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在那双蓝绿色眼睛上的雾气更重了点,他说完那句话就紧紧抿起嘴唇,显然自己也不信封赤练会对他网开一面。
“嗯,可以。”封赤练屈起手指,轻轻地敲他的肩膀。
“一百二十刀,我问你一个问题减十刀,你自己来定。”
他空咽了一下,努力让声音显得稳定些:“你问我干娘是谁我也不会说的!”
敲他肩膀的手骤然停下:“韩卢。”
韩卢应声从那卷皮子里摸出第一把刀,被捆着的少年睫毛颤颤,咬紧了嘴唇一言不发。直到刀锋快要抵在他脸上,他的喉咙里才溢出一点被捏住后颈的小动物一样的哀鸣。
就算这样,他还是没开口。
“等等,”封赤练示意韩卢,“那就换个问题。”
“你叫什么?”
他掀起眼睫,飞快瞥了一眼封赤练,好像不信她这么一个问题就放过去他十刀。
“阿迦。”
“这不是中原名字,你只有这一个名字?”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声来,封赤练了然点头:“你还有个名字,还随你干娘姓。”
名叫阿迦的少年立刻耷拉下看不见的耳朵,蔫了不少。
“你多大年纪?”
金毛绿眼睛的少年很狡猾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很不狡猾地给了个回答。
“八岁。”
“……”封赤练抬手压压眉心,“韩卢,动手!”
他立刻挣扎起来,偏过头去躲韩卢:“十八岁!”韩卢冷着脸盯着他,盯得他把呲出来的牙又收回去。
“你十八岁,”封赤练说,“中原话说成这样,应该不是在这里出生的。九族只有你一个人,看来你是流落到这里。愿意为你干娘送死,说明她已经养了你很长一段日子。看样子,你是十岁出头的时候来的这里。很巧,从敖火、桫桫那边贩奴的人,也喜欢买卖十一二岁的孩子。”
“另外,你身上的功夫是她教你的,猎场偏远,你独自一人来也应该会骑马……”
在阿迦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里,封赤练敲定最后一句。
“她是个武官,七八年前收养了一个异族孩子,现在关在京中或京畿。”
范围缩小到这个份上,很容易就能知道是谁了。
绿眼睛的刺客不说话了,他盯着地面,忽然深深吐出一口气:“我不说了。”
“你让他剐了我吧。”
他的声音带了点鼻音,有强压下去的哽咽。阿迦现在是真的在后悔,他不后悔投身到这个险境里,但是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再小心一点,没有把功夫练得再好一点。
要是再努力一些,是不是就能救出她了呢?
“你说不说没什么分别。”封赤练的语气冷了下来,不再是那种逗弄小犬一样的姿态。
她走向他,阴影在他额上落下一层暗色。
“你今天到这里来,就是一把刀,不是用来杀我,而是用来杀你想救的那个人。”
她的声音在改变,不复少女的轻佻甜美,那样沉重的威压随着阴影落下,让其余两人都呼吸一滞。
“刚刚惊马的事情你已经看到,就是因为惊马后人群混乱,你才能混进来。”
阿迦愣了愣,下意识点头。虽然他摸到了猎场,但皇帝身边的侍卫太多,要不是突发意外,他根本进不来这个帐篷。
“那——”封赤练问,“为什么这么巧,你恰好遇到这个空当?”
他没有同伙,孤身行刺,看时间惊马这件事和他没什么关系,为什么那几匹寒魁马会突然发狂,恰好留给他潜入的时机?
“今天有人想行刺,如果我真的被那寒魁马踏伤踏死,那就用不着你了。既然我没事,那惊马就只是为了给你一个潜入的机会。但你孤身一人,又不全是为了刺杀而来,我未必会死于你手——不如说,我不可能死于你。”
“好好想想,不要放任自己这么蠢,虽然你快死了,但做个聪明人去死也好过做个蠢货。”
如果这次刺杀失败,结果会是怎样?皇帝不可能忍受这样的冒犯,他肯定会丢掉性命,他想救的那个人也同样。
封赤练刚刚登基,正是需要威慑宵小,树立皇家尊严魏延的时候。他和她很可能会被以残酷的方式公开处死,以儆效尤。
可他本来就是来赴死的,他想救的那个人在牢里也九死一生,根本不需要一个阴谋来送他们一起上路。那可能性只有一个,那个策划惊马又把他放进来的人,要的是他们“被公开处死”这个结果。
阿迦突然哆嗦了一下,好像意识到什么。封赤练仍旧俯瞰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