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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妾似朝阳又照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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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随即坐正了,一扫先时的羞涩,正经地道:“我的病已经好了!”

谈伦顿时为之一喜。

“先不要高兴太早!”朱蕊含笑瞧着他说:“大体上像是好了,不过巴老爷子说,还要再等上十天他才能确定我是不是可以离山回去。”

谈伦欣慰地道:“巴轩主既这么说,想是不会错了。十天不是很长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他确是感到很愉快,这是他近日来一直期盼渴望的结果,今天终于被他等到了。一时间,由衷地感到喜悦、笑逐颜开。

朱蕊见他听说自己病愈,竟像是比他本人康复还高兴,一时甚为感动。她亦是至情中人,更兼出生皇族,自幼养成高贵品格,不曾沾染、也从未经历过一般俗情,但知喜爱随心,却不惯矫揉做作。

只是幼读诗书,明礼知耻,再加上天生的女孩儿家妩媚,便自塑造出世罕一见的卓然闺秀姿态。莫怪乎心如止水的谈伦,也每每为之忘情。

目睹谈伦的欣喜,朱蕊大为感动,那双剪水瞳子里,一霎间充满了柔情蜜意。

“伦哥哥,这都要谢谢你……”她呐呐地诉说着:“这些日子要不是你陪着我,我的病绝对不会复元得这么快。你对我这么好,我却不知道怎么来回报你?”

谈伦在她含情的眼睛注视之下,不禁有些心旌摇荡。虽然他意志坚强,是一个固守原则的人,他却同时也有着浓重的感情,就是在此两者难以兼顾的情况中,才自陶冶出他嶙峋磊落的侠士胸襟。

朱蕊偏偏独具慧眼,欣赏到了他的这份卓然不群。

没有什么话说的时候,他们常常平静地互视着,那一霎不仅仅情感交流,甚至于他们能互相领会到彼此的心声。诚然“此时无声胜有声”了。

不期然,他们的眼神又自对在了一块。在谈伦看似平静的眼波里,朱蕊却独独能领全出他内里并不十分平静的心;透过那双眼睛,她甚至于体会出对方血脉里隐隐燃烧着的爱情火焰。

不知什么时候,朱蕊已依偎在他身边。像往常一样的,她蜷伏在他宽广的胸怀里,把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上。

“唉!”

谈伦似有所感地轻轻发出了声叹息。他的一只手,轻轻落在了公主柔细的长发上。

“我常常在想,如果早几年我们认识该有多好。”他似有无限感伤地道:“那时候,一切的情形都将大有不同……”

朱蕊微微笑着,脸上是醉人的红。

“现在就真的晚了么?”她呐呐地说:“我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同。”

“有。”谈伦苦笑着:“有很大的不同。”

“为什么?”

忽然,朱蕊坐正了身子,眼睛里充满了迷惑:“你是说,我快要走了?”

谈伦似乎不敢直对着这双眼睛,他有过多的伤感,包括对生命的绝望。然而这一切,却不欲对纯情可爱的朱蕊道及,为了顾及对方奇特的病性,他不得不格外谨慎小心,一言之失即可能带来可怕的后果。

朱蕊见他不说话,自以为所料不差,不觉面现笑靥道:“信不信?我会找到你的。

不管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的!”

谈伦只是微笑地看着她,心里却不禁伤感地忖着:傻丫头,我要去的地方,只怕你永远也找不着了。

朱蕊忽然抓住了他一只胳膊,有些儿眉飞色舞:“还有,你也可以来我家里……”

“你家里?”

“是呀!”朱蕊点着头:“有什么不可以?你以为还像是从前的皇宫内院?早就不一样了。”

谈伦微笑道:“我当然知道,只是你家到底在哪里?我却是一点也不知道。”

“傻子,我不告诉你,你怎么会知道?”

“你要不要告诉我?”

“现在不!”朱蕊俏皮地扭过身子来:“到我要下山的那一天再告诉你。你知道吧,这是秘密!”

半侧过脸来斜瞟着他,模样儿煞是迷人。

谈伦这么近地看着她,面承芳泽,软语温馨,不禁有些难以自持。

毕竟他惯以脚踏实地,不迹幻想,一想到这份快乐与情爱与自己距离得多以遥远,分明不属于自己时,他便自又换过了一番淡泊心境……

但是面前的这个女孩子,偏是这般惹人眷爱,想要完全保持理智,丝毫不掺和私情作崇,该是多么困难!

“你怎么啦?”朱蕊的眸子奇怪地在他脸上转着:“今天你怪怪的,都在想些什么呀?”

谈伦笑了笑道:“是想到你要走的事。”

他的眼睛里,忽然现出浓厚的情意,那是一种依依不舍的表情。

“蕊姑娘……”谈伦轻轻唤着她:“我在想有一天我也许真的会去看你,如果我的病……”

“你的病一点问题也没有,巴老爷子说过了,他会治好的!”

谈伦微笑着点点头,他发觉到朱蕊今天心情很好,让一个快乐的人忽然变得不快乐,确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他也就不再多说。

“对了!”朱蕊坐正了身子:“你可愿见见我父亲?”

“你是说令尊,建文圣上?”

“唉!”朱蕊轻轻一叹道:“你还是称呼他先生好了,他老人家现在最怕听的就是‘圣上’这两个字,像什么‘陛下’、‘万岁’、‘吾皇’啦,最好都不要提起。你知道吧,他老人家早已是一个寻常百姓了!”

苦笑了一下,她接道:“在某些方面来说,甚至于比一个寻常百姓更不如……”

谈伦黯然道:“我明白……”

朱蕊道:“这么多年了,他老人家从来也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说过一句苦,可是我却知道,他心里苦极了。你也许不会相信,他老人家今年才不过四十一岁,却已是满头华发了……”

眼泪在她眸子里打转,当着谈伦,只是不好意思哭而已。

“先生是一个极坚强的人,我们都知道,但愿他老人家福寿康疆。他老人家身体可好?”

朱蕊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这就好了。”谈伦激动地握住了朱蕊的手:“请你转告……先生,他老人家的健康存在,对于所有的人,是一种精神的鼓舞。为了关怀他的所有百姓,请先生务必珍惜!”

“谢谢你。”朱蕊含笑道:“我一定把你的话带到。对了,你何不自己当面告诉他老人家?”

谈伦想了想道:“你真的要我去见他老人家?”

“当然。”朱蕊默默地垂下了头,微现羞涩地道:“你不愿意?”。

“那倒不是……”

到此,谈伦多少已能体会出对方的用心与涵意,心里确是很感动,也很感伤。

不自觉地,他握住对方的那只手,握得更紧了。

朱蕊缓缓把身子靠后了,却让自己纤纤柔荑,紧握在对方手里,这一霎她很平静,用着一种异样的眼神,默默地注视着对方。

“这两天我在想,我父亲他会喜欢你的,你也一定会喜欢他……”她微笑道:“他老人家是个和蔼可亲的人,对于文采俊彦的人,一向都很赏识,你正是他老人家所赏识的那一型。说不定你们一见彼此投缘,那可就太好了。对了……”

说着,她抽出被对方握着的那只手,背过身子来,由身上取出了一条银色短链,上面镶有一块长方形的银色牌子,随即转手递给谈伦。

“这个给你收着!”

谈伦接过来,看了一下,不明所以地道:“这是什么?”

