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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暴风雪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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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是哪里——刚醒来时,脑海中首先浮出这样的疑问。www.maxreader.net在自己不熟悉的地方醒来时,难免会陷入这种轻微的“无法辨识现况”的状态中。

我的身体以胎儿浮在羊水中的姿势,侧躺在稍窄的双人床上;床上有触感良好的毛毯,以及柔软的大枕头。室内温度暖和而舒适。

微微张开的眼睛,捕捉到放在床头柜上的手表。指针指着中午12点半,因为还没有清楚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所以,当时的反应是“还这么早啊”。平常,我都是下午很晚才起床,开始一天的生活。

我坐起来,上半身靠在大枕头上,伸手拿跟手表放在一起的香烟、打火机。点上火,我的视线尾随着吐出来的烟雾,陶醉在尼古丁造成的轻微晕眩中。狂乱飞舞的白雪,与卷起旋涡般的烟雾重叠浮现,那时候——在暴风雪中发现这栋房子的灯光时,那种仿佛被抛入浩瀚梦境中的感觉,又在心中苏醒过来。

雾越邸——我终于想起了这个名字,顺手把烟灰撇落在烟灰缸里。

椭圆形的厚玻璃烟灰缸,从其黯淡独特的色调来看,应该是“帕特·多·韦尔”的作品。所谓帕特·多·韦尔,是在19世纪末的新艺术中,被重新发掘、重新评价的古美索不达米亚的玻璃制法。据说是用糨糊搓揉玻璃,再烧制而成的手法,做出柔和的不透明感,以及陶器般圆滑的触感。摆在烟灰缸旁的别致台灯,雕刻着缠绕攀爬的花草,一样是新艺术风的设计。

书桌前有细细长长的垂直拉窗,透过纯白的蕾丝窗帘,可以看到透明玻璃外厚厚的百叶窗帘正紧闭着。并列在旁的大落地窗,同样安装着百叶窗帘,白色光芒从窗板的间隙轻柔地照射进来。

我下床穿上鞋子,走向位于房屋一角的洗脸台。水龙头有两个,转开红色的就流出了热水。我想这个热水供应装置,应该是现在的屋主白须贺秀一郎,在三年前整建时安装的。

光这层楼,跟这个一样的房间,起码就有八间。忍冬医生说,住在这里的人“完全不与外界往来”,可是,从这个洗脸台,以及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寝具来看,这些房间明明就是为外来客人准备的。

梳洗完毕后,为了更换室内的空气,我打开垂直拉窗。稍稍拉开外面的百叶窗帘,立刻灌入简直可以说是凄厉的寒气,我赶紧拉拢对襟毛衣的领口,全身发抖。

不过,雪好像小了一些。我想到阳台看看,打开了落地窗。

外面的空气僵硬紧绷,像切出尖锐角度的水晶玻璃。远处传来风咆哮的声音;放眼远望,一片白雪。

因为有屋檐的关系,阳台上并没有堆积太多的雪,我向外跨出一步。

这个房间位于“匸”字形建筑物突出部位的前端内侧,阳台下方是中庭式广场。两个突出部位,隔着广场面面相对。并列在象牙色墙上的窗户,已经有几个百叶窗帘是开着的。

被建筑物三面包围的广场,右手边——亦即面对湖的开口侧,一直延伸到湖面上;广场中央有一座被雪覆盖的雕像,好像是用来喷水的。离广场几公尺远的湖面,漂浮着一个小岛般的圆形平台,上面也有雕像,里面应该也有喷水装置吧。

这个被称为雾越湖的湖水,清澈的水面带点淡淡的绿,像镜子般映出了四周的景色。湖面出奇的平静,给人一种静谧的感觉,跟昨天在暴风雪中看到的淡灰色表面完全不同。伸出湖面的稀疏枯木,在湖面上投下漆黑的阴影。耸立在后的重重山脉,像锉刀锉过般锋锐。

面对眼前令人叹为观止的雪景,我发觉我的直觉反应是“好美”。想起昨天迷失在大雪中的情景,我又沉浸在安心的深深叹息声中。

2

出了房间,我先往沙龙方向走去。这时候,我敲敲隔壁房间——枪中房间的门,但是没有回音,大概已经起床离开房间了。

沙龙里只有忍冬医生一个人,他坐在其中一张沙发中,看着类似杂志的书籍。看到我走进来,他整张圆脸都笑展开来,用高亢的声音对我说:

“疲劳都消除了吧,铃藤先生?”

“嗯,睡得很好。”我笑着回答他,“你在看什么呢?”

“这个啊?”老医生把摊开在两手之间的书直立起来,让我看书的封面。b5大小的书籍上方,大大地写着“第一线”的标题。

“这是什么杂志吗?”

