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令人吃惊的是,西村裕一跟翠说的夫人的“汽车废气自杀”只能断定是无稽之谈。www.maxreader.net当晚,浅见打电话一告诉这件事,翠便“啊”地说了一句,好一阵子再也没有出声。
“可是,为什么呢?……”
“大概是开玩笑说的吧。”
“不会吧……不像是那种样子呀,这话不像是开玩笑说的。”
翠虽愤慨,但好像很是不安:
“西村究竟是怎么啦?”
背地里一副从内心担心的口气,像是想说:不会是西村的脑袋不正常了?
确实,翠担心也是理所当然的。作为大日东工业这一一流企业的精英职员,具备人所公认的风格和见识的西村竟然开这种只能评论是恶作剧的愚蠢的玩笑,其理由无论怎样考虑似乎都不能正当化。
“我说,浅见,也许我不能说这种话,西村不是有点失常吗?”
“你说失常了,是指精神状态吗?”
“唉,这个……”
“不,我想没有……你见他时的印象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失常的感觉?”
“不,不是那种意思……不过,关于太太的死因那样胡说八道的,仅就这一点,不还是有点奇怪吗?”
“只挑出那件事的话,确实奇怪,但作为整体的印象,西村的一副样子正经吧?”
“唉。极其平常,挺正经的。正因为这样,我根本没有认为那是开玩笑或是胡说八道。”
“是这样吧。不,我倒是正因为如此才觉得可怕。”
“可怕?”
“如果是发疯这样说的,并没有什么必要深思,但并非如此,像西村这样的有才智的绅士为什么说那种蠢话呢?而且是在精神正常的状态下嘛。其中准是有什么目的或是理由。我想这是问题,而且是可怕之处。”
“啊?那你是说西村说这种谎话是因为有什么目的?”
“大概只能这样考虑吧。”
“可是……有什么目的呢?”
“哈哈哈……”浅见发出干笑声,“这得问西村呀,但也许能推测。”
“……”
翠不吱声了。浅见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在电话的那一头抱着难以形容的不安呆立不动的她的样子。
翠一定是很长时间这样呆立着,直到母亲房子喊她:“你怎么啦?”她才愕然回过头来。
“发生什么了?好像是跟浅见说话了……”
“嗯,是的,是浅见。”
“怎么啦?吵架了?”
半开玩笑说的,但房子一副担心的眼神非常认真。
“什么吵架,别说得我们像是恋人或是什么的。”
翠笑了。
“不是那个意思……不过,浅见是个好人嘛,也许岁数相差一些,可是……”
“说什么呀,我不是说不是那么回事嘛。”
离开电话机旁,正要走出起居室时,翠突然想到似的若无其事地说道:
“对了对了,西村叔叔的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
“怎么?平白无故地问这干吗?”
“并没有怎么,可是,西村叔叔变成单独一人,才四十多岁吧?可是一直没有再婚,爱得这样深,所以我想一定是个好太太。”
“那当然咯,是个很漂亮的人嘛。阿翠也见过一两次面吧。”
“想是见过,记不清了嘛。”
“是吗?她来我家,你还是小时候吧?”
“葬礼时,西村叔叔看上去挺难受的,那不是演技吧?”
“真傻,那是必定的吧。”
房子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西村叔叔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在说什么呀!这回是西村的事?”
“因为西村叔叔我们好像很了解他,其实比较起来不是并不怎么了解吗?”
“是的,不过,是这种人。男人呀,不了解的部分很大。再说,要是不是这种人,作为男人不是没有魅力了?”
“哦……”翠毫不含糊地变成了一副重新认识母亲的目光,说道,“妈妈你呀,真出人意料。”
“什么出人意料?”
“我一点也不知道你会那样想嘛。那爸爸怎么样?你也这样看爸爸吧?”
“讨厌……”房子难为情得有点红了脸,“是那个呀,你爸爸可是个出色的人呀。”
“那就是说,即使有不了解的部分也……”
“是啊,我们的爸爸比较起来好像还是容易了解的,但尽管如此,也有一面直到最后也不了解的。”
“什么样的一面?”
“比如说,工作上的事——公司的事什么的,完全不知道在干什么吧?究竟在干什么样的工作呢?冈崎他们说他们非常尊敬爸爸,但他为什么,又是怎样做着为人所尊敬的工作,这我一点也不知道嘛。”
“是的呀。只看在家闲呆着也会放屁的爸爸,难以想像会那样被部下的人尊敬呀。”
“是的,是那种人呀。男人身上——特别是高出别人的男人身上,有一种或者说是家里人无法理解的、决不给别人看的世界。”
“可不是。就是说,这就叫男人的世界吧……”
翠觉得重新发现了这样的父亲和用这种眼睛看丈夫的母亲。
“我们的爸爸尚且如此嘛,西村的事就更无法了解了。”
房子下结论一般地说道,随后去厨房了。
“哦,男人不可知……”
翠自言自语着,突然想到了浅见光彦。仔细想想,浅见这个人也是诡秘多端的人。温柔、开朗,在这一点上,看上去是个非常易了解的人,但一旦想伸手触摸时,总是在远处,是个彩虹一样鲜艳,但又像海市蜃楼一样无处可抓的人。
可是,西村为什么要说那种谎呢?——
思索又一次转向这件事。
西村生活的世界和这件事之间有某种关系吗?
