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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折纸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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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下雨了。www.xiaoxiaocom.com

再不愿意,也在屋里玩吧,

我们来折色纸,玩折纸游戏吧。

***

希拉、雅典娜、阿英萝黛蒂,希腊神话中的三美神,一只手往上高举,争夺一样东西。

她们争夺的,是纷争女神厄里斯在艾吉那岛王珀琉斯婚礼上扔出去的苹果,苹果上面写着“给最美丽的人”。

白色石刻女神伫立的台座上,围绕着很多的喷水口。

大概是为了防止冻结吧,不断从那里喷出水来。

这是一个面向雾越湖的广场。

环绕广场的建筑物三面外墙上,有一排排清新脱俗的木造阳台。

这个广场在三美神前面不远的地方,呈圆弧形突出湖面,不再往前延伸,而是形成缓缓向下的阶梯,滑入透明的水中。

水并不深,大概只有到大人膝盖的程度。

透过清澈的湖水,可以清楚看到砌着白色石阶的湖底。

面对湖的右前方,有一个细长的平台,顺着通往温室的走道延伸。

以广场跟这个平台为两边的长方形,其中心附近的湖面上,漂浮着一个圆形小岛。

从湖岸广场与平台一阶一阶潜入水面的石阶,又再缓缓一阶一阶向上攀爬到小岛上。

一条长长的三头龙盘踞在岛上。

这三个头的长相正好跟女神们成对比,非常可怕,朝天张大着嘴,露出了尖锐的牙齿。

雪停了。

阴暗低沉的乌云覆盖了一整片天空。

听不到风声,听不到水的波动声,仿佛所有的声音、动静都被高高堆积的白雪吞没了——好一个幽静的早晨。

漂浮在湖面上的异形石像,背上紧贴着与四周景象格格不入的鲜艳色彩,那是一个穿着鲜艳黄色洋装的女人的尸体。

1

“怎么样,医生?”枪中问。

忍冬医生皱着眉头,猛摇头说:“不行啦。”

医生丢出这句话,指着尸体的脖子。

尸体被放在三头龙的背上,身躯弯折成两节。

因为头部下垂而露出来的颈子上,缠绕着银白色的细尼龙绳,深深嵌入肉里。

“又是勒死的?”

“头部也有伤痕啊,你看,这里。”医生把手指伸向后脑勺附近,“跟昨天的手法完全一样,先用某种东西敲击她的头部,将她击昏,再用绳子勒住她的脖子。”

“杀死她电就算了,为什么要把她搬到这种地方来呢?”名望奈志站在海龙像前,双手伸入褐色毛衣下摆处,身体不安分地左右摇晃着。

“总之,先将尸体运到岸上,再来想其他事吧。”这么说的枪中,只在睡衣上披了一件衣服就跑出来了,所以伴随着白色蒸气吐出来的声音,像有瑕疵的录音带般微微颤抖着。“名望,你抬她的脚,铃藤,你抬那边肩膀。”

我听从枪中指示,从忍冬医生背后绕到尸体旁边。

不小心在冻结的雪上滑了一跤,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我猛然伸出左手抓住海龙细长的脖子。

海龙像的嘴巴张着,水从尖锐的牙齿间流下来,淋湿了我的手腕。

“咦?”我冒出这么一声,因为就在此时,我看到一个奇怪的东西夹在尸体腹部与龙背之间。

“怎么了?”枪中停下正要伸向尸体肩膀的手问我。

“你看。”我把那个东西指给他看,然后从裤袋里掏出手帕,再从尸体下面拉出那个东西,以免沾上自己的指纹。

“啊,”忍冬医生倾斜着矮胖的脖子,“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他突然打住,喃喃说了一句“原来如此”,好像已经明白这个东西为什么夹在那里。

“你拿着,不要弄丢了。”枪中的声音直打着哆嗦,“这可能是凶手留下来的东西,是很重要的证物。”

我乖乖地点点头,把那个东西包在手帕里,放入对襟毛衣的口袋里。

那时候,一种莫名的突兀感,已经在我心中一隅扎刺着。

名望抱着她穿红高跟鞋的两脚;枪中跟我分别抱着她的左、右肩膀,把她从龙背上抬下来。

在忍冬医生的带领下,慢慢离开海龙小岛。

如昨天的场小姐所说,雾越湖的湖水并不是那么冷。

可是,没有穿外套就冲出来还是觉得很冷。

不知道是不是起风了,湖面上升腾的薄雾。

缓缓飘向岸边的白桦树林。

阴暗低垂的厚厚云层,好像又要开始下起雪来了。

嘴巴好渴,大概是昨晚吃了安眠药的后遗症吧。

我舔舔冰冷的嘴唇,竟是苦涩的味道。

头脑一直清醒不过来,这大概也是安眠药的关系吧。

缠绕在舌头上的苦涩,慢慢在我心中渗开来。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芦野深月,她说她早上醒来,从面向中庭的窗户往湖面望去时,就看到了尸体。

向来沉稳的她所发出的尖叫声,连隔着中庭在她正对面房间里的我都听到了,把我从昏沉的睡眠中挖了起来。

这件事发生在30分钟前——早上8点半左右。

雾越邸的用人们,照例在早上7点开始各自的工作,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湖面上的平台。

因为定期除雪,中庭跟走道边的平台积雪并不深(不过,应该也有十厘米以上吧)。

上岸后,我们暂时把尸体仰放在雪上。

一直站在争夺厄里斯苹果的三美神喷水池边看着我们的的场缓缓走向我们。

“医生,”枪中调整紊乱的呼吸,看着忍冬医生说,“可以推定死亡时间吗?”