“呃,怎么说呢,这是警视厅内部发行的刊物,刊登最近的犯罪情势,以及实际案件的调查报告书。”

在这里听到“警视厅”这三个字,感觉上非常突兀。看到我一脸诧异的样子,医生眯起了圆圆眼镜下的眼睛。

“别看我这副德行,以前也帮警察做过事呢,所以,现在还会收到这样的刊物。”

“您是说帮警察验尸或解剖吗?”

“嗯,差不多就是那一类的事吧。”

“您担任过法医吗?”

“没有啦,这么小的乡下地方,怎么会有那种职务!在日本,只有东京、大阪等大都市才有这种法医制度。”

“那么……”

“相野警察署署长跟我是老朋友,所以紧急的时候会找我去帮忙而已。不过,这种地方也不太可能发生什么大事,顶多就是在旅馆发生窃案,或流氓打架闹事;凶杀这种案件,这30年来只发生过两三件。治安真的非常良好,只是平静得有些无聊。

“喂,你可不要误会喔,说归说,我也不希望残酷的凶杀案频频发生啊。只是,该怎么说呢,应该说是一种刺激吧,人难免都会期待刺激的事嘛。”

“哦……”我含糊地应了一声,老医生很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

“所以呢,为了消遣,我就请他们寄这本刊物给我。里面真实的内容,比那些没水准的电视连续剧或侦探小说好看多了呢,还有尸体的照片。不过,一般人很难看得到。”

光听到“尸体的照片”,我就有点不舒服了。我不反对小说或电影中,出现残酷的杀人情节,也可以了解乐在其中的人的心理;可是,对于那些刊登在报纸或周刊杂志上耸人听闻的现实凶杀案,我实在无法以享受刺激的心情去阅读。

“那边有丰盛的早餐呢,我已经先吃过了。”

他这么说,我才发现通往餐厅的门敞开着;枪中、深月、甲斐三个人就坐在里面的餐桌前。

“嗨,”枪中举起手,用快活的声音招呼我,“早——这个时间,好像不早了。”

“还早得很呢,这个时间。”我微微一笑,边回给他早晨的问候语,边走向餐厅,“雪好像小了一点,说不定可以回家了。”

“好像会再下大呢。”枪中轻耸着肩膀,“而且,雪积得太深,也不可能下得了山。”

“不能叫车子来接吗?”

“听说电话不通了。”坐在枪中旁边的深月说。

“什么!”我惊讶地停住了正要拉开椅子的手。

“好像是昨天很晚的时候发生的,”枪中接着说,“我们暂时要被困在这里了,对于兰的事,我也觉得很遗憾。”

摆着九张椅子的十人餐桌上,放置了九人份的乳酪锅,里面盛着炖煮食物;盘子里有面包、法式派、生火腿片、烟熏鲑鱼等沙拉。连我那一份在内,还有五份没有人动过。

大约过了十分钟,彩夏才遮住打着大呵欠的嘴巴,走进餐厅。昨晚逃难似的从一楼冲回来时的惊恐表情,已经完全看不到了。

“睡得好吗?”枪中问。

彩夏又打了一个呵欠,点点头,“嗯”了一声。乳酪锅的灯芯一点上火,她立刻开始吃起沙拉来。

“我得去借电话呢。”

她好像还是担心三原山爆发的事,枪中听到她这么说,只好把电话不通的事告诉她。

“真的吗?”彩夏瞪大眼睛看着枪中,“怎么办,伤脑筋呢。”

她鼓起双颊,低下头来沉思了片刻,立即把视线转向坐在对面的甲斐:“甲斐,等一下把随身听借我吧?我想听新闻。”

“恐怕不行呢,”昨晚大概没睡好吧,甲斐眨着充血红肿的眼睛,很抱歉地说,“电池没电了,我也没带充电器来。”

“咦——怎么会这样。”

“放心吧,彩夏,”枪中用温柔的语气安慰她说,“第一次爆发是在昨天下午,不论情形有多严重,岩浆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淹没全岛的。”

“可是……”

“如果你还是很担心的话——啊,对了,忍冬医生,”枪中往沙龙方向望去,对着敞开的门说。

“啊?什么事?”医生坐在沙发中,扭过臃肿的身体来看着枪中。

“呃……您的车不是停在这栋房子旁吗?”

“是啊。”

“如果方便的话,等一下可以让我们听一下您车上的收音机吗?我们想知道三原山爆发的情形。”

“哎呀,恐怕不行呢,”忍冬医生不好意思地拍拍额头,“真抱歉,我车上的收音机已经坏了。我想也差不多该换新车了,就索性不管它了。”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啦。”枪中把视线拉回到彩夏脸上,说:“看来,只能向这家人借电视或收音机啦。”

“向这家人借?”彩夏的表情虽然不是惧怕,却很明显地阴沉了下来。

“我帮你借就是啦,你不要露出这么可怜的表情嘛。”枪中边说,还边点了两三次头,就只差没摸着她的头说“乖乖”。

又过了一会儿,榊跟兰才双双走进餐厅。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们当时的脚步有点蹒跚,好像喝醉了酒。

在空位上坐下来后,兰还是郁郁寡欢的样子,动也不动一下眼前的早餐。可能是昨天走路时感冒了,她不断抽吸着鼻子。榊看到她那个样子,并没有特别担心;他自己好像也没什么食欲,没有动那个乳酪锅。只吃了一点沙拉。

下午2点过后,最后一个人才姗姗来迟,那就是名望奈志。

他在兰旁边的空位坐下来,看到放在盘子旁边的刀子,就惊叫了一声“哎呀”。他战战兢兢地用食指推动刀柄,把刀子推到餐垫外。

“你还是这样子,”枪中苦笑着说,“要不要请他们替你准备筷子?”