“手牌!”朱蕊说道:“有了这个,你就可以随意进出我们的‘碧梧山庄’,没有人再阻拦你!”

“碧梧山庄?”

“就是我们住的地方!”朱蕊微笑道:“虽然不能和当年的皇宫内院相比,但是为了我父亲的安危,碧梧山庄的防守极为严谨,很多江湖侠隐、武林异人,都迁居那里,自愿负起保护我家的责任,如果没有这个特别允许进出的手牌,你是很难进出的!”

谈伦欣慰地笑道:“这样甚好,我明白了,只是你把手牌给了我,你自己呢?”

“那不要紧,他们都认识我!”朱蕊说:“这手牌你千万收好,据我所知,连我这块牌子在内,一共才发出了二十七块。他们是认牌不认人的,万一要是落在了坏人手上,可就不得了!”

一面说,她把谈伦的手拉过来,袖子捋上去,亲自为他戴在腕子上。那是两条细细的链子,前后各一,系好之后,便紧附肤上,即使运力甩动,也不愁滑落下来。

再看那银牌上,正反面各烙着一个火印熔迹,形像奇特怪异,也不知是什么物件,料是别具用心,出自高人设计。

这一霎,他不无遐想,憧憬着身入碧梧山庄,面谒天子,恭聆教益的那种欣悦,不再忆及紧附自身、可怕的六月息厉疾,求生的意念,再一次地鼓舞着他,在美丽多情的公主关怀之下,他自认“必死”的意念,竟然为之动摇了,陡然间,像是又拾回了信心。

谈伦那一双眼睛里,从而现出了灼灼神采,他真的不复期艾,对生命又自寄以信心。

“谢谢你,我一定好好收着,这是一件很好的纪念品!”

说时,他的眼睛不禁落在了自己小手指上,注意到那枚碧莹莹的七星翡翠戒指。

一霎间,他兴起了无限感慨。

这枚七星翡翠戒指,他原来打算是戴在冷幽兰手指上的,然而形势的逆转,匆匆三年时光,它却依旧戴在自己手上,每一次当他无意间与这枚戒指接触时,即会兴起无比遗撼,不自觉地,竟自形成了痛苦的源泉,无远弗届,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止!

然而,这痛苦的桎桔,极可能不复再存在他身上了——当他轻轻把这枚几乎是以自己性命换来的戒指摘下手指时,显然是换了另一番心境,只觉得甚是轻松愉快。

随即,他的目光,落在了当前朱蕊的身上。

朱蕊微微迟疑了一下,脸上一抹绯红——她似乎已经意会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姑娘,这只戒指并不代表任何涵意,只是纪念我们的相识,请你收下作为一个纪念吧!”

说时,他已把它戴在了朱蕊左手无名指上。

当他们目光再接触时,朱蕊面色绯红,却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喜悦。

然后她仔细地瞧着这枚戒指,顿时脸上充满了惊讶——七星翡翠?

即使贵为公主,这类罕世奇珍,亦对她充满了诱惑与好奇。似乎在先天上,明珠美玉即对女人散发着诱惑,更何况眼前奇珍出自心上人的赐予!那就更不同了。

朱蕊由衷地笑了,美丽的眼睛里,散发着喜悦,笑靥里无限妩媚。

谈伦虽不曾目睹,这枚戒指戴在冷幽兰手指上的快乐,但却换来了朱蕊的由衷喜悦。

尽管所显示在她们双方手指上的意义有着绝大不同的区别,但是其为“美”者的快乐笑脸,却是一样的。

这是就足以使得生具侠骨柔情的谈伦,感到满足与安慰了。

一霎间,他眸子里聚满了泪水。

那是他太高兴了。

“呀!你怎么了?”朱蕊怪认真地注视着他:“你哭了?”

“不是,我只是太高兴了。”谈伦苦笑道:“这枚戒指虽然名贵,但是如果拿来和一个人的生命来衡量,你以为何者为重,何者为轻?”

朱蕊微微一笑:“这还用说,当然是生命为重呀。咦,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姑娘说得不错……”

他的脸色更凄凉了:“我这么说的意思,是要告诉你,这个天底下,居然有人愚笨到,妄图用自己的无价生命,去换取有价的珠宝,岂不可怜,可笑?”

朱蕊偏过脸来道:“你是说那些专为采掘翠玉为生的人?”

谈伦摇摇头:“不是……我讲个很短很短的故事给你听吧!”

朱蕊点点头,蜷起两只腿抱着一双膝头,笑道:“你讲吧!”

“从前有一个人,妄想着人世之间会有真情!”谈伦呐呐地说着。

“为了要讨好他心爱的人,远走苗疆洪荒峭壁,深入人迹罕至的瘴疫之区,其目的,只是为了采掘如此一块七星翡翠而已……”

“结果呢?”

朱蕊眼神里透着聪明。

“结果他的目的达到了……”谈伦冷冷地说:“却为此几乎丧失了性命……”

“可是他还没有死,而且还好好的活着,不是吗?”

谈伦看了她一眼,欲言还休。

朱蕊一笑道:“更遗憾的是,这人冒着生命,干辛万苦所得到的那块七星翡翠,却一直戴在他自己的手指上,并没有送出去。”

“那是因为他的恋人变了心,嫁了别人!”

“所以他也就灰心失望了,自此潦倒不堪,不思振作。”朱蕊冷冷地说:“他甚至于因此而大胆假设人世之间没有真情,只不过是他那个恋人让他失望了而已……”

谈伦苦笑了一下,一时无话可说。

朱蕊道:“一个有志气的人,是不容易倒下去的,倒下去再爬起来,下一次就不会再跌倒了。最起码他不会因为同样的错误而跌倒,是不是?”

她的一只纤纤玉手,轻轻地搭在了谈伦肩头。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要再多想了……”

这一霎,她脸上只是无限的关怀与同情:“让我来帮助你,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吧!嗯?”

轻轻歪过脸来,那双剪水瞳子里,含着浅浅的笑意。扬了一下手指,七星翡翠闪闪有光,她的脸也闪烁着兴奋与快乐。

“这是你送给我的一件最好礼物……它的意义是微妙的。今天,你亲手戴在了我的手上,天底下就再也不会有任何人能把它拿下来,包括父皇在内……”

这番话,出自美丽的公主嘴里,忽然间给人以无比震撼,警觉到面前这个娇滴滴的可人儿,其实是如此的强大,强大到“无敌”境界。

在她的面前,谈伦甚至于感到自卑,一个生命已呈枯萎的人,无论如何是不应该再存此侈望的了。

他真正地感到伤心,伤心的是自己的有负深情。

“姑娘……”他不得不剖心以陈:“你千万不要误会了我的意思,这只戒指,只能当是我对你的一点纪念,并没有别的任何涵意……”

“真的没有?”朱蕊眨了一下眼睛:“无论如何,这只戒指,是你亲手为我戴上去的呀……而且……”

说着,她竟自俏皮地笑了:“你当然应该知道,一只戒指,戴在女人手上的特殊意义,尤其是这根手指……除非你现在亲手再把它拿下来,你会吗?”

