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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残云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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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 size=4 face=黑体>一</font>

正午,酷热。www.xiaoxiaocom.com

无论在多么酷热的天气中,血一流出来,还是很快就会凝结。

汗却永不凝结。

云在天不停地擦汗,一面擦汗,一面喝水,他显然是个不惯吃苦的人。

花满天却远比他能忍耐。

×××

一匹马在烈日下慢慢地踱入马场。

马背上伏着一个人。

一条蜥蜴,正在舐着他的血。

他的血已凝结。

一柄闪亮的弯刀,斜插在他的腰带上,烈日照着他满头乱发。

他已不再流汗。

×××

突然间,一声响雷击下,暴雨倾盆而落。

<font size=4 face=黑体>二</font>

万马堂中已阴黯了下来,檐前的雨丝密如珠帘。

花满天和云在天的脸色正和这天色同样阴暗。

两条全身被淋得湿透了的大汉,抬着公孙断的尸身走进来,放在长桌上。

然后他们就悄悄地退了下去。

他们不敢看马空群的脸。

他静静地站在屏风后的阴影里,只有在闪电亮起时,才能看到他的脸,

但却没有人敢去看。

他慢慢地坐下来,坐在长桌前,用力握住了公孙断的手。

手粗糙、冰冷、僵硬。

他没有流泪,但面上的表情却远比流泪更悲惨。

公孙断眼珠凸起,眼睛里仿佛还带着临死前的痛苦和恐惧。

他这一生,几乎永远都是在痛苦和恐惧中活着的,所以他永远暴躁不安。

只可惜别人只能看见他愤怒刚烈的外表,却看不到他的心。

雨已小了些,但天色却更阴暗。

马空群忽然道:“这个人是我的兄弟,只有他是我的兄弟。”

他也不知是在喃喃自语,还是在对花满天和云在天说话。

他接着又道:“若没有他的话,我也绝不能活到现在。”

云在天终于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黯然道:“我们都知道他是个好人。”

马空群道,“他的确是个好人,没有人比他更忠实,没有人比他更勇敢,可是他自己这一生中,却从未有过一天好日子。”

云在天只有听着,只有叹息。

马空群声音已哽咽,道:“他本不该死的,但现在却已死了。”

云在天恨恨道:“一定是傅红雪杀了他。”

马空群咬着牙,点了点头,道:“我对不起他,我本该听他的话,先将那些人杀了的。”

云在天道:“现在......”

马空群黯然道:“现在已太迟了,太迟了......”

他忽忽然抬起头,厉声道:“只不过,复仇之前,我还有件事要做。”

云在天目光闪动,试探着问道:“什么事?”

马空群道:“你过来,我跟你说。”

云在无当然立刻就走过去。

马空群道:“我要你替我做件事。”

云在天躬身道:“堂主请吩咐。”

马空群道:“我要你死!”

他的手一翻,已抄起了公孙断的弯刀,刀光已闪电般向云在天劈过去。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刀的速度,也没有人能想到他会突然向云在天出手。

奇怪的是,云在天自己却似乎早已在提防着他这一着。

刀光挥出,云在天的人也已掠起,一个“推窗望月飞云式”,身子凌空翻出。

鲜血也跟着飞出。

他的轻功虽高,应变虽快,却还是比不上马空群的刀快。

这一刀竟将他右手齐腕砍了下来。

断手带着鲜血落下。

云在天的人居然还没有倒下。

一个身经百战的武林高手,绝不是很容易就会倒下去的。

他背倚着墙,脸上已全无血色,眼睛里充满了惊讶和恐惧。

马空群并没有追过去,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凝视着自刀尖滴落的鲜血。

花满天居然也只是冷冷的站在一旁看着,脸上居然全无表情。

这一刀砍下去的,只要不是他的手,他就绝不会动心。

过了很久,云在天才能开口说话。

他咬着牙,颤声道:“我不懂,我......真的实在不懂。”

马空群冷冷道:“你应该懂的。”

他抬起头,凝视着壁上奔腾的马群,缓缓接着道:“这地方本来是我的,无论谁想从我手上夺走,他都得死!”