“不要笑我嘛。”名望把嘴巴嘟得像章鱼一样尖,“每个人都会有忌讳的东西啊。”

他有可以称之为“刀刃恐惧症”的毛病(也许应该说是一种疾病吧)。不知道是不是某种幼时体验的影响,从菜刀到小刀、剃刀、拆信刀,任何称为刀的东西,他都会怕,甚至连摸都不敢摸:进餐用的刀子也不例外。他本人曾经说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还敢使用剪刀。

“在这里的人,虽然都是‘那副德行’,不过,饭菜还做得真好吃呢。”真不知道他那瘦骨嶙峋的身体,哪来这么旺盛的食欲,右手一拿起叉子,就把所有食物都收进了胃里。“咦,兰,你不饿吗?你不吃的话,我要吃了喔。”

枪中找到一个适当的时机,把电话不通的事告诉了他们三个人。预定今天在东京进行“特别”试镜的兰,上妆不佳的脸颊猛然变得僵硬。不过,可能是看到外面积雪高深,就死了一半的心吧,反应已经不像昨晚那么歇斯底里,只是默默垂下头来。

“电话也不行了啊,”名望停下撕扯面包的手,露出沉重的表情,“那就没办法,无计可施啦。”

“对了,昨天你说有什么事要回东京,到底是什么事啊?”枪中问。

名望耸耸肩膀,说:“哎呀,不要问我这件事。”

“不是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吧?”

“不是啦,不过,也不是很想让人家知道的事。”

“那么一开始就别说嘛。”

“喂,枪中,你这么说太冷漠了吧。”名望咋舌说,“你可以回我‘你这么说,我就更想知道了’之类的话啊。”

“我知道了,”枪中觉得好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其实你是很想说出来吧?”

“嘿嘿,我就是那种藏不住心事的人啊。”名望用手抚摸着淡色鬈发,“老实说,我又要回到单身生活了。”

“啊?”

“也就是说,我正在考虑离婚。”

“哦?”枪中强忍住笑,“是不是被老婆甩了?”

“不要说得这么直白嘛,别看我这样,我也受了很大的伤害呢。”

“这件事跟你非赶回东京不可,有什么关系呢?”

“17日——星期一,我老婆要把离婚协议书拿去区公所。怎么说呢,我对她还是有些眷恋,所以旅行期间,我一直想:要不要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垂死挣扎?”

“就是回去后,再跟她好好谈一次看看啊。”

“原来如此,的确是蛮无聊的事。”

“好过分,说这种风凉话。”

“对了,名望,你不是入赘的吗?”

“没错,因为她跟你一样是有钱人啊,也拥有很多土地。老实告诉你们,与其说我眷恋她,还不如说我舍不得放弃那些财富。”

“哦——原来名望奈志是入赘的啊,真是想不到呢。”彩夏插嘴说,“那么,松尾是你太太的姓啰?”

“当然是啊。”

“那么,离婚后就要恢复本姓啰,你的本姓是什么?”彩夏毫不客气地问。

名望好像也不是很在意,回答她说:“鬼怒川。”

“鬼怒川?”

“没错,就是鬼怒川温泉的鬼怒川,鬼发怒的河川。”

“好奇怪,跟你一点都搭配不起来。”彩夏扑哧笑了起来。

“果然有这种感觉吗?”

“因为名望奈志就是‘没名没姓’(日文发音相似),怎么看都不像鬼在生气啊。”

“谢啦谢啦。”

“不过,老婆没了也很惨呢。”

“你同情我吗?”

“有一点吧。”

“谁介绍个朋友给我吧,只要长得漂亮、有钱,什么人都可以。拜托你啦,彩夏。”

名望奈志说起话来,还是一副不正经的口吻,可是,从他的言辞、表情中,可以隐约看到另一个完全不同于平常的他。我觉得他说他在乎的是妻子的财富,应该只是逞强的言辞吧。

3

上完厕所回来后,我看到枪中一个人站在走廊上,双手插在灰色法兰绒长裤的裤袋中,凝视着与中庭为邻的那面墙上的大幅日本画。

“你看,铃藤,”我一靠近,枪中就指着他凝视中的画对我说。

“是春天的风景吧。”画中群山朦胧,透着稚嫩的鲜绿色。山樱占据了整片近景森林中的一角,我眯起眼睛,端详着狂乱绽放的那丛白色花朵。

“不是啦,我不是说这个,你看这里。”枪中再度伸出食指,清清楚楚地指着图画的右下角,“我是说这个落款。”