一面说,她忽然拉下微笑,绷起了脸,把那只戴有戒指的素手,直伸向谈伦眼前,翻起一双大眼睛来,似笑又嗔地看着他,倒要看他如何处治。

谈伦愣了一愣,随即摇摇头。一抹苦笑绽现在他脸上:“谈伦何幸,此生能蒙姑娘垂青,只怕我没有这个福气……有辱了姑娘你的雅爱……除此之外,我……”

“你怎么啦?”

朱蕊笑意盎然地睇着他,随即把伸出的手缓缓收了回来。

“唉……”谈伦轻轻叹了一声,那一双炯炯光华的瞳子,一霎间现出了浓重的情意。

“除此之外怎么样嘛,你怎么不说了?”

谈伦道:“除此之外,我爱姑娘的深心,天地可鉴……此生不渝。”

“这就够了……”朱蕊报以甜甜一笑:“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

说到这里,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上显示着一种欣慰、恬静:“这两天我常想,真应该感谢上天,让我得这个病,来到冷月画轩,要不是这个病,我又怎会认识你呢?”

目光一转,看向谈伦,略似有些儿害羞地笑着:“你等着我的消息吧。我父亲最疼我,只要我说出来的他老人家都一定会答应,他……会喜欢你的……”

蓦地,她脸上飞起了一片红云,偷偷地瞧了对方一眼,随即把头垂了下来。

灯焰婆娑,光彩迷离。

一点声音都没有,一霎间,就连习惯了的夜风声,也似距离遥远,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此时此刻简直无需再说什么,万籁俱寂,只凭彼此心灵相通。

似乎有一声清脆的兵刃交接声,传自夜空。

也只有久富经验,耳聪目明的谈伦,才能感觉出来。他当然不会掉以轻心。

“我去去就来。”

话声甫落,有掌翻处,发出了一股掌风,“呼——”一角的灯光,应势而熄。

随着他手掌力按之处,整个身子有如腾空的夜鸟。

“呼——呼——”

长窗乍开即合,已把他吞噬在沉沉夜色之间。

谈伦以极其轻灵快速的身法,一径来到了正中庭院。身形甫定。刚速掩身于一方石后。

面前人影一闪,现出了史大娘刚健婀娜的身影。

只见她手上提着一只长剑,闪闪有光,行动之间,难掩张慌之态,不时地左顾右盼。

紧跟着人影再闪,现出了长衣飘飘的主人巴壶公来。

史大娘啊了一声,上前慌张地道:“老爷子,来硬点子了,好可恶的东西,唔……”

一面说,左手捂向肩上,脸上现出痛苦表情。

“大娘你受伤了?”

一面说,巴壶公灼灼的一双眸子,却也没有忘记观察附近的形态。

“一点轻伤,不要紧。”

说时,她已撕下了一条布,自行包扎起来。巴壶公哼了一声道:“可也不要大意了,找乌雷先看看吧!”

“不碍事。”史大娘圆睁着两只眼,四下瞅着:“这小子身法真快,剑法也高明,不怕老爷子您见笑,哼哼!不过三招两式,就吃他剑尖子给划伤了……”

“人呢?”

“跑了!”史大娘看剑指着:“往那边跑了。”

巴壶公冷笑道:“我算计着差不多是时候了。只是一个人么?”

“不错,就一个人!”

“说了些什么?”

“什么都没说。”史大娘一副纳罕模样:“怪就怪在这里,还蒙着脸,就只看见一对眼睛。我心里想,保护小姐要紧,因此就没敢追,冯大人倒是跟下去了!”

说时,她向着朱蕊下榻的北轩张望了一眼:“蕊小姐倒是睡了!我瞧瞧去!”

巴壶公点点头道:“不要吓着她了!”

“我知道。”

这个史大娘倒也真不含糊,话出人起,嗖地一声纵了出去,足足有两丈四五,身子一经落下,紧接着拧腰垫步。第二次拔起来,有如一只展翅的巨鸟,“呼——”已自扑上了朱蕊下榻的北轩院墙,再一飘身,即行无踪。

巴壶公面色甚是阴沉。原来史大娘当年在宫廷,明为内侍女官的身份,暗中却负有保护内廷女眷安全的重任,手下七十二名女侍,人人都有一身相当不错的功夫,史大娘既为内侍之首,武功也就可想而知。想不到今夜初初一见,竟然在对方手上挂了彩,暗中来人的身手,实在是十分的杰出。

怪在这个人偏的如此神秘,一现即隐,扑朔迷离,令人猜测不透他的真实来意。果真是意在公主,可就令人十分的担心了。

他为人甚是冷静,对眼前之事尤其不敢掉以轻心,那一双隐现精光的眸子,即使在月色之下,亦可分辨出来。

他独自运神默思,想了一会儿,才自有所行动。肩头轻晃,随即消失于沉沉夜色之间。

谈伦这才自石后现身而出。

方才他们双方对白,谈伦都已听得十分清楚,老实说,目前情形,主人巴壶公与冯元、史大娘俱已现身,对方只有一人,自己倒似不必再插上一手,大可从容应付,只是这个蒙面来人的身份,倒是要把他摸清楚了!

来人并没有轻易撤退的意思。

方才与史大娘一经交手,三招两式之间,即行获胜,并使对方挂了个小彩;以来人功力,足可乘胜施展杀手,使史大娘命丧剑下,然而他却没有这么做。反倒自行退开,个中含意,可就费人思忖。

他原意只不过是在暗中兜上一个圈子,然后施展杰出轻功,神不知鬼不觉地再行涉入,完成他心里的一个愿望,只是偏偏这里防守谨慎,虽然刻意地小心,亦不免为人发觉。

是以,就在他第二次现身之际,却早已为暗中全神贯注的冯元发现,一路穷追不舍,甚至于直到此刻,踏入树林之中,兀自不肯罢休。

冯元施展出全身之力,依然不能追上那人,月光之下,可见前行人披着一领玄色缎质披风,风引衣扬,偶尔可见内里的高挑身材,倒像是个妇道人家。他却万万不敢作此猜测,宁可相信他是一个男人———个武功极杰出的神秘人物。

前行一径来到了山崖当前。

以这人一身轻功而论,即使纵身落崖,运功攀沿直下,也非难事,他却在临及崖前的一刹那,忽然转过身来。

冯元原来急冲的势子,立即定住。这才看清了对方竟是个蒙面人,像是用一方黑色绸巾,将整个头连发带脸统统缠住,仅仅露出了眉目方寸之间的一道空隙,却由这道空隙里,闪烁着令人不敢逼视的目神精光。

只是用湛湛目神,怒盯着冯元,却是不说一言。

飕飕的风飘动着他身后长披,尤其是紧紧系在后颈部位的那一支长剑,剑衣猎猎,更具飒爽之姿。

冯元的一把缅刀已自抽在手中,冷月里映出了冷冷寒光。

“足下夜探冷月画轩,剑伤无辜,鬼鬼祟祟,去而复回,却又是什么居心?”冷笑一声,冯元怒声道:“今天若是说不出一个道理,岂容你随便来去!”

缅刀下挥,“嗤!”闪出了一片刀光,却把一口既薄又韧的刀锋指向对方蒙面人,唏哩哩颤出满目银芒,大有即刻出刀问罪之意。

蒙面人轻轻地哼了一声,看似不开口说话不行,这才冷冷他说道:“我来这里只为拜访银铃公主,不干你们的闲事……却为什么苦苦与我为敌?”