云在天沉默了很久,忽然长叹一声,道:“原来你已全都知道。”

马空群道:“我早已知道。”

云在天苦笑道:“我低估了你。”

马空群道:“我早就说过,世上有很多事都和灰尘一样,虽然早已在你身边,你却一直看不见它──我也一直没有看清你。”

云在天的脸已扭曲,冷汗如雨,咬着牙笑道:“可是阳光迟早总会照进来的。”

他虽然在笑,但那表情却比哭还痛苦。

马空群道:“现在你已懂了么?”

云在天道:“我懂了。”

马空群看着他,忽然也长叹了一声,道:“你本不该出卖我的,你本该很了解我这个人。”

云在天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奇特的笑意,道:“我虽然出卖了你,可是......”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

他目光转向花满天,花满天的剑已刺入他的胸膛,将他整个人钉在墙上。

他已永远没有机会说出他想说的那句话。

花满天慢慢地拔出了剑。

然后云在天就倒下。

×××

每个人迟早总会倒下。

无论他生前多么显赫,等他倒下去时,看来也和别人完全一样。

剑尖的血已滴干。

花满天转过身,看着马空群。

马空群也在看着他,淡淡道:“你杀了他!”

花满天道:“因为他出卖了你。”

马空群道:“现在你也懂了?”

花满天道:“我不懂,我只知道出卖你的人,就得死!”

马空群道:“你知不知道他怎么样出卖了我?”

花满天道:“我很想知道。”

马空群道:“慕容明珠、乐乐山他们全都是他找来的。”

花满天面上露出吃惊之色,失声道:“怎么会是他找来的?这两人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马空群道:“没有关系。”

花满天道:“既然没有关系,为什么要找他们来?我不明白。”

这两句话都问得很愚蠢,“满天飞花”本不是个愚蠢的人。

但马空群并不在意,他本也不是惯于回答别人的愚蠢问题的人。

他还是回答了这问题:

“就因为他们和他本来全无关系,所以他才要找他们来。”

花满天道:“来干什么?”

马空群紧握了弯刀,缓缓道:“来杀人!”

花满天道:杀人?杀谁?“

马空群握紧了弯刀,缓缓道:“这两天里死的兄弟,全是被他们杀了的。”

花满天吃惊道:“是他们杀了的?不是傅红雪?”

马空群摇摇头,冷冷道:“傅红雪想杀的人只有一个。”

花满天就算真的很愚蠢,也不会再问了,他当然知道傅红雪要杀的人是谁。

“但云在天为什么要找他们来杀那些人呢?”

马空群道:“因为他想逼我走。”

花满天皱眉道:“逼你走?”

马空群冷笑道:“我若走了,这地方岂非就是他的了。”

花满天叹了口气,道:“他本该知道你绝不是个轻易就会被逼走的人。”

马空群道:“但他也知道我有个极厉害的仇家,他这样做,只不过要我以为仇家已找上门来了。”

他嘴角露出了一丝讥诮的笑意,接着道:“开始时我竟也几乎真的相信。”

花满天道:“是什么事令你开始怀疑?”

马空群道:“他计划虽然周密,却还是做错了几件事。”

花满天道:“哦?”

马空群冷笑道:“他当然想不到我那真正的仇家竟在此时赶来了。”

花满天叹道:“这倒真巧得很。”

马空群道:“傅红雪并不是凑巧赶来的。”

花满天道:“他不是?”

马空群道:“就因为他知道云在天有这个计划,所以才会来,只有在万马堂发生变乱时,他才有比较好的机会。”

花满天道:“云在天的计划,他又怎么会知道?”

马空群目露出痛苦之色,过了很久,才缓缓道:“因为沈三娘本就是他们的人。”

花满天又显得很惊讶,道:“但这件事沈三娘又怎会知道的?”