“落款?”我稍微弯下身子,仔细看他所指的地方。原来,那个地方有作者的署名与印章。“这……”看懂那个草体字后,我顿时说不出话来,因为我所看到的是“彩夏”这个名字。“这是……”

“这个‘彩夏’念做‘saika’,而不是‘ayaka’。或许不太有人知道,在昭和初期,有个十分活跃的风景画家,名叫‘藤沼彩夏’,这幅画大概就是她的作品。”

我一时语塞,先是“忍冬文样”的绒毯、“三叶龙胆”(音同铃藤)图案的玻璃,现在又出现了“彩夏”这个画家的署名。

这些好像都是巧合,但是,这样的巧合一再出现,就有点恐怖了——给人一种非常诡异的感觉,已经不再是一句“巧合”可以解释得过去了。

“那一幅呢?”邻接中庭的墙面上,有四个落地窗,窗与窗之间,还有另一幅差不多大小的日本画,画着燃烧般的红叶群山。

我看着那幅匾,问:“那幅也是同一个人的作品吗?”

“不是,”枪中摇摇头说,“那是其他画家的作品,也有署名,只是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这时候,彩夏从沙龙走来,看到我们,就咚咚咚地踩着暗红色绒毯朝我们跑来。

“看,有你的名字呢。”

听到枪中这么说,彩夏一头雾水,向枪中所指的落款处望去。

“啊,真的呢。”彩夏大叫一声,立刻转过身去,召唤紧接着走到走廊的深月,“深月,你看、你看!”

枪中开始对她们两个人解说,关于昨天以来在这个屋子里发现的“名字”的事。

“喂,我们大家去探险吧。”彩夏突然冒出了这句话。

“探险?”我不懂她的意思。

“就是在这栋房子里探险嘛。”彩夏放松肥厚的嘴角,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你昨天才被吓得一脸苍白呢。”

听到枪中这么说,彩夏搔搔头,嘿嘿笑着说:“我唯一的长处,就是恢复得快。而且,我也想让你们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哎呀,我昨天不是说过吗?有一幅很像深月的画。”

“啊……”

没错,的确有这么回事。

昨晚,彩夏去借电话,回来时说,在楼下看到了跟深月长得一模一样的肖像油画。如果真有其事,就是这个房子又呈现出了一个奇妙的“巧合”。

“可是,人家不是警告过我们,不要在屋子随便走动吗?”深月显然不是很赞成。

“只是看一下,有什么关系呢。”彩夏真的是恢复得相当快,一脸调皮的模样。

“我赞成,一下就好。”枪中推推金边眼镜,一本正经地说。

他脸上清楚地写着“这有什么不可以呢”。因为这栋建筑物里,光是沙龙跟餐厅就有那么多收藏品,我可以感觉得出来,他迫切想看到其他地方的收藏品。

我与无言苦笑的深月相对而望,不禁也露出了苦笑。

“这边!”彩夏所指的,是面对中庭右手边的方向——往我跟枪中所住的房间方向;也就是昨天我们被带上二楼时的相反方向。我们像参观美术馆的客人,紧跟在身穿牛仔裤、粉红色毛衣的彩夏后面,开始了我们的“探险”。

餐厅、沙龙、图书馆三个门并列的墙面上,门与门之间挂着两张大壁毯。在我们正前方的图案是:金黄色的太阳以及与阳光相辉映的海洋;另一张是白银般的雪景。用大量金线、银线织出来的华丽“夏”、“冬”,配上对面墙上的“春”、“秋”,刚好是完整的四季。

走廊尽头有一扇很大的双开门,门上的装饰相当精致,充满了新艺术风味——镶毛玻璃的蓝色镜面板上,攀爬着黄铜制藤蔓。走到门前,彩夏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确定我们都跟来了,才用双手握住门把,把门往前推开来。

门后有一片颇宽敞的楼梯平台,正好突出于挑高大厅的半空中,衔接通往一楼跟三楼的楼梯。黄铜栏柱支撑着环绕楼梯的咖啡色扶手,栏柱上雕刻着复杂缠绕的草木;这也是非常典型的新艺术设计。

“哟!”深月看到楼梯平台向右延伸的空间里,有一个玻璃箱子,发出了惊叹声。

“哇,好可爱!”彩夏欢呼一声,冲到箱子前面,“好小的雏娃娃!”