冯元聆听之下,神色猝然一变,不由得为之倒抽了一口冷气。倒不是对方显示的女子口音让他吃惊,而是她一口道出了银铃公主下榻这里,分明天机外泄,焉能不使他大大为之惊心?

“你说什么?”冯元故持镇定地道:

“什么银铃公主?谁又是银铃……公主?”

蒙面女子呆了一呆道:“莫非公主她不住在这里?”

冯元在对方甫一现身的当儿,已存心不让她活着离开这里,这时聆听之下,更不禁动了凌厉杀机。乘对方说话的当儿,脚下一连踏进了三步,选好了出手部位。

“不必装疯卖傻,到底是什么来意,你就直说吧!”冯元连声冷笑着,一双眸子骨碌碌,连连在对方身上转个不已。

蒙面女子道:“你又是谁?公主她真的不住在这里?”

随即自忖道:“莫非外面传说错了……”

冯元越是起疑,只是连声冷笑不已:“哪个骗你不成?这位姑娘,你又是……”

“这就好了……”蒙面女子道:“既然银铃公主不在冷月画轩,我也就多此一举,我走了!”

似乎压根儿无视于眼前冯元的存在,说走就走——她这里身子方转过一半,冯元早已冷叱一声,自侧后面猛地快袭过来。

蒙面女子鼻子里娇哼了一声,往左面一个快闪,右腕翻处,长剑已自撤出。

“呛啷!”脆响中,这一剑不偏不倚,正自架着了冯元落下的缅刀。

两口兵刃甫自交接之下,冯元已猝然起身急起,“野云振飞”般,自对方女子头顶上掠了过去;却于将过未过的一刹那,第二次挥动缅刀,卷起了一道长虹,快速直向蒙面女人肩胛间挥斩下去。

这一刀堪称冯元得意之招,既快又狠,简直不容对方有措手之机。偏偏蒙面女子别具慧眼,早已洞悉其奸。她身手饶是了不得,闪动之间,迅若飘风,身后长披迎着风势“劈啪!”一声,己自换了部位。

妙在这一闪,分明原地打转,却于方寸之间,躲过了冯元凌厉的一刀杀着。

冯元一惊之下,才自警觉到对方女子敢情身负绝学,功力高不可测。

眼看着对方手中长剑,卷起了一道长虹,这就向自己脸上卷来——一股子劈面冷风里,冯元只觉得冷森森地剑锋分明已触及了自己面颊;猝惊之下,不由得机伶伶打了个冷战,慌不迭横刀就格,却已是慢了一步,只觉得颈颊之间一阵透肤冰寒,敢情已吃对方冰冷的剑身,贴在了脸上,不由得吓了个魂飞魄散。

蒙面女子手底下倒真的是留了情,这一剑只是滑着对方腮帮子穿了过去,却将他劲项肩衣之间,穿了个透明窟窿。

“去!”随着她的一声清叱,长剑抖处,借助于剑身上的弹韧力道,足足把冯元推出了三尺开外。

也就在这一霎之间,一片黑影掠向眼前。

随着这片人影的猝临之下,一双手掌,已自递去,云龙探爪般,直向着蒙面女子背后直叩过来。

蒙面女子反身撩剑,刷地划出了一道银光,反向对方空中将落未下的身上挥去。

乍接又分,噗噜噜衣袂荡风声中,来人已腾出了七尺开外,平沙落雁一般地站身地面,现出了冷月轩主巴壶公仙道骨的翩翩身姿。

这一剑居然未曾伤着了他,蒙面女子颇是有些意外。

“你是谁?为何在背后出招算人?”

巴壶公冷冷一笑道:“问得好!我正要问你是谁?冷月画轩岂是你随便可以来去的!”

蒙面女子那一双仅露出的剪水瞳子,快速地在对方身上转了一转,微微点了一下头道:“想必阁下就是冷月轩主巴壶公巴老先生了?失敬,失敬!”

“姑娘何人?为什么如此见称?”

蒙面女子摇摇头说:“老先生不必多疑,我来此并没有恶意,却也不便报出名姓……”

一旁的冯元惊魂乍定,因见巴壶公猝然来到,胆力复壮,上前几步,插口道:“她说是来拜访银铃公主……却又不肯吐露真意,轩主,且将她拿下再说!”

“哼哼!”蒙面女子冷笑道:“说得好轻松,那要看你们谁有这个本事了。”

巴壶公正色道:“银铃公主早先倒曾来过这里问医,如今早已病愈离去,姑娘何以忽然问起?可否将来意赐知一二,足感盛情!”

他是看出了对方女子果然不似怀有恶意,才自改了口气。蒙面女子聆听之下,略有所思,随即将长剑还入鞘内。

“老先生这么说,我倒不便故示神秘了……”轻轻一叹,她侃侃地道:“其实银铃公主既已离山,我倒可不必挂心……唉!我就实话实说吧!”

巴壶公颔首道:“承情之至。”

“事情是这样的,”蒙面女子道:“当今大内亲军锦衣卫指挥使戚枫,率领了一干手下,已来到了大理。”

几句话,把一旁聆听的神武将军冯元吓了个面无人色,蓦地像石头人一般地呆住了。

冷月轩主巴壶公却是依然不动声色,冷静地聆听着。

蒙面女子接着说道:“这些人来的目的,据说是为了缉拿前皇建文帝独生爱女银铃公主归案……”

巴壶公冷冷一笑:“是这样么?”

“据传说银铃公主朱蕊,就藏匿在你的冷月画轩。”蒙面女子道:“他们就是为这个来的。”

冯元这会子才像是缓勃过了一口气来,一双眼睛直在对方身上转着:“对不起……

这位姑娘,这件事你又如何得知?”

“这……”蒙面少女冷冷说道:“我反正知道就是了,你也就不必多问了。信不信由你,我走了!”

说罢,向着巴壶公微微颔首,转身就走。

冯元陡地变了脸色,他手中早先已扣好了一只“瓦面透风镖”,正待向对方背后发出,手方抬动,却为巴壶公目光制止住。

也就在这个时候,前行的蒙面女子,忽然转过头来。

“刚才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即使公主已行离山,轩主为自身安全计,似乎也应该早作准备的好……”

巴壶公微微一笑抱拳道:“姑娘隆情,不敢稍忘,尚请赐告芳名,以图再见之机。”

“巴轩主您太客气了!”她随即转过身来:“您的大名我久仰了,至于我……请原谅,我以为还是不要说出姓名的好……我走了!”

倏地转身,一路飞纵而逝。

冯元叹息着,看向其背影道:“这个女人又会谁?”

随即转向巴壶公道:“轩主以为她的话可信么?”

巴壶公冷涩的脸上,微微现出了一丝苦笑:“我以为完全可信,以我们今日立场,也只好宁可信其有了……”

蒙面女子以其杰出轻功,一头钻进了浓密的树林,这才松了一口气,下意识里感觉到,将不再会有人追蹑自己,大可从容离开。

林子里漆黑一片,虽非伸手不辨五指,却是够黑的。前行了一段路,她不得不把脚步放慢下来,让未能猝然适应的眼睛缓和一下。

寒风阵阵,把积存在地面上的枯叶刮起来,刷啦啦……只是在眼前团团打着转儿。

却就在这个时候,一条颀长的人影,缓缓来到了她面前丈许以外的地方,站定下来。

蒙面女子先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定了定神再看,那影子依然如故,不免吃了一惊。

“谁?”