老医生短短“嗯”了一声,跟走到旁边的女医生面面相觑。

“这个问题可难倒我了。”医生弯下微胖的身躯,两手搭在裤子湿透的膝盖上,“这个尸体恐怕是一整晚都被弃置在这么寒冷的地方,处于冷冻状态,实在很难下判断。”

“大略的推测就行了。”

“那也很难啊。”医生圆圆的肩膀颤抖了一下,看着同行,“的场,你认为呢?”

“不太可能,”女医脸色苍白地摇着头,“因为在冷冻状态下,几乎没有呈现死尸现象。例如,死后僵硬主要是因为肌肉内的atp分解——也就是一种化学反应所引起的,可是,在低温下根本不会产生这种反应。”

“没错,”忍冬医生点点头,肩膀又剧烈颤抖着,“在极端低温中,也不会出现正常的尸斑。当然啦,如果可以把尸体搬到大学医院,请专门医生解剖的话,也许可以看出一点端倪来。”

躺在脚下的女尸,脸色跟淹没平台的雪一样苍白,多少缓和了一些苦闷歪斜的丑陋表情。

想到她生前无缘,不禁替她感到悲哀。

深月跟彩夏从一楼正面的阳台走下来,晚起的甲斐也跟在她们后面,小跑步追上来。

两个女孩走到三美神喷水池前面就停下来了,靠在喷水池边,远远看着这里。

2

末永耕治带着我们,把兰的尸体搬到这个屋子的地下室。

我们变更刚才的位置,由枪中抬脚,我跟名望分别抬着左、右肩膀。

从阳台进入中央走廊,跟着前头带路的末永,走在暗红色的绒毯上,任凭浸水的鞋子啪沙啪沙响着。

经过正餐窒前,我从敞开的门,惊鸿一瞥,看到白须贺秀一郎跟昨天早上同样的穿着打扮,站在餐桌前,双臂抱在胸前望着窗外。

我们继续往前面尽头的蓝色双开门走,当末永打开门时,我发现那里正是我们第一天从暴风雪中逃到这里来时,从后门进来的门厅。

“这边。”末永用颇搭配壮硕体格的粗犷声音说着,把手伸向往楼上阶梯右边的褐色门。

我们拖着湿答答的洋装裙摆,缓缓横过门厅。

门一打开,出现了通往地下室的陡梯。

“请注意脚步。”末永说着,带头踏出了步伐。

就在这时候,突然听到“叩咚”的硬物撞击声,好像有人停下了脚步。

我们三个人抬着兰的尸体,不约而同地往声音的方向望去;声音是从通往二楼的楼梯传来的。

瞬间,我仿佛看到有个身影闪入楼梯平台;同时,一根拐杖滚落到一楼,“卡啷卡啷”声响彻整个房子。

“谁?”名望奈志大喊。

“地下室在这边。”末永严厉地说。

名望看着年轻用人的络腮胡子脸,舔舔薄薄的嘴唇说:“我的父母教过我,东西掉了一定要捡起来。”

他以开玩笑的语气说着,放掉抬着尸体右肩的手,往楼梯方向走去。

尸体突然重心不稳,摇摇晃晃地倾向一边。

“不可以!”末永神色慌张地追上名望,从背后抓住他骨瘦如柴的肩膀。“请不要多管闲事!”

“啰唆!”名望大叫一声,狠狠甩掉末永的手,“谁?!不要偷偷摸摸的,快出来!”他一溜烟闪过末永再度伸过来的手,冲上楼梯。

可是,在楼梯平台前就停下脚步,用力“啐”了一声,说:“被他跑掉了。”

他捡起黑色拐杖,像钟摆一样摇晃着。

不甘心地抬头看着从平台延伸到三楼的楼梯,好一会儿才把拐杖靠在墙上直立着,走回原地。

末永用可怕的眼神瞪着名望,但是什么话也没说,又回到地下室门前。

也朝抬着尸体的我跟枪中的脸微微一瞥,然后自己走在前头。

压低声音说:“请这边走。”

“喂,”枪中边走下微暗的楼梯,边问他说,“那只拐杖是谁的?”

经过一两秒钟,他才头也不回地说:“是老爷的。”

“你们老爷喜欢玩捉迷藏吗?”枪中讽刺地说。

“老爷现在在那边的餐厅里,只是那只拐杖挂在楼梯扶手上而已。”末永平静地说。

“你们老爷习惯把东西放在那种地方吗?”

末永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我们。

黑色胡须下的脸,瞬间浮现出似挑战又似愤怒的神情。

“没错,”他说,“老爷的确有随处放东西的习惯,所以,他叫我们不必在意。”

不用说,我当然觉得这个男人在说谎。

刚才我的确感觉到楼梯上有人,不,不只是感觉而已。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我想除了我之外,枪中、名望应该也都看到了一个慌慌张张躲开我们视线的身影。

那是一个黑色的小小身影。

彩夏昨天在大厅的楼梯平台看到的身影、我昨天在礼拜堂门口看到的身影、枪中在温室看到的身影,还有深月听到的拐杖声以及钢琴声……

实实在在显示出这个房子里的确住着不知名的第六个人。

下楼后是一条短短的走廊,左右两侧各并排着四个黑色的门。

末永推开左前方的一扇门,打开电灯。

十个榻榻米大的房间里,摆着大型洗衣机和烘干机。

墙壁、地板都是没有经过铺装的水泥,最里面的正面墙壁上钉着一个很大的整理橱柜。

这里没有暖气设备,冷得连呼吸都快结冻了,不过,当然比外面好多了。

右前方角落,有一块白布摊开着,浮现出人的形状;榊的尸体就安置在那里。

我们把搬来的新尸体放在旁边,末永从整理橱柜中拉出一条白布,交给枪中盖在兰的身上。

“你们好好相处吧。”

听着名望怅然的声音,我突然浮现出昨晚之前从未想到过“可能性”。

我企图立刻否定掉这么荒谬的想法,可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嗯?”枪中看到我的手伸向白布,发出了疑问。“怎么了,铃藤?”

