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她不过是个年轻姑娘,自小被呵护着长大,又没见过世面,突然来这一着,自然会吓到手足无措。
就在这时,宁梦仙捧了个盒子进来。
一见她蒙着头脸嘤嘤哭泣,他平静无绪的眉眼,忽然柔软了起来。
想他,二十年前,他双亲惨遭歹人陷害,顿失所依的他也是吓得像只落水狗似,一稍有动静便惊惶不已。是好在遇上师父,孤苦无依的他,才有了个安身的处所。
不想了,他摇摇头拂去心头骤起的伤痛。都过了这么久,还老记着那些事情干么?
可他也知道,自己永远忘不了。
想着过去的自己,想着师父曾有的举动,宁梦仙放下木盒,搭住她头轻轻挲了两下。
袁雨露抬起哭红的眼睛,察觉他温热的指滑过她眼睛下方,像是要抹去她心头的伤痛般。
那双黝深的眸子让她心房一下温暖了起来。他一句话也没说,没安慰她不要哭,也没鼓励她继续哭,只是静静陪着她、抚慰地挲着她肩膀跟脑袋,直到她慢慢收起眼泪。
她喜欢他的眼神,里边并无同情或可怜,他传达的是——我知道你伤心。
那温暖,让她的难过减少了许多。
「二、二爷……?!」她疑惑地问。
「搽药。」他移开手改触碰她手臂。
她这才发现,他知道她受伤了。
她静静看着他打开木盒盖子,取出药酒跟布条,擦去她肘上血渍,再用另一布条覆盖捆扎。
她膝上的伤,同样如法炮制。
他举止如此坦然,以至他撩高她裙摆,长指挲过她膝头伤口时,她才猛地想起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老话。
「二爷——我、我自个儿——」
话才说了一半他事情就做完了,弄得她接话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干笑了两声,她朝他点了下头。「多谢二爷出手相救,您的恩情,雨露会牢记在心。」
宁梦仙对这种话没兴趣,居高俯视她,淡声问道:「发生什么事?」
她目光对上他,好一会儿才意会他在问她什么。「您是问那些蒙面客?」
宁梦仙双眼一眨,算是回应。
「我只听我爹说了一些——」袁雨露忍住悲痛细说从头,只是那群蒙面客究竟打哪儿来,她真的不知道。
他目光调向她背上的剑。「你打算把剑送上京里?」
「这是我爹的遗言,我当然要想办法办到!」她用力点头说道,根本搞不清楚自己的决定多大胆。
荒谬。
宁梦仙垂下眼,忍下一声叹。
他向来不习惯显露情绪,可看着袁雨露天真的表情,他真有种想摇头叹息的冲动。
「你知道京城离这儿多远?还有,东南西北,你真晓得往哪儿走才能上京城?盘缠呢?你帮自己准备了多少银两?」
袁雨露连连眨眼。京城在哪儿,她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她不知道;至于盘缠——她刚仓仓皇皇冲出门,压根儿没想到得带点钱在身上!
瞧她一脸惊惶就知道答案。宁梦仙挪开视线。
「你死心吧,你是不可能上得了京城的。」
「不!」她倏地弹站起身。从小她就被爹娘教导要重承诺,话说出口就是要做到,尤其答应的对象还是最亲近的爹。「我非去不可!把剑拿去给梁大人,是我亲口答应我爹的,就算我身无盘缠,就算路上会饿死渴死,我也一定要办到!谢谢您帮我躲过那些蒙面客,还有帮我抹药……我先走了。」
她行了个礼后便打算离开——可刚经过他身旁,她背上的剑突然被抽出来!
没意料他会来这一手,她吓了一跳,急忙要抢回。可她个儿小,他手一高举她根本构不着,恼得她像只斗鸡似地在一旁猛跳猛跳。
「嗳,你快把剑还我——」
宁梦仙轻轻松松挡下她,幽深的眸定在剑上。
真是一把好剑。他心想。此剑长逾三尺,剑身纤细、铁质青澄晶莹,宛如以青绢包覆着白玉般,剑尖紧实锋利,难怪那群蒙面客会不惜杀了铸剑的袁邠,也要抢得此剑。
这剑,透着一股孤高,彷佛剑本身也知道,造它的铸剑者,已无法再造出另一柄比它更好的剑。
它已是袁邠一生的极顶,再无它者能出其右。
见宁梦仙看剑看得出神,袁雨露紧张了起来——虽说她不懂看剑的技巧,可「不阿」多漂亮,就连她这个黄毛丫头也能察觉!
