄傲。

韦玉絜看着他,目光又移去那登闻鼓上,继续讲起小时候,讲到少年时……

万里之上流云翻涌,夜空时明时黯。

一墙之隔,年轻的女仵作已经低垂了头颅,从她脖颈滴落的鲜血在地上蜿蜒成密密的小溪,无声流淌。

九重宫阙中的天子孤零零坐在御座上,怀念他新婚即亡、无法与他共享荣耀的妻子,双手握紧成拳,发出骨节吱呀的声响。

御史府中,临窗而立的青年遥望莲花池对岸的琼华院,想起他心爱的姑娘有好多个夜晚持笔书写,写成两本故事小札,她一生唯一赠给他的一件礼物。他却没法存留,只能毁去。

城东的昭台长街,通往菜市口的一路,泥匠瓦工收了重金在昼夜不分施工铺路。

诸人诸相,各有不同。诸法诸相,也可同相。诸相法相,源来一相。

大理寺门前的花坛边,韦玉絜将自己七岁到如今二十六,除了今夜事二十年里的全部,事无巨细,已经全部告诉了兄长。

大理寺的执掌官早就在许久前,便失了神,只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到此刻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唯有耳畔嗡嗡作响,皆是胞妹口中经文。

【诸果从因起,诸报从业起。前世因乃今生所受者是,后世果则今生所为者是……不是不报,乃时辰未到。诸人诸相,各有不同。诸法诸相,也可同相。诸相法相,源来一相……】

他自小长在寺庙读佛经观医书长大、柔弱无骨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胞妹,他吃斋念佛的母亲,他教导自己清正廉明为国为民的父亲!

他一把将胞妹拥入怀中,却又拉着她起身,“阿兄送你出去,阿兄想办法!”

话落,却又顿住口,原是瞥见了“大理寺”三字。

想起他大理寺卿的身份,想起大理寺的规训,想起他一生秉持的道理,想起他和妻子共同的理想。

他的妻子。

崔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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