以她之杰出武技,在猝然接触到对方身影之际,亦不免吓了一跳。

黑暗之中实在是什么也看不清,除了能依稀辨别出对方大概是个“人”之外,别的可就所见有限。

“已壶公放过了你,我却是放不过!”

那个影子说话了,声音低沉,却是吐字清晰,每一个音阶,都清清楚楚地传进了蒙面女子的耳朵。

“你……又是谁?”

话声出口,蒙面少女右腕翻处,已把紧扎在背后的一口随身长剑,拔了出来。不知是怎么回事,对方这个人自现身之始,就给她一种异常恐怖的感觉,下意识里即感觉到来人大非寻常,不是等闲之辈。

长剑在手,她的胆力顿时为之一壮,同时目光已渐能适应林子里的黝黑。

话虽如此,能见度仍然有限,想要把对方看个清楚,却是妄想。

自然,同样理由,对方想要把自己瞧得很清楚,也是不可能的了。

“我是住在这里的一个病人………

说话之时,这人不经意地发出了一阵轻咳,缓缓地向前走了几步,又定了下来。

“我只要知道你是谁、来这里的真实用意……”他缓缓地说:“明白了这些之后,你就可以走了!”

声音很低沉,尤其是夹杂在眼前的风势里,很难听清楚,可是她却也都听见了。

蒙面女子在对方前进转动之间,约莫的已可略见他的一双闪烁着灼灼精芒的眸子—

—只凭这一点,即可断定对方当具有惊人的内家功力。

“我的来意已经对巴轩主明说……不必再说第二遍;至于我是谁,你又何必知道?”

“明人不做暗事。”这人呐呐地道:“既然来了,总要以真面目示人的好。”

“对不起,我没有功夫跟你多说,请你让路!”

说完,她即踏步向前,一面自丹田提升一股内力,充斥体外,对方果真是内家高手,应该知道这等功力不易冒犯。

蒙面女子当然已知道对方的非比等闲,是以才会有此一举。这一阵透体而出的内家真力,劲道十足,连带着她手中长剑,霎时间也光华粲然。

随着她内力的发出,一时之间落叶萧萧,纷纷向后飘出,直如秋风横扫落叶。随着蒙面女子前进的步子,直向着对方立身之处逼近过来。

这人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冷冷地道:“无怪乎你这般大胆,原来有如此精湛功力,钦佩之至!”

话声出口,即见环绕在他身侧四周的落叶,蓦地“刷啦!”齐飞而起,黑暗之中,像是与对方直袭过来的落叶迎头接触,哗啦啦骤响一声,全数坠落地面。只可惜林子里过于黑暗,瞧它不清,否则这般落叶交接对敌阵势,大有可观。

蒙面女子猝然间领略到对方的惊人功力,心里大吃一惊,只是眼前情势发展,已不容她再临阵退缩。随着她一声娇叱:“闪开!”

空中人影猝起即落,紧持在她手中的一口雪花长剑,已迎头直向对面为人当头直劈下来。

这人冷笑着,身子滴溜溜的一个打转,身法绝快——却于对方长剑劈面的一霎间,闪开了身子。非仅仅如此,他的一双手,却于此同时霍地翻空而起,施了极其巧妙的一式怪招,啪地一声,已把对方快速落下的剑锋,夹击在双掌之间。

蒙面女子绝对不会想到对方会有此一手,不由得大大吃了一惊,事实上对方的这一式出手,对她来说也绝不陌生,只是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会出自对方这人之手!这一刹那的震惊,如雷击顶,简直使她呆住了。

却也在这一霎,看见了对方的脸。

由于双方距离甚近,自不比先前的影像朦胧,这一窥,给她的感觉,简直就像是看见了鬼。“啊!”身子一个打闪,几乎倒了下去。

“你……你是谈……谈伦?”

一霎间,她身子颤抖得那么厉害,目注着这个人,她简直像是要瘫痪下来。

“咦?”这人睁大了眼睛:“你……是谁?”

说着他亦不由得一连后退了两步,同时松开双掌,放开了对方的剑锋。

“别问我!”对方女子大声嚷着:“只告诉我,你是谁?你是不是谈伦?啊……不……

不……你当然不是的……不是的”

一边说着,一边退着,那样子可真像是见着了鬼。

“啊!”那人终于明白了:“难道你会是……冷……冷……幽兰?”

短短的几个字出口,他亦为之瞠然变色。

简直无需再多怀疑,彼此的声音,曾是再熟悉不过,早已溶化在记忆深处,一经唤起,极见清晰。

“天啊……”蒙面女子声音里充满了颤抖:“我……这是……见了鬼……见了……

鬼……”蓦地她转身就跑,跑不了两步,却又回过身来:“谈……伦……真的会是你么?

你是……人还是鬼?”

“就当我是鬼吧!”

说话之间,谈伦已闪身到了她面前,蒙面女子圆睁着两只大眼睛,不胜惊讶地又自向后面退了一步。

“我就是谈伦!”说话的这个人,用着异样敏锐的眼神,盯着面前的惊颤的蒙面女子:“请揭下你的面纱,让我看看你到底是谁吧?”

说时,谈伦已一步步踏向她身前,伸出一只手,直向她用以遮面的黑色面纱上揭去。

“不……”蒙面女子颤抖着向后退了一步,蓦地扬起了手上明晃的宝剑,作势待向谈伦挥下,她的手颤抖得那么厉害。

长剑终不曾落下,脸上的面纱,却为对方轻轻摘了下来。

一蓬秀发,乌云也似地披落下来,如花月貌呈露眼前……

谈伦的眼睛睁得极大,当面纱揭下的一霎,他像是忽然遭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整个身子俱都为之一震。

再也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了,面前的这个人,正是玉燕子冷幽兰——那个曾使自己刻骨铭心爱恋的姑娘!

他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一双瞳子简直像随时都会滚落下来,直挺的身子随即起了一阵颤动,紧接着呼吸声也为之加大……这一切在在显示出了他内心的激动。

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只是呆呆地打量着对方……却把对面的冷幽兰吓坏了。

面纱初揭的一霎,她的热泪早已滚滚而下。

蓦地,她扑前一步,紧紧地抱住了他。

“谈……伦……谈伦……真……的是你……”她喃喃地说着:“天……啊……这是真的,你没有死啊……你没有……”

说着说着,她已倒身在谈伦结实敞开的前胸,放声悲泣了起来。

“谈伦……你回来了!你来了?我……我对不起你!我……”

抖颤的手,犹待证实的,在他身上摸索着;摸他的头、发、肩、臂,衣裳……直到她真正地证实了这一切都是再现实也不过的事实,绝非幻想,她才死心塌地地相信了。

涓涓的泪水,再一次由她美丽的眼睛里淌出来,冷幽兰只觉得身上出奇的冷,一双腿宛若插立在寒冰里;从那里开始,渐渐向上身漫延着……渐渐她全身都有似置若寒冰。

她只是紧紧地抱着他,一切的热爱、愧疚,忏悔……都透过她有力的拥抱,传给了对方。

“谈伦……伦伦……”

那“伦伦”二字,原是过去亲密交往时的呢称,忽然出自她口,却给了谈伦无比的震撼。

“不要这么叫我……冷静一点……”

一面说,他的一只有力的手,无情地把她推开来。

“我该怎么称呼你?侯爷夫人?”