虽说爹之前赞过宁梦仙人品极好——可人品再好,也不代表他不会看上「不阿」剑!
不妙!她得赶紧把剑抢回来!
她气虎虎地爬上椅子。「把剑还我!」
说真话,比力气,宁梦仙不可能输她,可想到万一不小心弄伤她——他手劲立刻松下。
剑一抢到她立刻跳下椅子,三两步窜到门边,紧张兮兮地想把剑收好。
人就是这样,心越是想快手脚越乱,明明只是解个包袱巾,偏偏怎样也解不下来。她个儿小手短,要她像剑客一样反手收剑,她根本办不到,可她又不敢将「不阿」摆在地上,好好对付身上的系结——她怕他抢!
见那锋利的剑尖几番在她鞋尖上晃啊晃,宁梦仙实在担心,会不会一不小心,剑尖就往她脚丫子上插了?
这丫头不管做什么都让人觉得焦躁——他向来平静的脸庞终于被激出了情绪,他发觉自己没法再像从前一样袖手旁观。
眉一拧,他几个跨步来到她跟前。
「你、你要做什么?」一见他来,袁雨露赶忙护剑。
没想到他只是要帮她解包袱巾。
当系结松开,剑鞘连着包袱巾往下掉时,她还傻乎乎的回不了神。
他明快地抓住,往她手里一塞。「拿好。」
咦?袁雨露望着手里剑鞘,又抬头看他。他不是要跟她抢剑?
光看她表情就知她在想什么——宁梦仙闭眼吸气,不懂自己怎么会这么沉不住气。
他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你保护不了它。」
「那又怎么样?」这会儿她收好剑了,正牢牢抱着它不放。
爹死了,这把「不阿」,就成了她最后的亲人。她轻轻挲着剑首上的辟邪雕刻,心里再次浮现爹临终的交代。
「你不会懂的,完成我爹遗愿对我来说多么重要。我知道我什么准备也没有,我也知道我一踏出这门,说不定,马上就会被那些蒙面客发现——」
瞪着她凄楚绝然的小脸,他终于弄清楚了,他焦躁不安的原因——
她让他陷入两难。
若没人跟在她身边保护,不消说,她肯定活不过三天。但是,他并不想涉入这么深,毕竟与人有所牵扯,有违他一贯作风。
而他如果不帮,她又能找谁求援?何况师父说过,路见不平不拔刀相助者,不配当他的徒儿。为了不被师父逐出师门,他只好出手救了。
有了!
宁梦仙想起一个人选——离苦。三师弟离苦平日的工作,就是接镖送货——托他送一把剑应该不成问题!
袁雨露被他盯得心发窘,转头一瞧天色已近正午,不好再耽搁了。「再谢一次您的帮忙,不好再多打扰您,我先走一步——」
宁梦仙挡下她。「我有个主意。」
「啊?」她猛眨了几下眼睛。
「我找人帮你送剑,一个你绝对信得过的人。」
「谁?」
「我师弟。」
她眼蓦地瞠大。「您是说,宁三爷?」
袁雨露虽然没见过宁离苦,但她知道他,他是专门掌管宁家镖局的。宁家镖局信用之好,连她这只井底蛙也有所听闻,托他们送,定能安然送到梁大人手上。
她已经要把剑交出了,再一想,等等,她怎么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假的?
她再一次抱紧剑。「我——我想我还是把剑亲手交给三爷好了。」
宁梦仙眉头一挑。她怀疑他,可笑!如果他真想要那把剑,他根本不须拐那么大一个弯,直接抢不就有了?
「随你。」他收回手,想起什么似地停步。「待这儿,别出门。」
「我知道,」她用力点头。「我会安安静静待着,不会给您找麻烦。」
说得好听。宁梦仙横她一眼,静静地走出房门。
他比谁都清楚,早在出手救她那一刻起,麻烦已经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