放在黑色木制台上的玻璃箱子,高度、宽度都是六七十厘米左右,里面放着小小的雏坛(放置娃娃的台阶架)。雏坛小归小,还是有五段台阶,最上阶摆着“男雏”、“女雏”,接下来是“三人官女”、“五人囃子”,还有其他雏娃娃道具一应俱全。最大的娃娃,也还不到十厘米高。

“这是‘芥子雏’吧?”深月眯起细长的眼睛,看着枪中。

枪中靠近箱子一步,把手摆在膝盖上,弯下腰来看。

“这好像是出自于有名的上野池之端的‘七泽屋’,如果是的话,就非常有价值啦。”

“芥子雏?”彩夏显然不太了解。

“又称为‘牙首雏’,娃娃的头是用象牙雕刻出来的。”

“哦?”

“现在的雏坛装饰样式,是在江户时代定型的。之后,江户及大阪的富商,又利用各种技巧,把雏娃娃做得更精致华丽。可是,幕府借由某个时机,劝导大家不要太过浪费,并限制了雏娃娃的材料与尺寸。于是,雏娃娃制作者就跟幕府卯上了,在限制范围内做出了这样的小型雏娃娃。”

“哦——听你这么说,这些东西好像蛮有价值的。”

“你们看里面的雏娃娃道具,真的做得很精致呢。”

枪中说得没错,那些道具比标准尺寸小了许多,但是,其精巧、细腻程度,都令人目瞪口呆。直径约五厘米的“贝桶(装游戏用贝壳的桶子)”里,装满了大小不到一厘米的配对游戏用贝壳:约三厘米大的砚台盒里,收着砚台、墨、笔;鸟笼里面住着小鸟,全长不到五厘米;牵着牛车的牛,身上植着纤细的体毛。

每一个道具都做得非常精细,没有任何瑕疵。

大家都被这个精致的迷你世界深深吸引住,目不转睛地看着箱子里的东西。

“咦?”彩夏突然惊叫一声。

“怎么了?”枪中问。

彩夏猛然转过头去,说:“讨厌,又来了……”整张脸沉了下来。

“到底怎么了?”枪中又问了一次。

彩夏皱起八字眉,说:“你们没看到吗?”

“看到什么?”

“有个陌生的脸庞,映在那个箱子的玻璃上啊。”

“什么?”

“你说什么啊?”深月问。

彩夏把眉头皱得更紧了,她说:“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有一张谁的脸,突然浮现在我们背后。”

“怎么样的脸?”

“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不过,”彩夏的右手往前伸,“我想应该是有人站在那个门后面。”

她所指的门,是芥子雏娃娃箱正对面的那一扇门——也就是走出走廊左手边的那一扇门。这扇单开门,镶嵌着拱形透明玻璃,把楼梯平台与通往三楼的楼梯区隔开来。

“那片玻璃后面吗?”枪中抚摸着下颚,说,“你是说有人躲在那里,影子映在箱子上?”

“嗯。”彩夏不是很肯定地点点头,然后小跑步到那扇门前,伸出双手,握住闪着浊金色光芒的门把,挺直背脊往玻璃后面瞧。“没有人呢。”

“是你太多疑了吧?”

“才不是呢——啊,这扇门打不开,上锁了。”

“那个管家说过,绝对不可以上三楼。”

“昨晚也发生了怪事,”彩夏握着门把,回过头来对我们说,“我正要从这里下楼时,突然听到这扇门后面有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

“嗯,叩叩叩的硬物声。”

“是脚步声吧?”

“听起来不像。”彩夏抛不开疑惑,还拼命往门内瞧,我们催促她,继续往楼下走。

通往一楼的楼梯,比走廊窄一点,不过还是有将近两米宽。

走到约夹层二楼高度时,有一条沿着左手边墙面,环绕大厅堂一周的回廊。

“哟,你们看,”回廊呈l字形,枪中就站在那个转折处,看着墙壁尽头上的一幅水彩画,“是这栋房子的画。”枪中喃喃说着,语气中充满了感叹。

我也走到他身旁,看着裱在银框中的画。画里只有昨天傍晚在暴风雪中看到的,仿佛大鸟收起羽翼般的黑色轮廓,以及在黑色轮廓中喘息的灯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可以确定,画回里的建筑就是这栋雾越邸。

这幅画是从建筑物的正面取景,以英国式半露木结构为主,亦即源自于北欧及北美,在明治二十年代到昭和初期之间流行于日本的木材组合式建筑。一条条攀爬在象牙色墙壁上的木骨,真的非常漂亮。除了突出墙面,排列在正中央的窗户之外,其他地方都是玻璃,而且,玻璃墙面与非玻璃墙面的比例恰到好处。屋顶是所谓的折线式屋顶,上面有纤细的梅檀装饰、阁楼窗、红砖瓦烟囱,配上蓝绿色的斜坡线。

“是半露木式建筑呢。”枪中显得十分欣赏。

“不过,应该只是外型而已吧。”我说出我的看法。

“为什么?”

“这栋建筑物本身,应该不是木造结构。这里经常下雪,又用了这么多玻璃,如果百分之百木造结构的话,根本承不住重量。”

“说得也是,那么,是铁骨啰?”