“没什么,只是看一下。”我敷衍地说。

“哈,铃藤作家,你总不会怀疑榊变成僵尸了吧?”名望摊开双手笑着说,“僵尸是跟你开玩笑的啦,你怀疑榊是不是真的死了,对吗?”

“难道昨天的事都只是‘狂言(日本古典滑稽歌舞剧)’?”枪中无法接受地说,“怎么可能嘛。”

“我只是想到有这种可能性。”

“昨天我也想过这个可能性,在这种‘暴风雪山庄’的状态中,假装死亡是无聊伎俩。可是,真是这样的话,你认为他究竟需要几个共犯呢?”

“确认一下总是好的嘛。”

“嗯,当然也是啦。”

我战战兢兢地掀起冰冷的白布,枪中跟名望也都靠过来,慢慢地把视线转向尸体。

白布下的榊,冻结的表情跟昨天早上在温室看到时一模一样,还有一股微微的腐臭味。

可能是第二件杀人案的发生,让我成为疑心生暗鬼的俘虏吧,我强压着恶心的感觉,伸手去摸他的脉搏。

毫无疑问,榊已经死了。

3

枪中、名望跟我,先回房换掉被湖水浸湿的衣服,再一起走到楼下的正餐室。

因为没有带替换的鞋子来,所以我们三个人都换上了屋子里的拖鞋。

甲斐、深月、彩夏跟先换好衣服的忍冬医生都到齐了,在正餐室里等着我们。

“请坐!”白须贺从桌子的一端投射出锐利的眼神,说,“鸣濑,倒咖啡。”

“我不要。”枪中微微举起手,再用同一只手拉开椅子,整个人瘫在椅子上。

没听到一点脚步声,鸣濑就已经走到吧台前,开始准备我跟名望两个人的咖啡。

“白须贺先生,”枪中把视线落在餐桌中央一带,发出喘气般的声音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找到凶手了吗?”雾越邸的主人冷漠地询问他,蓄有些许胡子的嘴角,却跟昨天早上一样,泛着与冷漠语气背道而驰的高尚微笑。

“没有,”枪中仿佛被对方的气势压倒一般,无力地摇摇头,说,“我太无能了。”

“我知道责怪你也没用,不过,真的给我们添了很多麻烦。”白须贺从容不迫地拉拢橄榄色睡袍的前襟,微微干咳几声说,“房子染上血迹,真的让人很不舒服,希望下次会发生在雾越邸外。”

听到“下次”两个字,我骤然屏住了气息。

不管他说这句话有多少开玩笑的成分,让我讶异的是,所谓“下次”难道是指凶手杀了两个人不够,还会杀更多人吗?

“电话还不通吗?”枪中问。

“凶手好像还不想让警察来,”白须贺在浓眉间出现深深的皱纹,嘴角却还是带着沉稳的微笑,“今天早上,鸣濑发现放在楼梯门厅的电话坏掉了。你们去地下室时没看到吗?”

“真的吗?”

“嗯,听筒上的电话线被扯断,已经无法修复了。可能是凶手怕恢复通话,所以昨天晚上扯断的。”

“这个房子就只有一部电话吗?”

“我很讨厌电话,”白须贺轻轻耸肩说,“可是,又不能完全不打电话或不接电话,所以装了一部。”

枪中板起脸来,说:“雪已经停了,还不能去相野镇上吗?”

“又开始下了。”

白须贺看一眼面对广场的落地窗。

如他所说,朦胧的窗户外,又是大雪狂飞;刚才的平静只是短暂的休息。

“连续下了三天,积雪相当深。要下山到镇上,虽然不是绝对不可能,但是,要有相当的心理准备。至少,我不会强迫这个家里的人做这样的心理准备。”

说得好像他们完全没有责任,似乎是如果想冒着危险去求救,也是我们自己的事。

枪中低下头来,咬着嘴唇。

坐在他隔壁的我,也稍稍低着头,只把眼珠子朝上偷偷观察其他人。

每个人都是脸色苍白,表情僵硬,时而叹息。

坐在我正对面的甲斐,伸出手来拿咖啡杯,所以杯子也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嘎达嘎达震响着。

“白须贺先生。”枪中抬起头来,豁出去似的看着雾越邸的主人。

“什么事?”

“您有随处放东西的习惯吗?”

白须贺狐疑地挑起眉梢,没有马上回答,那种反应好像是听不太瞳那句话的意思。

“谁说的?”

“他啊。”

白须贺沿着枪中的视线看过去,看着站在左墙壁边的年轻用人,从我的位置也看得到末永,末永向前跨出一步,大概是想解释这件事,低声说了一句开头语:“是这样子的。”

“真是的。”白须贺举起手来制止他,微笑说,“也不必说成是我的习惯啊。”

“您使用拐杖吗?’枪中紧咬着不放。

“拐杖?”白须贺又挑起了眉梢,但是,随即从紧闭的双唇中露出洁白的牙齿,说:“嗯,偶尔。”然后像演戏般摊开双手,半开玩笑地说:“哟,是不是我又把拐杖遗忘在哪里了?”