一瞬间,他脸上像是罩下了一片寒霜似的冷。

冷幽兰垂首泣着,聆听之下,她忽然止住了泣声,蓦地抬起了头。

“你……不要骂人……”她身子犹自在颤抖着:“我以为你死了……一鹏这么告诉我……外面人也都这么说……你知道……当时我有多难受?人都快要死了……”

谈伦微微地冷笑。

冷幽兰打了一个寒噤,继续在说:“你不知道,身边少了一个你,有多寂寞……有多无聊……一些过去我们联手结怨的仇家,都乘虚而入……幸亏,幸亏……段一鹏他挺身而出,帮助我,照顾我……”

谈伦的冷笑,已自变成了苦笑,他点点头,表示这些他都知道。

“但是……”冷幽兰身子晃了晃:“你却仍然还活着……你……为什么,你不现身出来?为什么……你要把自己藏起来?”

谈伦冷冷地说:“因为有人希望我死。”

微微苦笑了一下,他接道:“事实上,我也几乎是死了……我活得并不舒服……”

“谁?”冷幽兰惊讶地道:“谁希望你死?”

“是……段一鹏。”

冷幽兰身子起了一阵颤抖。

谈伦冷冷地说:“这一切都是他的诡计……目的只是为了得到你!”

“不!”冷幽兰退后了一步:“不……不是……”

谈伦苦笑了一下:“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不提也罢。幽兰……这两年多,你可快乐?”

“我……”冷幽兰点了一下头:“我……好……他待我……很好……”

轻轻叹了口气,眼泪又自汩汩淌出。

“这一切都是命……谈伦……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嫁给他……请你原谅我……”

说着她深深地垂下了头,滴滴泪水顺着脸可就又淌了下来。

“还有什么好不原谅的……”谈伦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是老天有眼,竟然安排了我们两个见面……我只当这一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

冷幽兰没说话,只听见她抽搐的声音。

“也许你并没有错……而是他……配不上你。”

“不要再说了……谈伦……我求求你……”

往前面走了一步,眼巴巴地瞧着面前的谈伦,虽然在黑暗之中,她亦能有所领会……

原是再亲近不过的人儿,偏偏造化弄人,竟自遗恨如斯。此刻,即使面对面地相守,无形中却似隔离着一道辽阔的鸿沟。款语尽温,偏多凄凉,想要回复到往日境地,事实是不可能的了。

“谈伦……我只关心你……你现在可好?”她缓缓说道:“这三年来,你都上哪儿去了?怎么连一点音讯也没有?”

谈伦摇摇头,甚是凄凉地笑着:“还谈这些干什么?在苗疆,我染上了瘴……只是侥幸到现在还没有死罢了!”冷幽兰身子颤抖了一下:“噢……那可怎么办?你得快想法子,找个大夫瞧瞧才好……”

“谢谢你,这里主人巴壶公正在为我医治。”

微微一笑,他淡淡地说:“也许就快要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了!”

一抹笑靥绽现在她原已呆滞了的脸上,显示出她的内心在这一霎,由衷地喜悦,只是紧接着笑容的消失,却又把她带到了眼前这个残酷的世界里。

她多想再一次地扑前紧紧拥抱着他,哪怕是哭一场,或是笑一阵,借以畅抒出眼前压制在内心那中近乎于窒息的感受。只是,她却没有这么做,不能这么做,她知道,以她目前的身份,她已失去了这个权利……

轻轻叹息了一声,她呐呐地道:“也许……我该走了!天晚了,你多保重吧!”

谈伦点了一下头,脸色出奇的冷。

冷幽兰已将转身,见状呆了一呆,颇似伤感地又道:“你还在恨……我?”

“不……”谈伦摇摇头。

冷幽兰苦笑了笑:“不要骗我,我看得出来,你眼睛里的怒火……”

“有一句话,请你为我转达给段一鹏……”谈伦冷冷地道:“可以么?”

冷幽兰呆了一呆,迷惘地道:“什么话?”

“今天晚了,”谈伦缓缓地道:“明天日落时分,我在洱海‘小神州’的放鹤亭等他,请他务必要来,我们不见不散。”

“这……为什么?”

“你去问他吧!”谈伦勉强地笑着:“他会乐意来见我的。你……多保重!我走了。”

倏地转身而去,消失于沉沉夜色之中。

搁下了杏黄绸子包着的方便铲,至青老方丈呵呵笑着说:“有工夫没有?咱们大战三百回合?”

主人巴壶公哼了一声,特别用眼睛扫了一下对方身后的另外两个和尚。

——一个华发满生的高瘦子。

——一个黑不溜丢的矮胖子。

看上去毫不起眼还不说,简直还有些滑稽,瘦子背着双冰铁拐,胖子手里拄着根盘龙杖,见了巴壶公双双竖掌问好。

“原来龙虎两位师父也来了,荣幸之至,里面请!”

原来这龙虎两位师父,在归云寺身尊位高,各有一身功夫,向为至青方丈所器重,平素极少离寺,此番忽然双双莅临冷月画轩,显然绝非偶然,可又为了什么?

巴壶公却不急于询问,带领着一行三人来到了他的客轩。

至青和尚喝喝笑道:“秋深枫红,你这冷月画轩可比我们庙里美多了,和尚们久不出门,来到这里一时懒得动弹,只怕要多打搅几天,暂把你这冷月画轩,当作佛堂,哈哈……老哥,你说使得么?”

说着话,几个人身上的家伙都撤了下来,除了佛门兵刃之外,每人还带有随身行囊,看样子原就打算在这里耽搁下来。

哑童乌雷侍候一番,送上茶水。

至青和尚道:“几天没下棋,手直发痒,这就来吧!”

一听下棋,乌雷赶忙设好棋盘,僧俗二人各据一方,这就下将起来。

“巴壶公落下一子道:“和尚这是哪里说起?”

“点苍风云险恶,老哥岂能不知?冷月画轩正在这惹祸之根……”老和尚嘿嘿笑着:

“这么一来,搅得和尚也耐不住清闲,可就来投奔你了!”

“唉……”巴壶公长长叹息一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是在劫,那就来吧!”

“好说,好说!”和尚一面落子道:“蕊小姐玉体如何?”

“托上天之福,这就要康复了!”

“阿弥陀佛!”和尚说:“不枉你辛苦一场。”

巴壶公呐呐道:“这病势起伏进退,变化多端,直到近日才摸清了它的路数,如今是日有进展,如无意外,四五天之内,即可考虑起驾离山!”

“但愿不会太迟!”和尚喃喃道:“戚老儿已经来了!”

“我知道了!”

和尚所谓的“戚老儿”正是指的锦衣卫指挥使戚枫,这消息先一日已自来山的蒙面女子冷幽兰处得知。

“有什么对策?”至青和尚若无其事地又落下一子。

“目前情势不定!”巴壶公呷了一口香茗:“一动不如一静,戚剥皮既然已来,手下爪牙当已四面埋伏,此时此刻,实不宜有所行动,况乎蕊小姐的病势正在要紧关头……

再过三四天即可现出端倪,那时再相机行事吧。”

微微一顿,随自发出了一声叹息,目注向对面和尚道:“和尚以为如何?”