马空群道:“因为翠浓也是他们的人。”

花满天道:“翠浓?”

马空群冷笑道:“他收买了翠浓,用翠浓来传递消息,却不知翠浓同时也将消息告诉了沈三娘。”

花满天长叹了口气,道:“看来一个男人若是太信任女人,他无论做什么事都注定要失败。”

马空群冷冷道:“他看错了翠浓,也看错了飞天蜘蛛。”

花满天道:“当时无论谁都没有想到飞天蜘蛛是你找来的人。”

马空群道:“所以他们才会被飞天蜘蛛发现了秘密。”

花满天道:“所以飞天蜘蛛才会死。”

马空群道:“不错,他想必是被慕容明珠杀了灭口的。”

花满天道:“但慕容明珠又怎会死了呢?”

马空群道:“飞天蜘蛛临死时,手里必定握着一样证据,这样证据想必是慕容明珠身上的。”

花满天点点头,他也想起了飞天蜘蛛那只紧握着的手。

马空群道:“云在天当然不会注意到飞天蜘蛛这只手,因为只有他知道飞天蜘蛛是死在谁手上的。”

花满天道:“但他却未想到居然还有别人会注意到这只手,而且拿走了手里的证据。”

马空群道:“他生怕别人查出他们之间的关系,所以索性将慕容明珠也杀了灭口。”

花满天叹道:“看不出他竟是一个如此心狠手辣的人。”

马空群道:“现在你已完全明白了么?”

花满天沉吟着,道:“还有两件事不明白。”

马空群道:“你可以问。”

花满天道:“乐乐山乃武林名宿,慕容明珠也是家资巨万的世家子弟,以他们的身份地位,怎么会轻易地被他找来?”

马空群道:“慕容明珠早已在垂涎万马堂这片基业,一心想拥为己有,一个人若有了贪心,就难免要被别人利用了。”

花满天点点头,道:“越富有的人越贪心,这道理我们也明白,只不过......乐乐山又是怎么会被他打动的呢?”

马空群沉吟着,缓缓地道:“乐乐山并不是他找来的。”

花满天皱眉道:“不是他是谁?”

马空群道:“云在天本来就不是这计划的真正主谋人。”

花满天道:“哦?”

马空群道:“前天晚上,乐乐山、慕容明珠、傅红雪、飞天蜘蛛,全都在自己屋里闭门未出,但你的马场中,却死了十三位兄弟。”

花满天恨恨道:“当时我还以为那是叶开所下的毒手。”

马空群道:“凶手本来是想嫁祸给叶开的,想不到叶开居然也有人证。”

花满天道:“你认为凶手是云在天?”

马空群道:“也不是。”

花满天又皱眉道:“为什么不是?”

马空群沉着脸道:“我很了解他的武功,也很清楚那十三位兄弟的身手,就凭他要杀死那十三位兄弟只怕还很不容易。”

花满天神色也很凝重,道:“所以你认为这其中必定还有另一个人?”

马空群道:“不错。”

花满天道:“你认为这人才是真正的主谋?”

马空群道:“不错。”

花满天道:“你知道这个人是谁?”

马空群并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缓缓道:“第一,这人和乐乐山的关系必定很深,所以乐乐山才会被他说动,来做这种事。”

花满天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有道理。”

马空群道:“第二,这人在万马堂中的身份地位必定很高。”

花满天道:“怎见得?”

马空群淡淡道:“就因为他有这种身份,将我逼走后,他才能接管万马堂。”

花满天沉思着,终于又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有道理。”

马空群道:“他想必是云在天平日很信服的人,所以云在天才会听命于他。”

花满天道:“有道理。”

马空群脸色沉重,道:“第四,他当然也是那十三位兄弟很信服的人,就因为他们对这人全没有丝毫防范之心,所以才会遭了他的毒手。”

花满天忽然笑了笑,笑得非常奇怪,缓缓道:“就因为他和乐乐山的关系极深,所以才故意在别人面前作出互相厌恶之态,叫人看不出他们之间的关系。”

马空群道:“正是如此。”

花满天道:“现在我只有一件事还不明白。”

马空群道:“你还可以再问。”

花满天凝视着他,道;“这些事真是你自己看出来的?”