“在前面楼梯,我们去地下室时,在途中看到的。”枪中皱着眉头说。

“是吗?谢谢你告诉我。”白须贺像在哄天真的孩子般笑着,喝了一口咖啡。

说,“下次我忘了东西放在哪里,就请你帮我找。”

4

白须贺离开餐厅后,井关悦子又跟昨天一样,从同一扇门出来,推出了蛋、汤、法国面包等简单餐点。

时间是上午10点多。

“不好意思,的场小姐,侍奉大家并不是你的工作。”忍冬医生对忙着帮井关端汤给大家的女医说。

“不用客气。”的场用沉稳的声音说,“昨天才发生那种事,今天又出了事。我们老爷那样对你们说话,并不是恨你们,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明白突然失去亲人的痛苦。”

四年前,白须贺夫人在一场火灾中丧生了,的场说的应该是这件事吧。

“总之,希望你们早点找出凶手。”的场边离开餐桌,边以不安的眼神看我们所有的人。

枪中感受到她的视线,回应她说: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凶手’就在这栋建筑物中。”听得出他话中颇有含意,“不过,这次被害者——兰的死亡时间几乎没有办法判断,接下侦探工作的我,也只能举白旗投降了。”

“跟昨天的案子应该是同一个凶手吧?”

“应该是吧,刚才你不是也看到了那只纸鹤吗?”

“看到了。”

“凶手是模仿《雨》的第二段歌词‘我们来折色纸,玩折纸游戏吧’,特意留下了那只纸鹤。在推理小说中,童谣杀人一定是连续杀人,所以发生第二件杀人案也是意料中的事,只是很难想像会在现实中遇到这种事。”枪中深深叹了一口气,说,“而且遇害者又是兰,的场小姐,对于这个家这么灵验的预言,你有什么感想?”

女医没有回答,只是很快垂下视线。

其他人都一脸茫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是,枪中并不打算做说明。

“这么一来,我也得改变看法了。”枪中嘲讽地歪着嘴巴继续说,“这个世界真的有已经注定的命运,这等于是否定了动态时间:否定了包含无限可能朝向未来前进的时间、时间是平静的平面,不,应该说是一条直线。生与死全都早已被安置在那线上,等着时间到来而已。”

的场小姐好几次微微摇头,像是要抛开枪中所说的话。

“可以让我看看刚才那只纸鹤吗?”她抬起视线说。

“在我这里。”我回答她后,从椅子站起来。

我差点忘了那只还包在手帕里,放在我对襟毛衣口袋里的来办案时的重要证物,应该跟皮带、书一样保存在地下室。

我拿出手帕,在餐桌上小心翼翼地摊开来。

可能是抬尸体时压着了,里面的纸鹤已经有点皱巴巴的了。

的场走到我旁边来,看着那只纸鹤。

用来折这只纸鹤的纸,是朦胧的淡紫色底,配上银色的细麻叶花样。

“果然是。”她喃喃说着。

“是什么?”我问。

女医的视线停留在纸鹤上,回答谁:“这是信纸。”

“信纸?”

“你不知道吗?请看看背面,有银色的线条,这是我们为客人准备的信纸。”

“是吗?”

“紫色是直写的信纸,还有成套的信封;另外一组是黄色横写信纸,二楼的每个房间里都有。”

“这我倒不知道呢,在桌子抽屉里吗?”

“是的。”

我在想,既然如此,是不是有必要检查每一个房间的抽屉。

凶手那间一定会少一张信纸,只要检查信纸张数就行了。

我提出这个意见,枪中立刻摇着头说:

“没用的,除非那个人是笨蛋,不然怎么会使用自己房间里的信纸呢?他可以用兰房间里的啊。”

“啊。说得也是。”我对自己的愚蠢感到羞耻。

枪中抚摸着冒出一点胡楂的下颚,说:

“不过,为了万一,查查看总是好的。”

“图书室里也有相同的信纸。”的场小姐补充说明,“凶手也可能用那里的信纸。”

“我知道了,”枪中点点头,“不过,我并不认为可以从纸鹤身上找出凶手的线索。即使检查指纹也是一样,现在怎么可能有凶手会在证物上留下指纹呢。”

说完,枪中用手指搓揉太阳穴,看着沉默不语的每一个人。

餐桌上的餐点。

谁也没有动过。

“我本来想稍后再来讨论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枪中终于开口说话了,“这次只能当做大家都没有不在场证明,从动机来判断谁是杀害兰的凶手……不对,这样的判断也不太有意义。”他用手指压着太阳穴,缓缓摇着头,“凶手即使跟兰无冤无仇,也可能被逼得不得不杀了她。譬如说,兰知道谁是凶手,并握有确切的证据。”

“会是这样吗?”名望奈志开口说,“凶手是模仿《雨》的第二段歌词杀人,所以,应该是一开始就打算杀死两个人,才会策划这场童谣杀人案吧?”

“嗯,蛮正确的判断。”

“你说得不是很真心喔。”

“是吗?”

“啊。你那种眼光好像要说‘最看不惯他们两个的就是你名望奈志吧’。”

“你很清楚嘛!”

“枪中,你……”

“让我说一个很简单的推理给你听吧。”枪中看着名望,用带点烦躁的声音说,“我、铃藤跟甲斐都有不在场证明,而深月跟彩夏是女性,不可能把兰的尸体搬到那个小岛上,忍冬医生又完全没有动机,所以,凶手应该是你名望奈志。”

“别开玩笑了,”名望奈志难得涨红了脸,从椅子上半站起身来,“我告诉你,枪中,我绝对不是……”

“不要那么激动,一点都不像你。”枪中冷漠地丢下这句话,转过头来看着站在我旁边的的场,说:“的场,在正式把他当成凶手之前,我有一件事情一定要问你。”

“我与案件无关。”女医的声音有几分紧张。

枪中缓缓地左右摇着头,说:“应该等你回答我的问题后再下判断吧?就客观而言,你不认为是这样吗?”

