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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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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呢,我们老爷见了他都不&middot;定知道他是谁。福居的心眼还是不错的,他竟然不知道我泡在他的茶馆里是图什么。不怕你笑话,那些下作的故事可真叫我<a href=http://lingshufen.zuopinj.com/3806/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动心</a>,我觉着我整个儿人都掉到东街人肉的香味儿里去了。我在白日梦里听到老福居说:你们听。茶馆里乱哄哄的。老福居又说:你们听呀j人们静下来,苍河上飘出纤夫的号子,吼的人不少,是一条大船。

大家跑出去看热闹,码头上晃着一大片脑袋和辫子。人群前边有许多灾民,他们刚才躲在柳镇的各个角落,听到动静都饿狗一样扑出来了。东街街口的石台子上浪着几个娟寮的粉妞儿,大红大绿,浑身上下都是不值钱的薄缎子,衣服样子不像本地那么肥,是从下游富庶地方学来的。我往后站,仔细看她们,我管不住自己的眼,它们太馋了,哪儿都想去,像贼的两只手。

苍河比往年枯了一丈,岸边都是泡白了的石头,水草趴趴着,像死人头发。纤夫踩着它们往上走,一直走上码头的石头台阶,拢岸时舱底刮了河床,泥浆冒着泡儿泛出来。饥民们像见了皇上,都跪下了,疯疯颠颠地叫唤:老爷赏一口吧卫老爷赏一口吧r船真大,不是客船和盐船,也不是<a href=http://sutong.zuopinj.com/2850/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米</a>船。船的洋子很古怪,中l可有桅,船头上漆了鱼嘴和鱼眼。你去过苍河没有?那真是一个没头没尾的东西!它的下游是县城,是府城,完后是省城,再往后就流到外省去了。那时候我不知道海,只觉着河水不管流多远,也是在地皮的一条沟里来回来去地转悠,没有别的去处。那条外省来的船没有吸引我。我用眼睛撬娟妇们的沟子呢二大船的跳板吮一声砸在码头上了。

船舷里只有苦<a href=http://huanzhulouzhu.zuopinj.com/584/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力</a>,没别人。

饥民们突然改口了。

他们叫;亲爹!亲爹】赏一口吃的吧!

我想看看他们的亲爹是谁,一扭头看见跳板上走下来两个贵人模样的家伙。一高一矮,都是洋装,黑颜色儿,礼帽和斗篷也是黑的。他们让岸上的人吓住了。一片瘦胳膊!一片讨食儿的破碗:码头上活像长满了脏蘑菇。他们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高个儿摘了帽子,一脑袋金丝头发,鹰鼻,鸽眼,白皮,我不说你也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

他是个地道的洋人。

这二一回是岸_l_的人给吓住了,匆匆闪出一条道来。饥民们不再吱声,都举着碗往跟前凑。洋人一路走一路往破碗里扔小钱。矮个儿也在扔,施舍得不耐烦,一把抛出去了二残人们抓挠着搅成了一团,只有疯狗才能打成那个样子。洋人丢光了小钱,随手扔了几块鹰洋,不要脸的饥民又叫起来,你再有灵性也猜不出他们叫什么。

他们叫:洋祖宗,您赏聋拉孙儿一块吧圣人饿到那个分儿上就不是人了。

那位矮个儿不是洋人,脸蛋子倒比洋人白净。他走过来的时候一真瞧我,走过去了又瞧瞧我,我也礁他。我很熟悉他脸上愁眉不展的样子,可是我记不起这个垂头丧气的人是谁了。那时候,凡是有点儿文化的人都是这副眉眼,小学堂的教师,串洒铺的秀才,省城高等学堂的读书人更不用提了,你只要看他们的脸就知道老天说话就要塌下来,哪个也别想跑。

我真该死,怎么没认出他来。

他站在离我两丈远的地方不动了。

我们中间隔着饥民和娘妓。

他说:耳朵,是你吗?

我一下子弄明白了。他的脸真苦,我差一点儿掉了眼泪。我几步抢到前边,跪下来给他磕头。我很会磕头,脑门子在青石板上碰得嗡嗡响,又麻又晕,可一点儿也不疼。我把那些要饭的<a href=http://yishu.zuopinj.com/1523/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卖肉</a>的吓坏啦。

你听过评书没有?

我最喜欢评书的最后一句。

咱们下回-&mdash;再讲。

我该出去踢弯儿去了。

他是谁,我明天告诉你。

又飞过去一架。我知道他们为什么把敬老院盖在这个地方。

这地方安静。他们一定以为上岁数的人都是聋子。我可不聋,这是今天的第<a href=http://sanshi.zuopinj.com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三十</a>八架了。我刚搬来的时候很娇气,听到飞机的声音头皮都发炸。现在我习惯了,我把它们看成鸟。我看它们,就像在老福居的茶馆里看船。苍河绕来绕去,流到我头上去了。

我还是告诉你吧。那人叫曹光汉,是曹家的二少爷。他有一个远房舅舅在光绪的朝廷里做着外交官,攀了这层关系,老爷出钱把整天唉声叹气的二少爷送到西洋留学去了。曹家不指望别的,他们只害怕他窝在榆镇的盆地里变成古怪的人,变成疯子。他是甲辰年十九岁的时候走的,回来的时候有二十三岁了吧?他穿戴变了,身材也变了,没怎么变的是那张脸,还有那令人担忧的性情。他对我说:耳朵,是你吗?听声调好像他刚从<a href=http://danbulang.zuopinj.com/5625/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地狱</a>里爬出来,好像他刚刚爬出来又得马上爬回去了】二少爷是很可怜的一个人。

这是第三十九架了吧?

孩子,你坐过鸟吗?

有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忘记告诉你了。洋人穿过柳镇码头的时候,东街口上的婿妇们一阵骚动.有个穿粉衫的娘们儿呀地惊叫了一声。她不是黑鹰,她叫白马。她说那句话的时候风骚地扭来扭去,好像孙悟空躲在她后边,要甩金箍棒把她给支起来了。

封建社会怎么样!

女人就是女人。

女人尸/j&rsquo;很一多名堂的。

她说:好一根洋毡毡】去吧,祝你睡个好觉。但愿你早晨来看我的时候,我还<a href=http://yuhua.zuopinj.com/922/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活着</a>。不管怎么样,有意思的事情还在后边,我要下<a href=http://jiubadao.zuopinj.com/1149/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功夫</a>干到底口去休息吧,不要为女人的一句话害羞了。

干真万确,那是她的原话。

我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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