“也只好如此了!”至青和尚道:“如果我所料不差,今后五天之内,也正是最危险的时候,却是丝毫大意不得。”

巴壶公微笑额首道:“我正在忧愁人手不够,你们三人前来投奔,恰恰正是时候,只是这么一来,难免不违佛戒,这与你平素性情却是大相径庭,和尚,你都想过了么?”

至青和尚冷笑一声,呐呐道:“这一点我早想过了,冷月画轩与归云寺,唇齿相依,你这里城门失火,我那边难免不殃及池鱼。”

他随即宣了一声佛号,冷冷地道:“无量佛——谈到‘杀戒’么,和尚却也早已开过了,南无阿弥陀佛——”

“啊?”巴壶公微微吃了一惊。

“我不说出来,你自是不知,无量佛,罪过,罪过!”

随即道出了一段究竟,原来早先隐藏在归云寺内,假作为挂单野僧的官、常二人,在和尚动身之前,已行处决,自是开了杀戒。

有关官、常二人潜身寺内,伪装僧人之事,巴壶公早已由和尚嘴里知道,日来尚在惦记,正想前往打探,想不到和尚剑及履及,已行处决,倒是他始料非及。

至青和尚三言两语,将此一段杀人经过交代清楚,宣了一声“无量佛”,黄蜡也似的脸上掀起了一丝苦笑:“这么一来,也只有凭效当年的鲁智深,前来投奔你这梁山了!”

说着他竟自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含蓄着几许凄怆,却也豪气干云。

银刀段一鹏几乎迟到了半个时辰。

涉着湖边的细细白沙,昂然迈着大步,身后长帔随风招展,与侧面翻涌着的白色浪花,极其相似,互相标榜,隐隐显示着某种协调与共鸣……

放鹤亭内的谈伦,缓缓站起身子,转向石阶步下,每下一步,他们之间的距离自然就接近了一些。

像是冥冥中已安排妥当,一切都那么自然。

因此,谈伦的脚步下到最后一级石阶时,段一鹏的身子不疾不缓地也恰恰来到眼前。

谈伦只需向侧面转过身子,双方即脸对脸地照了盘儿。当中距离不足寻丈。

浪花一个接一个地拍打上来,沙鸥在低低地飞着,浪涛声与沙鸥短而尖的鸣叫声,早已在千百万年以前取得了和谐,是以当这些声音传入你的耳朵,非但不会引起你的烦躁,反而使你感到无比的宁静。

“你迟到了!”

谈伦神色之间,一派恬静:“如果这原本就是你的战术之一,也许很令你失望,因为我心如止水,却不曾有丝毫浮躁的感觉。”

段一鹏微微一笑道:“这表示你的涵养与武功造诣俱有精进。可喜可贺!”

“你也许很失望吧?”谈伦说:“我还活着!”

“一点也不……”段一鹏冷冷地说:“我早就知道你没有死。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没有死。”

他之所以这么放言无忌,是因为他确信这里没有第三个人——这一点,在他一路踏沙而近时,早已把四周一切观察清楚。

风一阵一阵地吹过来,白色的细沙一片片地被揭起,轻轻扬起随即落下。

日落甚久,却仍然在那半边天际留下了一抹姹红,红得好可爱,就像是女人脸上的胭脂。

一面是辽阔的湖水,一面是半岭青山,湖水澎湃,沙鸥云集,残破搁浅在岸的渔舟,不时在浪花里颤抖着……这一切都像是有所期待——期待着一场逐死的战斗。

段小侯爷似乎满怀自信,那一双闪烁着湛湛精光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对方。

“谈伦,我不能不佩服你,你的命的确很强,连逢大难,都没有死……”

他随即发出了一声冷笑,反过手臂,紧紧地握在了背后长刀的刀柄上,冷冷地接着说道:“但是,我确信你逃不过今天。你拔剑吧!”

谈伦轻轻哼了一声:“你知道我是轻易不会拔剑的,因为我拔出来,就不会轻易地再收回去,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段一鹏先是一怔,接着冷笑道:“我当然很清楚,因为我的确相信,这一次你拔出剑后,是再也收不回去了!因为你已经死了!”

“你真的这么认为?”

“不错!”回答得很干脆。

段一鹏脸上现着自信复狂傲的笑:“因为我确知,你虽然侥幸还活着,但是身上却带有重病,自然不复当年之勇,你如果够聪明,今天原本是不应该约我来的。”

一串冷笑声中,小侯爷已拔出了背后的宝刀。

一蓬刀光有如乍翻的妆台明镜,向着谈伦脸上直射了过去。

谈伦在他手握刀柄的那一霎开始,早已心怀警惕,上身轻晃,已自闪开了迎面直射的刀光,身子在沙面上滴溜溜一个打转,已自换到了另一个方位。

显然这个位置,是他事先早已选择好了的。

段一鹏的刀光,即使快速转移,却也一时照射不到,这才知道对方心细如发,一上来就先已摸清楚了自己的用心,有了准备,就“地利”一方来说,对方不啻已占上了上风。

段一鹏顿时吃了一惊,却不顾处身不利,脚下快速地一连向前踏进了三步,双手捧刀,待将抢先挥出。

却在这一霎间,谈伦霍地又掉换了一个位置,约摸着把身子移出了半尺左右。

虽然只是小小一个转变,可是段一鹏却十分清楚,在这个部位里,自己这一刀,休想能伤着了对方。有此一见,他的刀也就没有即时挥落下去。

谈伦的手终于握住了长剑的剑柄。

“段一鹏,有一件事,我必须问清楚,请你据实以告!”

“你说吧!”

“好!”谈伦徐徐地道:“为什么你这么希望我死?在江湖上散播不实的消息?”

“因为我恨你!”段一鹏朗笑了一声:“当然,更主要的原因,不消我多说,你心里也应该很清楚!”

“是为了玉燕子?”

“何必多说?”段一鹏用一串狂笑,代替了回答:“姓谈的,你可以出剑了!”

谈伦偏偏是好涵养,那一只睁大了的眼睛,竟自又缓缓地收缩小了,小到了两道缝,只是从那里所泛出的湛湛目神,却十足惊人。

“还有一件事……”谈伦缓缓地说:“那么,前此在马家老店,向我连续行刺的三个人,也是你所差遣的了?”

“就算是吧!”段一鹏顺着眼前的风势,一连向前抢进了两步,在澎湃着的浪花里,他的脸色显现着一片凌厉,确是杀机迸现。

“谈伦!”段一鹏凌厉地笑着:“玉燕子冷幽兰如今已是我段某人的妻子,无论你是死还是活,都已晚了一步,你已无能为力了!”