枪中说话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强烈。

的场小姐显得有点畏缩,但是,很快叹口气说:

“你想知道什么?”

说着,她绕到餐桌边,在其中一个空位上平静地坐下来。

5

“我想问的,当然是这个家的事。”

其他用人都已经离开了,枪中隔着餐桌,盯着女医的脸,说:

“这栋雾越邸的……啊,我不是要问昨天在温室听到的事,我是要问白须贺家的事。

你好像不太愿意让外人知道这个家的事,可是,陷在案件旋涡中的我们,却对这个家有很多不好的猜疑,例如昨天提到的关于鸣濑的事,不管你们怎么强调与你们无关,我们都无法相信。所以,为了洗清这些疑点,请多少告诉我们一点,可以吗?”

“这……”的场小姐显得很为难。

“需要白须贺先生的许可吗?那么,我去找他谈。”

“不用!”她挺直背脊,打断了枪中的话,“我知道了,我会自己判断,只回答必要的问题。”

“谢谢你。”枪中的脸颊泛起些许笑容,两手放在餐桌上,手掌交错互握着,“首先,我想请教你,关于你们主人白须贺秀一郎的事。他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从事什么工作?他看起来顶多50岁,为什么这么年轻就遁隐山林,过着避人耳目的生活呢?”

我听得有点紧张,生怕从昨天早上开始,对我们的态度稍微缓和了一些的的场小姐,会因为枪中这个问题,再度把她的脸隐藏在冷漠且没有表情的面具后面。

“老爷这个人有点乖僻、顽固。”她想了很久,她回答出这句话。

令人惊讶的是,她的声音并不是那么冷漠。

“这一点我也很清楚。”枪中苦笑着说。

“不过,刚才我也说过,他绝不是很冷酷的人。现在的他虽然不太喜欢亲近人,但是,以前的他不但温和,也很喜欢接近别人。”

“以前吗?你是说在他夫人去世之前吗?”

女医微微点头说:“到四年前为止,他都住在横滨,每天为公司的事奔波。因为是跟贸易相关的公司,所以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国外。四年前,老爷不在家时发生火灾,夫人在那场火灾中丧生了,”

“他以前很爱他太太吗?”

“不只是以前,直到现在仍然是。”她的声音悲戚,语气却十分坚定。

枪中松开交叉互握的手,把手指头伸直。

“可以告诉我那场火灾发生时的正确时间吗?”

“四年前——1982年12月。”

“至于火灾原因,你昨天已经说过了,是电视显像管起火引起的吧?”

我看着默默点头的女医,突然觉得其中暗藏玄机。“四年前”、“电视起火”、“火灾”……

某种记忆开始在我心中一隅蠢蠢蠕动。

那场火灾确实是……

是……

“不可能是纵火吗?”枪中没有察觉我心中的问题,继续询问的场。

女医摇着头说:“没听过这种事。”

“夫人是在那场火灾中丧生的。当时她还很年轻吗?”

“还不到40岁。”

“你说她的名字是‘mitsuki’?”

“嗯,”的场看着跟她并排而坐,正默默低着头的深月的侧面。“不过,跟这位深月小姐差一个字月’,夫人的汉字写成‘美月’。”

“大厅那幅肖像画是谁画的?”

“是老爷画的。”

“哦?”枪中脸上充满了惊讶,还转过头来征求我对这个惊讶的认同,“太厉害了,你们主人居然也有绘画才能。”

“听说他年轻时本想走艺术这条路。”

“他不是也会写诗吗?我在图书室看过他的诗集。”

“我想,他本来应该是希望靠对画与诗的兴趣过日子吧。”

“那么,怎么会经营贸易公司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

“应该是有什么原因吧。总之,四年前的那场火灾,让白须贺先生离开了工作岗位。”

“他把社长的位子委托给别人,现在是会长身份,不过,实质上他几乎不再管公司的事,只是大约每个月去巡视一次而已。”

“我知道了。他是在去年春天搬来这里的吧?啊,这是我听忍冬医生说的。”

“是的。”

“是怎么找到这栋房子的?”

“听说这栋房子本来是夫人娘家的不动产。”

“那么,去世的美月夫人,是盖这栋房子隐居的人的亲戚啰?”

“我不太清楚。”

“这个家平常有客人来吗?啊,我会这么问,是因为我们住的二楼房间,好像都是特别为客人准备的客房。”

“很少有外来的客人,不过,几个跟老爷、夫人比较亲近的朋友,每年会来这里聚一次。”

“哦,在夫人忌日那一天吗?”

“不是,”女医抹着淡淡口红的嘴唇浮现出微微笑容,但瞬间便消失了,“是他们两个的结婚纪念日,每年9月底的时候。”

枪中无言地点点头,从桌上举起一只手来,又开始搓揉太阳穴。

“我可以问其他人的事吗?”隔了一会,枪中说,“首先是鸣濑先生,他以前就在白须贺家工作吗?”

“好像是。”

“在横滨那个家,也像现在这样,吃住都在家里吗?”

“是的。”

“井关小姐也是吗?”

“她好像是从已故夫人的娘家跟来的。”

“你呢?的场。”

“我在白须贺家工作已经五年了。”

“那么,是从火灾前一年开始在这里工作的吗?”

“是的。”

“当主治医生?”

