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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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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航微笑。

“展航,”他亲昵地叫他名字,“其实,我与她都替李先生工作。”

展航吃一惊。

“一直,叶慧根都在李先生处支薪。”

展航呵地一声,他应当想到,叶慧根这样的人才,怎会白白照顾于家那么些年。

“李先生流年不利,发生许多意外。”

展航神色冷漠起来,真是一名忠仆,站在他的立场上,的确应当如此。

“正像当年的车祸——”

于展航抬起双眼。

“他至为内疚。”

他,为什么是他?

“展航,我不妨对你说清楚,那一晚,坐在驾驶位上的,并不是段小姐。”

展航霍一声站起来。

“两个人都喝醉了,在车内争吵,路黑,没看清楚灯号,车子撞到对面线上……”

展航听见他自己问:“不是段福棋?”

“不,她替他顶罪。”

“为什么?”

“他是生意人,声誉很重要。”

啊,这么年来,认错了仇人。

“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关键告诉我?”

“是李先生的意思。”

“他受良知责备?”

对方没有直接回答,“这些日子来,他一直受段小姐威逼勒榨,精神痛苦。”

展航冷笑一声。

“他极想摆脱她,可是她需索无穷。”

展航不出声。

“终于,他忍无可忍,冲动下做了他不应该做的事。”

“把这些秘密都告诉我干什么?”

这时,身后有一把声音说:“希望你不要介入其中。”

展航转过身子,“叶姐。”

他好不意外,有钱使得鬼推磨,连叶慧根都来了。

“展航,”她走过来,“让我斟些冻饮出来。”

展航把门匙交给她。

叶慧根棒出冰水来,大家渴极都一饮而尽。

“赔偿赔偿再赔偿,他永远逍遥法外?”

叶慧根却说:“这几年来,于家生活安定,叫人放心。”

展航不是孩子,自然听出弦外之音,当年的抉择,换来舒适生活,慢慢医治心灵创伤。

于展航是受益人,他有什么资格大声疾呼。

“现在你知道了真相,我们也尽了全力,如果你要举报,三家都没有益处。”

叶慧根真是老手,轻描淡写,把事情化繁为简。

刘锡基轻轻说:“当事人已经不想计较。”

于展航泪盈于睫,原来一直不是她,他没有救错人。

他问叶律师,“李举海本人在什么地方?”

“他此刻在纽约。”

“为什么不露面?”

“我们可以全权代表他,由中间人传话比较方便。”

“展航,答应我,别再节外生枝。”

“叶姐.你照顾我们,全属工作范围?”

“不,我对于家各人有真挚感情。”

刘锡基问:“展航,我们可有说服你?”

叶慧根跟着说:“展航是个有思想的人。”

于展航站起来,“我有事,失陪了。”

“展航——”

他驾着展翘的车起到医院去。

医生诧异地说:“病人坚持出院回家休养。你不知道吗?”

“可是她情况严重——”

“她已由私人医生签署出院。”

展航不再分辩,立刻赶到她那幢小洋房去。

一路上汗流浃背,衬衫贴在身上,他也不觉难受。

到了段宅,他发觉有几个工人在搬家具,上前一看,大门打开,有一年轻女子在指挥工人。

“沙发放这里,对,对,稍左一些,大理石茶几搁旁边……”

转过头来,于展航看到的是浅褐色皮肤,以及炯炯有神的粗眉大眼。

他愣住,随即醒悟,啊,这是新主人,当然,段福棋已经搬走。

全屋都是新装修,短短时间内把现场彻底改装,一线痕迹不留,任何证据都找不到。

这时,屋主也发现了他、“你是谁?”

于展航拾起头,“我来找朋友。”

“上一手业主已经撤走,现在是我住在这里。”

展统一时不能接受事实,“她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不知道,我们不认识。”

展航坐倒在楼梯上。

那女郎十分同情他,“她没通知你?”

展航摇摇头。

“那也不要紧,世上有的是新朋友,”她在他身边坐下,与他就那样谈起来,“我姓苏,叫苏恩美。”

展航问:“可以到厨房去看看吗?”

“请跟我来。”

厨房整个地板都换过了,手脚真快,像变魔术一般,现在是光洁的松木,拼出精致尖角花纹。

展航呆在当地,他忽然想起,在书上读过,欧洲有几幢闹鬼的古堡,有

一搭地板会冒出血迹,拭之不去,刚抹干净,隔一会见,又缓缓现出来,永恒存在。

他蹲下来,用手摸曾经染满鲜血的地方。

那位苏小姐却问:“来杯冰冻啤酒可好?”