这几句话,显然击中了谈伦的要害,一霎间,他的脸色更形苍白;但那只是一霎间事,须臾,他却似又回复到了现实。

随着他缓缓抬起的右手,那一口青鳞长剑,已拔鞘而出,紧紧地握在他的手上。

忽然间天色像是暗了许多,其实,自日落的那一霎开始,天色已是每况愈下,此刻早已暮色苍苍,无情的浪花,一个接一个更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谈伦将一口长剑紧紧贴着右臂持着,此时此刻,他却尽自向腹内吸着气。这个动作似乎连对面的段一鹏也不曾发觉。“红云门”的“伏气”功力,至今在江湖上仍然还是一个谜团,也只有本门中仅有的一二杰出高手,才能领略到这门功力的奇妙境界。

谈伦连续做着这门功力,一连十数次“吞息”之后,整个小腹早已坚硬如铁。这一霎,他仿佛才自又听见了当空嘈杂的沙鸥鸣叫之声,陡然间,大片沙鸥幕天盖顶而来,尖锐的鸣叫声,充耳欲聋。

与此同时,大片浪花轰然作响地拍打在岸边礁崖上,溅起了半天白雪。

银刀段一鹏巧妙地把握着这一霎良机,陡然间飞身直起,一片刀光,自他长刀上抡起,配合着飞卷的浪花,闪烁出一片灰白光华,暮色里,直似无限凄凉——这一刀足足显示出段一鹏惊人罕世的功力,刀光之下,谈伦全身上下,显然全在照顾之中。

飞鸥骇浪声中,谈伦也自攻出了一剑——恰似扯起了一片白绫,事实上谈伦的身子已自紧紧裹藏在那一片白绫之间。

这是剑术中极为罕见的“身剑合一”身法,偏偏碰上了无独有偶的不世刀功。

“叮!当!”两声脆响,掺合在眼前浪花鸟呜声中,极其轻微。

紧随着,段、谈双双落地,彼此间像是交臂而过——电光石火般的一个快闪。

猛可里,段一鹏反臂抡刀,刷!直向谈伦头上砍来。

谈伦像是背后生了眼睛一般,紧背低头向前微一俯身,闪开了对方极称凌厉的一招“反臂刀”。

至于谈伦,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自己胜了。把握着一霎即过的良机,谈伦身势一个快转,疾若旋风,左手穿处,施了一个“攀”字诀,噗的一声,结结实实地已拿住了对方那只持刀的右手,就势反抡,“咔!”一声已把对方这只手臂骨节,生生折断。

段一鹏痛呼一声,五指松处,掌中宝刀叮当跌落——他此刻已是无能为力,透过对方五指上的劲道,他只觉半身发麻,显然,已为对方拿住了穴道,双膝一软,“噗通!”

跪倒地上。他犹自不甘服输,挣扎着待将站起,却吃对方冷森森的一口剑锋,比在了咽喉上。

段一鹏只觉得身上一阵子发冷,顿时不敢动弹。谈伦的眼神儿异常凌厉,这一剑几乎就要刺下去,他却又有些顾虑。

想到了此人的一身功夫,想到了他身后的一切,最主要的是玉燕子冷幽兰……如果杀了他,冷幽兰绮年居孀,又将托付何人?

然而,此人之阴险毒恶,留其在世,终不知日后还将要为恶多少?却又似万万姑息不得。

这番思维反映于脸,现之双瞳,时怒又歇,变化多端,却把跪在当地的段小侯爷吓了个魂飞魄散,一双眼睛里,情不自禁地已现出了乞怜之意。

“谈……兄……谈兄……”

一时却又不知怎么求饶才好,整个身子只是簌簌地颤抖不已。

身后忽然传过来一声叹息:“就饶了他吧,此人不配死在你的剑下,以免污了你的宝剑……”

话声传自身后紧邻的一艘搁浅渔舟,分明正是玉燕子冷幽兰的口音。

话声方出,冷幽兰已自腾身拔起,噗噜噜,一阵衣袂飘风声中,已自站立眼前。

敢情她一直都藏身在那艘搁浅在岸的破朽渔舟里,自然双方的一切对白举动,也都全然落在她的耳目之中,此刻忽然的出现,使谈伦与段一鹏不禁吃了一惊,以他二人临事之仔细,却也没有料到竟然会有此一手,谈伦不过是事出意外的惊诧而已,段一鹏简直羞愧无地,恨不能有个地缝容自己钻下去才好。

显示在冷幽兰脸上的表情,居然是出奇的镇定,而她却像是哭过了,密翦的睫毛上,仍自沾着泪迹。其实也不难理解,在她一旦发觉到同床共枕的床头人,竟是这么一个卑鄙的小人,内心之沉痛、失望、后悔当初,当是可以想知,是以在面对着谈伦这个过去的恋人时,越加地感觉到愧疚,无地自容。

她只是默默地向谈伦注视着,眼泪再一次地涌出,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来了……”谈伦怅怅地看着她,半天才道:“你是在为他求情?”

“就算是吧……”

冷幽兰微微点了一下头,早已是泪流满腮。

谈伦冷冷一笑道:“好吧,既然你不要他死,他就再活着吧!”

话声出口,那口青鳞长剑,已自反手插落鞘内,身子就势已飘出寻丈以外。

段一鹏乍然解除威胁,身子在地上打了个骨碌,霍地挺身站起,一连打了几个踉跄,才自站住。那一张颇称英俊的脸,连羞带忿,早已成了紫色。

他此刻半身发麻,右手骨节已碎,即使心怀不忿,也难以有所行动,只瞪着一双眸子,忿忿地瞪着谈伦,倒要看看他如何发落自己。

谈伦那一双闪烁的眸子,在冷幽兰脸上作了片刻逗留,尽管旧情不去,终不能畅吐一言。

“你多保重吧……”

说了这句话,再也不多看段一鹏一眼,身形连续着晃了几晃,几自飞身而逝,消失于沉沉暮色之中。

冷幽兰含泪的目光,这才缓缓转向段一鹏,她的脸看来竟是那般苍白,丝毫不着血色,像是有话要说,半天才呐呐地道:“原来你一直就知道他没有死……你骗了我!”

段一鹏这一会才像是缓过了气来,用左手拾起了刀,聆听之下,却也无话可说,只是愤愤地冷笑不已。

“你更不该派人去向他连下毒手……为什么?”她喃喃地诉说着:“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为什么?”段一鹏咆哮着道:“为了你!难道你还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你居然还问我为什么?嘿嘿……”

一面说,一面凭空舞着手里的刀,刀光闪闪,刷刷着响,满腔忿恚怒火,都似发向当空,向老天泄忿。

“你知道吧!为了要得到你,我不能不这么做!”段一鹏狂笑着说:“只有要他死,你才会嫁给我,哼哼……现在你知道了一切,可是太晚了,太晚了,如今你已是我段某人的人了,你还能怎么样?”

冷幽兰身子微微颤抖着,忽然,她掣出了长剑。

这个动作使得段一鹏微微一怔,只以为她要向自己出手,由不住一连向后退了几步,一时睁大了眼!

“你……你要干什么?”

“你错了……”冷幽兰冷森森地笑着:“我也错了……段一鹏,我原想离你远去,可是你竟使我羞于立足天地之间……你害人害己,却又何苦?”

“谈……谈伦……”像是无限凄凉,她轻呼着这个过去恋人的名字,她的脸色一霎间为之惨白,终于缓缓地倒了下来。

段一鹏发觉得太迟了,原来对方手上那口剑竟是用来对付自己的——颤颤青锋,直由前心穿过,贯穿了她整个背,鲜红的血随着她倒下的身子,大片地洒落下来,点点溅向白沙间,一霎间,天色竟是出奇地黑了……

段一鹏直似石头人般地呆住了。

“啊……幽兰……”

浪花声、鸟鸣声,以及那沉沉的一天暮色,俱都混淆一起,只是在当空打转,恍惚中,他才似有所警觉,发觉到自己失落了些什么,那是比他生命更宝贵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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