“刚开始应该说是家庭教师吧……”说到这里,她突然抿住了嘴。

枪中眼镜后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在一旁听他们交谈的人——当然包括我在内——也都不由得看着女医的脸。

刚才,她的确说了“家庭教师”这个字眼,那么,也就是说……

可是,枪中并没有紧紧追问她这个问题,若无其事地继续问下一个问题:

“那个叫末永的年轻人,也是以前就在白须贺家工作吗?”

“不是的,他是搬来这里以后才雇用的。”

“是吗?不管是他或是你,这种年纪躲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好像都太年轻了吧?是不是有什么原因呢?”

“我……”女医停顿一下,稍微避开枪中的视线,“以前在大学医院工作时,就对人际关系感到有些疲惫。不过,主要原因还是搞坏了身体。”

“生了什么病吗?”

“嗯,算是吧,”她点点头,脸上骤然蒙上一层阴影,“因为发生了很多事,让我对自己的未来失去了兴趣。末永不太谈过去的事,大概也是在跟我同样的心境下来的吧。”

枪中当然也听出了女医话中的某种含意,那就是“对未来失去兴趣的人”,除了她和末永之外,还包括了失去爱妻的白须贺先生,甚至于鸣濑和井关。

她说过“有访客时,这个家就会动起来”;还说过“这个家会与来访者的心产生共鸣,映出来访者的心”。

而每一个外来的访客,最关心的都是自己的未来,朝向未来生活着,所以,这个家就会映出来访者的未来。

反过来说,面对“对未来没有兴趣的人”——也就是住在这个家里的人,这个家就会产生不同的“动作”。

“各位都是单身吗?”枪中又提出问题。

“听说鸣濑的老婆很久以前就去世了。”的场骤然眯起眼睛,看着枪中背后并排的落地窗外,“井关的丈夫,以前好像是担任厨房的工作,后来在火灾中丧生了。听说是为了进去救太太,结果就那样一去不回了。那场火灾发生在深夜,屋子又老旧,火势很快就蔓延开来了。”

“你结婚了吗?”

“没有,恐怕永远也不会结了吧。”

“末永先生也是吗?”

“他……”女医欲言又止,隔了一会才低声说,“他结过婚。”

“结过婚?那么,已经离婚了吗?”

“不是的,”她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他的太太在结婚没多久后就自杀了,详情我就不知道了。”

“这样啊,”枪中有点尴尬地垂下头,然后缓缓点着头说,“真的很谢谢你,回答了这么多让你难以启齿的问题。”

“没有什么好道谢的,”的场平静地摇着头说,“我只是不希望被你怀疑我做过什么坏事,我想其他人也是跟我一样的心情。”

“应该是吧,那么,的场,”枪中用稍微严厉的目光看着女医,说,“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事?”

“白须贺先生跟美月夫人之间有小孩吗?刚才你说过,最初是在这个家当家庭教师……”

她显然有点惊慌,短短“啊”了一声,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

“那个孩子后来怎么样了?”枪中加强语气说,“一起住在这个屋子里吗?还是已经在四年前的火灾丧生了?”

“——没错,”的场低着头说,“在那场火灾中往生了。”

枪中没再继续问下去,视线浮在半空中,发呆了好一阵子。

6

我只喝了一点汤,就先离开了正餐室。

从挑高的大厅走上二楼后,我直接走去图书室,因为我想确认的场所说的信纸的位置。

当我握住走廊上通往图书室那扇门的门把时,有一种很强烈的踌躇感。

在这个屋子徘徊的不明人物(到底是谁呢)所带来的猜疑和恐惧,已经在我的心中扩大到不容忽视的程度。

图书室里一个人都没有,但我还是竖起耳朵,小心翼翼地巡视在这一瞬间,也可能有某人正躲在某处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摆在图书馆中央的黑色大理石桌子的桌面下,有一个很浅的抽屉,我之前一直没注意到。

打开抽屉,里面正是的场所说的成套信封、信纸,紫色跟黄色各一套。

信纸是b5大小,大约30张装订成本。

我拿出有竖直线条的紫色信纸,掀起封面来看,第一张有被撕掉的痕迹,但是当然不能因此断定,那一张就是凶手用来折纸鹤的纸。

说不定不是昨晚,而是以前的客人撕下来用的。

这么一想,我才突然想到,如果不能确定各个房间信纸本来的张数,即使调查现在剩下的张数也没有用。

不管那个管家有多认真,也不可能经常检查客房还剩下几张信纸。

凶手很可能不是使用这间图书室的信纸,而是使用其他房间里的相同信纸;可能是已经被杀的榊或兰房间里的;也可能是凶手自己房间里的,虽然枪中一口就否决了这样的想法,认为凶手不会这么笨,不过,推理起来的确是这么回事。

我不禁对自己迟钝的思考能力感到厌恶。

把信封放回抽屉后,我双手抵在桌上,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我们来折色纸,玩折纸游戏吧”——模仿北原白秋的《雨》的杀人事件,再度发生了,可是,还是不明白凶手这么做的真正用意。

难道只是为了制造混乱和恐惧吗?

还是有更深的意义呢——我的心中一隅,又产生了突兀的刺痛感。

在欧美的侦探小说中,“mothergoods”经常被用来当做模仿杀人的童谣歌曲。

现在随便想都可以想起几个很有名的作品,例如韦恩·戴因的《僧正杀人事件》、阿嘉莎·克莉丝蒂的《所有人都不见了》、艾勒里·昆恩的《生者与死者》。

凶手会不会是想到这些作品,才选择以翻译“mothergoods”闻名的北原白秋的诗,作为自己犯罪演出的小道具呢?