“应该是。”

“大正时代有铁骨建筑吗?”在我们背后的深月问。

枪中回答说:“应该是从明治末期开始传入日本的吧,铁骨几乎都是直接从国外进口的——啊,有签名呢。”枪中扶着眼镜框,向前跨进了一步。

“又是有某种意义的名字吗?”我问。

“不是,”枪中回过头来,“总之是跟我们无关的名字,不知道是读做‘akira’还是‘shou’。”

“akira……”我看了一眼枪中所指的签名,只用汉字写了“彰”这么一个字。“是某个知名画家吗?”

“至少不是我知道的画家。”枪中摊开手说,“也可能是一般人画的,因为绘画技巧虽好,却缺乏画家自我表现的特色。”

挑剔归挑剔,枪中还是看得如痴如醉。画中的季节应该是春天吧。淡绿色的背景衬托着华丽的洋馆。我们就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看着那幅画。

4

走到一楼,刚才的楼梯平台,就在正面右上方。从二楼下来这里,几乎绕了这个大厅堂周边半圈。左后方有一扇很大的黑色双开门,应该是通往建筑物正门玄关的门。

微暗的大厅堂,飘荡着冰冷的空气。面积只比二楼的沙龙、餐厅大了一些,可是,因为挑高三层楼的关系,感觉上空间大了好几倍。

三面墙壁上,连一个窗户都没有。只有我们左手边——湖的另一边——那一面墙,并排着高至二楼的瘦长圆拱形窗。处处镶嵌着有色玻璃的窗户的上方,是彩色玻璃组合而成的装饰画,画中被告知怀胎的圣母马利亚,从高处俯视着我们。

黑色花岗岩地板,用白色大理石镶嵌出某种图案;墙壁也是厚重的灰色石头砌起来的。红、蓝、黄的微弱光线,穿过彩色玻璃洒落下来,划开了微弱的黑暗,酝酿出古教堂般静谧庄严的气氛。正面墙上挂着两张巨大的哥白林双面壁毯,分别织着基督诞生图和复活图,仿佛雕刻在灰色墙壁上的壁画。

“就是那幅画,”彩夏说着,直直走过厅堂。两张巨大壁毯中间,有一个大理石壁炉,悬挂在壁炉上方的裱金框画,就是彩夏说的那幅画。

“你们看,”彩夏站在壁炉前,回过头来对着我们说,“真的很像吧,深月?”

“真的呢。”枪中发出惊叹声,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这究竟是……”

五十号大画布上的女性,身体十分纤细,穿着全黑的礼服,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直盯着我们看。乌黑的头发垂在胸前,微眯着细长的眼睛,微笑中带着几许哀愁。那沉静的气质,仿佛看透了这个世界的一切。如彩夏所说,这个美丽的女性,的确是跟芦野深月长得一模一样。

“到底是谁呢?”枪中抬头看着肖像画,喃喃说着,“深月,昨天我也问过你,你真的想不出来她可能是谁吗?”

深月站在楼梯口,猛摇着头说:“我真的不知道。”彻底否定了枪中的质询。

最巧的是,她也穿着跟画中女性同样颜色的衣服——黑色毛衣、黑色长裙。

“不过,真的很像呢!你自己也这么觉得吧?”

“嗯。”

“有一部恐怖电影叫《传家之宝》,”枪中自言自语似的说着,“由凯利桑·洛斯饰演主角。故事是说:有人偶然来到山中一座大宅第,结果,在里面看到了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肖像画。”

“不要说了!”深月低声喝止他,“好恐怖。”

“喂喂,往这边走吧。”彩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画像前,站在右手边的蓝色双开门旁边,招呼着他们。

深月立刻撇下肖像画,向彩夏跑去。枪中还是抬头看着那幅画,不肯马上离去。稍过片刻,才大叹一口气,离开那里。

彩夏握着门把,等着枪中过来。缓缓推开门的手,伴随着短短一声“哇”,突然停了下来。“是那个人,”彩夏轻声说着,“就是那个男人,昨天在这里训了我一顿。”

从微微张开的门缝,可以看到长长的走廊,跟二楼一样铺着暗红色的绒毯。一个穿白色运动服的高大男人,走在暗红色的绒毯上。因为背对着我们,所以,无法确认他的长相,不过,好像比那个叫鸣濑的管家年轻多了。

他走到直直延伸的走廊尽头,打开同样是蓝色的双开门,消失在门后面。我们就那样呆立了几十秒钟,动也不敢动一下;其实是身体根本就不听使唤了。

“走吧。”首先开口的是枪中。

“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太好。”深月面带难色。

“被发现再说嘛,总不会立刻把我们轰出去吧。”枪中用似是而非的道理来搪塞她,随即推开身体宽度的缝隙,溜进走廊。

正前方右手边,有一条右转往湖方向的侧廊,我们不约而同地往那个方向前进。毕竟,在屋内闲逛是犯了人家的禁忌,所以,罪恶感让我们无法往建筑物中心走;连前进的脚步,都在无意识中变得鬼鬼祟祟。