马空群道:“并不完全是。”

花满天道:“还有人泄漏了秘密给你?”

马空群道:“不错。”

花满天道:“这人是谁?”

马空群道:“翠浓!”

花满天皱眉道:“又是她?”

马空群忽然笑了笑,淡淡道:“云在天以为翠浓已对他死心塌地,沈三娘也认为翠浓对她忠心耿耿,却不知......”

花满天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抢着说道:“他们全错了。”

马空群点点头,道:“他们全错了,而且错的很可笑。”。

花满天道:“其实翠浓是你的人。”

马空群道:“也不是。”

花满天道:“那么她究竟是......”

马空群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道:“你知道她是干什么的?”

花满天目中露出憎恶之色,冷笑道:“我当然知道,她是个婊子。”

马空群道:“你几时听说婊子对人忠心耿耿过?”

花满天恨恨恨道:“不错,一个人若连自己都能出卖,当然也能出卖别人。”

马空群淡淡道:“只不过她看来的确并不像是这种人。”

花满天忽又笑了笑,道:“这件事也给了我个教训。”

马空群道:“什么教训?”

花满天道:“婊子就是婊子,就算她长得像天仙一样,她还是个婊子。”

马空群道:“你好像很少说这种粗话。”

花满天道:“我今天非但说了不少粗话,也说了不少笨话。”

马空群道:“现在你总该已完全明白了。”

花满天道:“现在是不是已太迟了?”

马空群道:“好像已太迟。”

花满天垂下头,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你真正的仇人是傅红雪?”

马空群道:“是的。”

花满天道:“我可以替你杀了他。”

马空群道:“你杀不了他。”

花满天道:“我至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马空群道:“用不着。”

花满天道:“现在公孙断和云在天都已死了,你若再杀了我,岂非孤掌难鸣?”

马空群道:“那是我的事。”

花满天又沉默了很久,叹息着道:“我跟着你总算已有十几年。”

马空群道:“十六年。”

花满天道:“这十六年来,我也曾为这地方流过血,流过汗。”

马空群缓缓道:“这地方能有今日的局面,本不是一人之力所能造成的。”

花满天道:“这次我也只不过想将你逼走而已,并没有想要杀你。”

马空群道:“院子里那棵大树,你想必总是看到过的。”

花满天点点头。

马空群道:“这些年来,它一直长得很快,长得很好。”

花满天目中露出一丝伤感之色,缓缓道:“我来的时候,它还没有栅栏高,现在却已连两个人都抱不过来了。”

马空群道:“但你若要将它移走,它还是很快就会枯死。”

花满天只能承认。

马空群道:“我也和这棵树一样,我的根已在这里,若有人要我走,我也会枯死。”

花满天握紧双拳,道:“所以......所以你一定也要我死。”

马空群看着他,缓缓道:“你自己说过,无论谁出卖我,都得死。”

花满天看着自己握剑的手,长叹一声道:“我的确说过。”

马空群目中也有些黯然之色,道:“我本可逼你去跟傅红雪交手的。”

花满天道:“我也一定会去。”

马空群道:“但我宁可自己动手,也不愿别人来杀你。”

他一字字接着道:“因为你是万马堂的人,因为你也曾是我的朋友。”

花满天道:“我......我明白。”

马空群道:“你明白就好。”

花满天道:“现在我只想再问你一句话。”

马空群道:“你问。”

花满天忽然抬起头,盯着他,厉声道:“我辛苦奋斗十余年,到现在还是一无所有,还得像奴才般听命于你,你若是我,你会不会也像我这么做?”

马空群想也不想,立刻接口说道:“我会的,只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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