他没有回答。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展航往门口走去。

“喂,喂。”

展航为礼貌起见,百忙中说:“多谢你招呼。”

他赶回家去。

警车在背后呜呜连声追上,展航茫然停住,这才想起他没有驾驶执照。

到了派出所,他口袋里只有一张刘律师的名片,便无奈地照着电话打过去。

对方大吃一惊,“你为何被扣留?”

“无牌驾驶。”

对方立刻松一口气,“我马上来。”象还算是小事。

展航一声不响握紧双手等待救兵。

与他一起坐在拘留处的有一名艳妆营业女子,年纪不比他大许多,但已似做了三世人。

她越挨越近。

身上穿廉价时装,衣不蔽体,黑丝袜穿洞,高跟拖鞋甩了底。

她轻声问:“有没有钱?”

展航把口袋里的现钞全掏出来。

同是天涯沦落人,无所谓。

她把钞票塞到内衣里,“一会儿到公众浴室——”

展航看着她,忽然问:“你可有家?”

她耸耸肩。

“回家去。父母一定在想念你。”

她一怔,“我没有父母。”

“一定有人在你幼年时抚养过你,否则你不会存活。”

“喂,”她恼怒,“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时候,警察上前来,“于展航,有律师找你。”

那女子拉住他说:“帮一帮我。”

“你肯回家吗?”

“你不明白,”她顿足,“我没有家。”

她拉着他的衬衫不放。

警察不耐烦,“你们两人不能一起走。”

刘律师走进来,“展航,可以走了。”

那女子哭起来。

展航说:“可否——”

刘律师摇头,“哪里帮得那么多?”

“帮得一个是一个。”

“好,好,你先出去。”

刘律师随即替那女子保释。

“她犯什么事?”

“偷窃。”

“希望她会回家。”

“回家?明天她又进拘留所。”

“她们不思改过?”

刘律师忽然明白展航指的是什么事,他温和地答:“为什么要改,这是她们知道的唯一生活方式。”

展航发愣,这么说来,段福棋也不会为任何人改变自己。

“回家去休息吧,展航,你看,母亲不在,你闹得进派出所。”

“叶姐呢?”

“回去了,她己怀孕五月,你没看出来?”

“啊。”展航充满歉意。

“天大面子才赶来见你。”

叶慧根没骗他,她对于家的确丰厚感情。

展航疲倦地说:“段福棋搬走了。”

“搬家最寻常不过。”

“你一定有她新地址。”

刘摇摇头,“请你相信我,我并不知情,不过,即使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展航不出声。

“你不看文艺小说吧,小说作者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你们是生活在两个不同世界里的人’。”

展航把脸埋在双手中。

“进大学后又是另外一番光景,新生活在等待你。”

展航颓然,“你们都真诚为我好。”

“你不过是一个孩子。”

展航苦笑。

小孩只需穿暖吃饱,给些玩具,就够快乐!

他更正刘律师:“少年。”

“来,年轻人,回家去吧。”

他送展航回家,看到一个少女在门外等他,识趣地离去。

伍玉枝迎上来,“展航,人不在,大门虚掩,这是怎么一回事?”

展航不想解释。

“我来道别,明天就走了。”

他握紧她的手。

她是他最亲密的小朋友,认识多年,这一去,不知几时见面。

玉枝见他黯然,安慰说:“我会回来探亲。”

“不,你会碰到意中人,结婚生子,落地生根。”

玉枝笑,“几时学会预言?”

展航双手围住她的腰,玉枝身段圆润,腰身不细,展航一点遐思也没有,真把她当姐妹。

他说,“好不舍得你走。”

“送给你也不要。”

“我永远爱你。”

玉枝豁达地大笑。

“谁娶你为妻是天大福气。”

“但是,你不会娶我。”心中遗憾。

展航说:“有些男生早婚,我不是那种人。”

“是,”玉枝怅惘,“像岑宝文与邓荣思这一对同学,几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要的是什么,明年决定订婚。”

“早婚也有好处。”

两个年轻人躺在一张大沙发里,骤眼看似情侣,谈话内容也是爱侣最喜欢的题目。

展航与玉枝头并头,“可以想家邓荣恩的子女成年时他还是壮汉。”

玉枝微笑,“讲得那么远。”

“这一对肯定会白头偕老。”

“我看法一样。”

玉枝转过头来凝视他,两张面孔距离才几公分。

玉枝觉得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摄力,把她吸近他,眼看嘴唇就要碰到,但是展航轻轻转过头去。

他把玉枝搂得紧紧,怎么可以冒犯唯一的异性好友,必需守礼。

终于,伍玉枝已经没有理由再留下去,她起身告辞。

衣服团得稀皱,象在胡桃盒子里取出,头发乱蓬蓬,精神有点萎靡,但是,别误会,他俩之间,除出再次肯定了友谊之外,并无发生其它的事。

展航站在门口看她驾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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