我缓缓摇着沉重的头,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看背后——走廊那边——墙壁上并排的书橱。

书密密麻麻地一直排到天花板,我循着书脊看过去,看到书橱中间上面一点那一排,有“日本诗歌选集”这几个字,我立刻走上前去。

从第一本按着顺序一直看下去,其中少了一本“北原白秋”的诗集。

那本书就是昨天被用来杀死榊的凶器之一。

推测前天晚上的案发时间,正好是我跟枪中、甲斐一起待在图书室里的时候。

其实,白秋的那本书那时候就已经不在这个位置上了,而我们当然不可能察觉到。

凶手事先就拿走了这本书,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这种机会。

虽然是装在纸盒里的厚厚一册,但毕竟只是一本书,任何人都可以轻易进入这间图书室,把书藏在上衣里偷偷带回房间。

我边东想西想,边继续看着书名。

这时候,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其中一本书——从被抽掉的白秋那本书数起的右边第四本。

上下倒放在书架上。

在整齐排列的全集本中,这本书看起来非常不自然,特别引人注目。

我狐疑地抽出那本书,拿在手里一看,更觉得奇怪了。

书收藏在白色的厚纸盒里,可是,纸盒好像有点湿又有点脏,书脊上方的角落处,形状丑陋地凹陷下去,纸的表面伤痕累累,摸起来非常粗糙。

封面上并排的黑色粗体字写着“日本诗歌选集西条八十”,我百思不解地伫立在书橱前。

不久后,听到脚步声跟说话声,我赶紧把书放回原来的地方,打开通往隔壁沙龙的门,走进沙龙。

这时候,枪中跟的场正好从走廊那边的门进来。

“对不起,的场小姐,”我唯唯诺诺地叫住她,这还是我第一次主动找她说话。

女医应声后。

把视线转到我身上。

我对着她说:

“图书室里好像有一本书破损得很严重,那到底是……”

“啊?”的场用手扶扶黑色眼镜镜框。

一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的样子。

站在她旁边的枪中,把手从裤袋中伸出,双手抱胸,嘀咕了一声“嗯……”

“藤铃,那本书八成是凶手拿来当凶器了。兰的后脑部不是有跟榊一样的撞击痕迹吗?那是同一种犯案手法。”

“你也这么想吗?”

“角落处是不是凹陷了?”

“嗯,还有点湿有点脏。”

“那就没错了。”

“可是,榊被杀的时候,书是被丢弃在现场,这次凶手为什么特意把书放回图书室呢?”

“嗯,这个嘛,”枪中的右手伸向戽斗似的下巴,抚摸着稀疏的胡楂,“大概是因为西条八十的书不适合‘雨的模仿杀人’吧。”

“啊,原来如此。”

瞬间,我觉得好像了解了,可是,马上又产生了新的疑问。

既然知道不适合模仿杀人,所以把书送回图书室,那么,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用白秋的书呢?

仔细找的话,应该还可以找到那本全集之外的白秋作品啊。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枪中,枪中并不当一回事地耸耸肩说:

“大概是找不到适合拿来当凶器的书吧,要殴打对方头部让对方昏过去,一定要装在硬纸盒里的厚厚一本书。凶手大概是找不到这种条件的白秋作品,才不得已使用了那本书吧。对了,的场,”枪中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去看着的场,“外面的平台,平常都除雪吗?最后一次除雪是在什么时候?”

“昨天傍晚。”的场立刻回答他,“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想确定一下,因为关系着脚印的问题。”枪中边说边抚摸着下巴,“我们去查看兰的尸体时,中庭与走道那边的平台,都没有半个脚印。刚才雪停了一阵子,今天早上又没有除过平台上的雪,可见凶手一定是在昨天晚上下着雪时,把尸体搬到那座小岛上的。”

“嗯,说得没错。”

“所以,如果可以知道昨晚的雪是什么时候停止的,就可以大约推测出犯案时间。你今天早上醒来时,雪已经停了吗?”

“应该已经停了。”

“那时候是几点?”

“跟平常一样,6点半左右。”

“嗯,要是能知道雪到底是在这之前的什么时候停的就好了——有人知道吗?”枪中环视所有人的脸,可是,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我也会问一下这个房子的其他人,不过,我想应该没有人会知道得那么清楚吧。”的场说。

“拜托你了。”枪中苦笑着,拢拢散乱的鬓角,“当然啦,最好是可以向气象台查询。对了,这个家这么大,除雪一定很辛苦吧?这是末永的工作吗?”

“没错,不过并不如你所想的那么辛苦,因为有很好的方法。”

“什么方法?”

“就是洒水,昨天我也说过,这里的湖水有热度,所以可以轻易让雪溶化。走道那边的平台有点向湖面倾斜,所以溶化的雪就会自动滑进湖里。”

“原来如此。”枪中用大拇指推推眼镜,脸颊绽开微笑说,“也因为这样,我们才可以欣赏到美丽的女神们。”

7

因为很多人都没有好好梳洗,一起床就冲出来了,所以枪中指示大家先各自回房梳洗后,再来沙龙集合。

我们开始仔细讨论希美崎兰的凶手案时,是早上11点半左右。

暂时离开的的场,也在那个时间再度加入我们。

“刚才那件事我问过这房里的人了。”女医很快地向枪中报告说,“很遗憾,没有人知道雪是昨晚几点停的。”

“是吗?谢谢你特地帮我问。”

枪中慎重道谢后,又面向围坐在桌旁沙发上的我们,拿出一叠报告用纸,放在桌子上,掀开的那一页画者这个家二楼的概略图。

枪中说画这张图,是为了正确掌握每个人的房间跟位置关系。

沙发已经没有空位,所以的场从壁炉前拉过一张矮板凳,静静地坐在离桌子稍远的地方。

“首先,我想确认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之间所发生的事。”枪中开始说,“昨晚我们在这里解散时,是9点半左右。兰因为傍晚时大闹过一场,已经先回房休息了。从这里解散回房之前,我还跟忍冬医生去看过她,那时候并没有任何异状,对吧,忍冬医生?”