侧廊的尽头,有一扇双开门。蓝色镜面板上镶嵌着毛玻璃,有藤蔓花样的黄铜装饰,跟其他几扇门完全一样。

“没上锁呢。”彩夏小跑到门前,小声说,看到枪中点了头,彩夏才缓缓打开门。

门后面有一条走道,两边都是透明的玻璃墙。走道上白色光芒四射,瞬间,我们还以为走出了户外。白茫茫的大雪,堆积在玻璃墙外;新雪又随风起舞,继续往上堆积,雪势显然比刚起床时大多了。

雾越湖就隔着厚厚的玻璃墙,在走道右边波动着。左边有几米宽的细长平台,沿着湖水伸展开来。稍远的湖面上,漂浮着那个看似离岛的圆形的平台。

大约七八十米长的走道,尽头还有一扇跟这边一样的单开门,我们缓缓走向了那扇门。途中经过一个玻璃门,开在左边玻璃墙上,是通往平台的出入口;经过时,我顺手转了一下门把,发现那扇门并没有上锁。

“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呢。”

“会是怎么样的房间呢?”

深月跟彩夏同时发出了疑问;现在这样子,真的是“探险”了。

“我看看,”枪中看着透过玻璃隐约可见的前方建筑物。

“那应该是……”枪中还来不及说出他的猜测,彩夏已经打开了这扇走道尽头的门。

“哇,好棒!”她像个孩子般,发出了欢呼声。

比刚才更异样的光芒,如洪水般直逗我们的眼睛。房间里绿意盎然,鲜艳的红色、黄色点缀其中,散发着浓郁的香味,还有热气——这里是温室。

“太棒了!”彩夏欣喜若狂地冲进去,我们也跟在她后面,踏入了漂浮在白色湖面上的绿色温室。

“天哪,这户人家真是……”枪中环视着明亮的室内,茫然说着。一片冬天景色的室外,与充满生命力的室内——天壤之别的对比,令我感到晕眩。

“外面还下着那么大的雪呢。”深月走进室内,用后面那只手关上门后,也掩不住惊讶地啊了一声,说:“太美了,这么多花……”才说到一半,她突然转向了枪中,“这些都是兰花呢。”

“兰花……”枪中皱起了高挺的鼻梁,“哦,是兰花啊。”

又发现了一个跟我们相关的名字,兰——希美崎兰的“兰”。

那一丛丛的绿,就是盆栽洋兰的叶子;嘉德丽兰、拖鞋兰、喜姆比兰、石斛兰、蝴蝶兰……各种兰花五彩缤纷地绽放着。

四周都是玻璃的宽敞温室,从天花板来看,应该是正八角形建筑。有一条约一米宽的通道,从入口处延伸到室内中央。中央有一个圆形广场,摆着一张白木桌跟椅子。

“也就是说,这些花是兰的分身啰。”枪中指着广场前争相绽放的黄色嘉德丽兰,说,“觉不觉得华丽感跟色调,都很像她?”

“的确。”我点点头,苦笑了一下。

花径大约有20厘米的大花朵,有着鲜艳的黄色花瓣以及鲜红的舌瓣,色彩像极了兰昨天穿的艳丽洋装。枪中称之为“华丽”,可是,对她实在没什么好感的我,却想加上“有毒”之类的形容词。

这时候,背后传来了开门声。

我还以为是这个家的人进来了,赶紧摆出防御架势。枪中跟深月他们,也同样僵立着身躯,回头看着门。

“哎呀,”看到进来的男人,彩夏叫出声来,“原来是甲斐啊。”

他大概也是闲着无聊,在屋内“探险”吧。看到我们的当时,他也吓了一大跳,但是,随即放松了微白的脸颊,举起一只手,跟我们“嗨”了一声。

“你也很诧异吧?”看到甲斐瞪大眼睛四处张望的样子,彩夏颇得意地说。

“啊,嗯……”甲斐双手插在茶色皮夹克的口袋里,低声回应着,“太惊人了,没想到是温室。”

我们往中央广场走去,站在那里,再度环视室内。铁丝编成的台架上,并排着大大小小的盆栽;还有一些盆栽是用铁丝从天花板垂吊下来。盛开的花朵之间,挂着几个鸟笼,笼里的莺哥、金丝雀,各自轻唱着自己的歌。

“要同时栽培这么多种兰花,比想像中困难多了呢,铃藤。”

枪中把双手搭在白木圆桌上,看着桌上时钟形状的温度计,“是25度呢。”

“有这么温暖吗?”