“是的。”老医生的神情黯然。

“没叮咛她把门闩拉上吗?”我问。

枪中紧紧皱起眉头说:“她睡得很熟,我们还把她叫起来,叮咛她一定要这么做,可是,她只是微微张开眼睛,含含糊糊地回应我们。会不会照我们的话去做,我们也不敢确定。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说什么也要把她叫起来锁门。”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枪中,她吃了药,意识根本模糊不清。”忍冬医生安慰他说。

“您说得也没错啦,”枪中在叹息声中嘀咕着,然后又蹙着眉头继续说下去,“我跟忍冬医生回到房间时,大约是10点左右。然后铃藤就来到我房间,跟我一起讨论前天的案件。铃藤,你回房间时是几点?”

“12点多。”

“不过,不知道死亡时间,所以这种事也无法构成不在场证明。”枪中的视线掠过大家,“有没有其他人解散后,还跟某人在一起的?”

没有人回答,枪中花了一点时间做确认后,又以“那么”为开头语,然后说:

“让我们直接讨论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吧。首先,最先发现尸体的是深月,你是从房间窗户向外看时发现的吧?”

深月接触到枪中的视线,默默无语地微微点着头。

“我被深月的惊叫声吵醒时,是早上8点半左右。还来不及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深月就到我房里来说,湖面小岛上躺着一个人。好像是兰。”枪中说。

之后枪中慌忙冲出房间后,他叫醒隔壁房间的我。

当我听到深月的惊叫声时,已经醒来,只是意识还有些模糊,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拜托深月和慌慌张张赶到二楼的的场叫醒其他人,就匆匆冲到楼下。

接着,在大厅碰到鸣濑,向他说明事情经过后,他立刻带着我们从阳台走到中庭。

不久后,忍冬医生跟名望奈志也一起赶到了那个喷水小岛。

“还有没有什么可以补充的?”

枪中询问大家,深月微微抬起脸庞,好像想说什么,可是,被忍冬医生抢先了一步,他说:

“那条被当做凶器的绳子,是从哪里拿来的呢?”

“的场小姐,那种捆货用的尼龙绳,随处都可以拿得到吧?”枪中回头看着女医,说,“你有没有印象?”

的场两手交叉,规矩地放在并拢的双膝上,好像一个监视危险患者的医生,一直看着我们。

当我们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时,她那僵硬的表情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这个嘛。”她偏着头说,“我不确定是在哪里,不过,去二楼仓库找的话,大概可以找到很多那种绳子。”

“仓库上锁了吗?”

“没有。”

“也就是说任何人都可能拿得到啰?”枪中瞥了桌上的概略图一眼,露出困扰的神色,把手臂抱在胸前。

刚才本来想开口说话的深月,又把视线朝下,沉默了下来。

她到底想说什么呢?

当我也发现了她的样子有异。

“深月,你不是有话要说吗?”

被枪中这么一催促,她才拢拢垂到胸前的长发说:“老实说,”她缓缓拉起视线,“昨天晚上睡前,我也从房间窗户往外看过。因为一直睡不着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就打开了窗户……”

“哦,”枪中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放下抱在胸前的双手,“你看到凶手了?”

“没有。”

“那么……”

“我看到灯光,好像是一楼走道上的灯亮着。”

枪中又低头看桌上的概略图,我也赶紧跟着看。

深月的房间隔着中庭,面对着我的房间,也就是在左边突出部的最前端位置。

从阳台那边的窗户向往外看,的确可以看到左前方的走道。

“你记得是什么时间吗?”

枪中这么问,深月将双手轻轻贴在胸前,喘不过气来似的,用力上下抖动纤细的肩膀,说:

“半夜2点左右。”

“咦?你还好吧?”枪中担心地看着她,“脸色很差呢,不舒服吗?”

“没有,我很好。”深月双手还是贴在胸前,缓缓地摇摇头。

“那就好。”枪中的表情蒙上忧心忡忡的阴影,但是他很快挥去阴影,说:“那时候你看到什么人影了吗?”

“没看那么清楚……只是觉得怪怪的,可是实在太冷了,雪又不断吹进来,所以我很快就把窗户关起来了。没想到会……”

深月紧绷着美丽的脸庞,缓缓地左右摇着头。

她那晶莹剔透的白皙肌肤,突然让我想到“白得有点病态”的形容。

我感到困惑,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对她有这样的感觉。

“那个走道上的灯,半夜应该会关掉吧?”枪中问的场。

“是的,当然会。”

“半夜2点钟左右,这个房子里的人会去温室吗?”

“不可能。”

“有没有可能忘了关灯?”

“不可能,鸣濑每天晚上都会检查所有的灯有没有关。”

女医回答每一个问题都非常肯定,枪中又把视线拉回到我们身上。

“你们之中,有没有人昨天半夜2点去了那个走道?”枪中问,“没有吗?既然没有人敢承认,那么,依常理来判断,走廊上的灯就是杀死兰的凶手打开的。”

没有人提出反驳。

“如果深月所说属实,那么,我们就根据这条线索来推测凶手的行动。凌晨2点时,凶手去了兰的房间。

那时候,房间的门闩不知道有没有拉上,也许没有吧,如果有的话,就是凶手把兰叫醒,让兰打开了房门。兰隔壁房是……”枪中看一下概略图,“是彩夏啊,彩夏,你昨天晚上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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