难怪进来这房间后,穿着厚重对襟毛衣的身体,不到几分钟就冒出汗来了。而玻璃外,恐怕只有零下几度呢。

“这些花都是热带、亚热带的品种,而且又敏感,只要温度、湿度、日光量、通风等等条件一有问题,可能就不会开花,甚至枯萎。”

听完枪中这番话,彩夏嘟嘟哝哝地说了一句带刺的话:“虽然跟某人同名,特质却完全不一样呢。”

枪中有些诧异地问:“喂,你说得太刻薄了吧。”

“人家就是跟她合不来嘛。”彩夏半带玩笑的口吻说。当时,我仿佛看到她那微红的茶色眼睛,瞬间吐出了暗红的火舌。

5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枪中提议离去时,加上甲斐在内的我们5人“探险队”,突然遇到了我们一点都不想遇到的人。

双方的惊讶都不在话下。

“你们——”从走道进来的人,对我们发出了尖锐的叫声,“你们在干什么?”

是昨晚那个戴着眼镜的女人,深月说她的名字是“的场”。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重复着这句话的她,手上端着银色托盘,上面摆着白瓷茶壶和杯子。深度眼镜的后面,有一双看起来颇有智慧的眼睛,却只闪着冷冷的光芒,直瞪着我们。

“啊,没干什么啊,”连枪中都显得狼狈不堪,“这里的兰花真的很漂亮呢。”

“我应该跟你们说过,不可以在这个屋子里随便走动吧。”她的声音比一般女性低,而且沙哑。接着,她用沉着的、丝毫不激动的语气说:“这里不是旅馆,”她所说的台词和昨晚的鸣濑一样,“请马上回到二楼。”

说得我们无言以对,默默垂下了头。当我跟甲斐正准备离去时,枪中又开口了。

“请等一下。”

“怎么了?”女人微微皱起眉头。

“我们随意走动,真的很对不起,也没有理由可以辩解,不过,”枪中坦然面对女人的视线,“可不可请你们也体谅一下我们的心情?”

“什么意思?”女人说着,径直走到圆桌旁,把托盘放在桌子上。

“我们都很不安,”枪中说,“说得夸张一点,昨天我们几乎是在生死边缘挣扎,幸亏有你们救了我们,可是……”

“你们有什么不满吗?”

“当然不是不满,萍水相逢的人,让我们住这么好、吃这么好,我们真的非常感激,可是……”

看到枪中不太敢说的样子,女人眯起了严谨,说:“你是认为,我们不该限制你们在屋内任意走动吗?”

“也不是啦,只是想知道,自己借住的地方,是怎么样的地方?住了哪些人?我想这也是人之常情吧。而且,也想见你们主人一面,跟他说声谢谢。”

“先生不会见你们的,”女人斩钉截铁地说,“而且,你们也不必知道这个家是怎么样的一个家。”

“可是……”

“的场小姐,”深月插嘴说,“我知道我们的要求很无理,可是,我们真的很不安。大家都想早点回东京去,却被困在这样大雪中,甚至连电话都不通了。”

“呃,是。”这个叫的场的女人,显然有了不同的反应。

深月本身好像也觉得很意外,她不解地看着对方淡妆的脸,说:“我想请教一个问题。”

女人冷漠僵硬的表情,骤然抖动了一下。

“什么问题?”

“刚才我在那边的大厅堂看到一幅女人的肖像画,那究竟是谁的画呢?”女人没有回答,深月又强调说:“跟我长得很像,真的很像,简直就像是我本人,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女人沉默了几秒钟,毫不客气地盯着深月的脸,说:

“是夫人。”

“夫人?这个房子主人的夫人吗?”

“是的,那是夫人年轻时的画。”

“怎么会那么像我呢?”

“不知道,昨天,我跟鸣濑看到你,也都吓了一大跳,因为实在太像了。”

原来是因为这样,他们昨天才一直盯着深月看。

“完全只是偶然?”

“只能这么想了,因为夫人生前既没有兄弟也没有表兄弟,连个亲人都没有。”

她说“生前”,深月好像也察觉到了,皱起细细的眉梢,问:

“夫人已经——”

“过世了。”女人回答的声音,已经没有先前的冷淡了。

“在这个家去世的吗?”深月再问。

女人悲伤地摇摇头,说:“四年前,横滨的房子发生火灾时……”

“火灾?”

“这都该怪那家电视厂商,电视显像管突然在半夜起火……”

说到这里,的场突然打住了,露出慌乱的神色,好像很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把这种事都说出来了。“我说得太多了,”她自责似的微微摆动头部,垂下眼睑,避开了深月的眼神,“请回二楼去。”

“我……”深月还想说什么,枪中举起手来,阻止了她,自己问道:“对不起,可以再请教一个问题吗?”

女人轻咬下唇,抬起了眼睑;脸上又挂上了冷漠的面具。

“这位过世的夫人,怎么称呼?”

“你不必知道。”

“请告诉我,只要名字就行了。”

“没有这个必要……”

“是不是叫深月?”枪中提高声调说出来的名字,让女人瞪大了眼睛。“是叫深月吧——深沉的月,或是读音一样,汉字不一样?”

“你怎么知道?”

“那是我的名字,”深月说,“难道这也是一种巧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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