还有……
(对!爸爸被害的事和爸爸一直生活的世界之间说不准有某种联系……)
说起来一次都没有这样想过,父亲一直是在那种世界里生活吗?在眼里只是平凡的父亲形象的那个父亲,事实上生活在杀意横行的那种世界里,这是翠无法想像的事。
2
藤田给西村打了电话,当从藤田那里听说西村不在的一瞬间,浅见隐隐约约地感到了不安,也可以说是一种西村身边发生了什么异常情况的预感。
自从浅见问由“つ一キ”发来的传真一事起,西村人变了。刚表示出像有什么感到内疚的事似地惴惴不安的态度,忽然又正言厉色做出一张看上去无所畏惧的笑脸。
不仅是对浅见,见清野翠的时候,西村的样子好像也很奇怪,最后竟然把夫人的死说成是自杀,而且是废气自杀。
让藤田说的话,可能精神状态不正常,但是,浅见没有这样单纯地考虑。西村这样的人既然那样突然改变态度,那只能想像是有什么相应的理由而所为。
翌日早上,浅见走访了大日东工业。
大日东工业的总公司大厦,是一栋紧挨着丸之内的皇宫的、地上十八层、地下二层的褐色楼房,不用说是大公司,连三流公司都没有能干到底的穷途潦倒的流浪者浅见的眼里,那巨大劲令他跟花缭乱,甚至看上去挺吓着他似的。
一进正门的大厅那宏伟劲也使他自愧不如人家。起码有三层楼那般高的天花板、大理石的粗柱子、地板。在那里来来往往的绅士们的脚步声在天地间回响,使迷了路的狗一样的浅见蜷缩了起来。
在接待处一告诉来意,就被谢绝了,说:“西村正在出差,不在公司。”但这是预料之中的。
“如果不在,有件东西西村让我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这么一说,对方就让浅见进去了,说:那请您上八楼来。
叫“情报管理室”的是西村工作的地方。说是“室”,但整个楼面好像都被安排给了情报管理室,一下电梯,眼前就是接待处。
接待处那里有两名女子,都投过聪明伶俐的目光迎接浅见靠近过来。
一重复一楼接待处说的话,其中一名站起身来,说了声“请”便领浅见进来了。好像一楼已经和她们联系了。
一进接待处背后的门,但见一百七八十平方米的屋子里散放着二十多张办公桌,用身长一般高的隔板围着,各张办公桌感觉上都是独立的。
虽然看不见人影,但像是哪张桌子上都有正在办公的职员,各自敲着计算机的键盘。没有一个人在交谈的,只是不停地听得咔嚓咔嚓的键盘声,但反而觉得是它创造出了这片异样的寂静。
屋子的右侧有扇大门,门的中央安着一个像是大型电子锁的设备,那里面大概可说是情报管理室中枢的计算机室吧。
西村室长的办公桌用透明的丙烯壁隔开着。接待处的女子打开了丙烯玻璃制的门,说道:
“请。”
浅见进入隔断里面,将拿在手里的“物品”放在了办公桌上。茶色的信封里面只装着《六法全书》,想看一下回头西村打开时的反应。
“谢谢您的关照,请向西村问好。”
浅见恭恭敬敬地道了谢,随着女子走向出口。
当浅见的手即将放到把手上时,门从另一边打开了,一名男子露出一张脸来。四十五六岁,四方的脸上戴着一副有棱有角的眼镜。
“啊,对不起。”
男子差点儿碰上浅见的脸,慌忙打招呼道。
“这个……来室长这地方的是您吧?”
“啊,是的。”
“有什么急事吗?”
“没有,只是来送约定的东西的,已经办完事了。”
“是吗?那好了吧?”
男子的视线迅速地在浅见身上扫了一遍。其动作也好,问法也好,都给人一种就一流企业的职员而言稍稍缺少风度的印象。
浅见走出情报管理室,跟接待处的两名女子打了声招呼,旋即开始朝楼梯方向走去。
“啊,请等一下。”
男子追了上来,一起乘上门刚好开着的电梯,浅见刚想按按钮,男子便从旁边伸出毛烘烘的手制住了他,按了一下十四层的按钮。向上的箭头点亮,电梯开始上升。
“对不起,我想跟您打听一些事,行吗?”
“行。”
浅见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从昨天和藤田说话的那一刻起,预感到事情像是会这样展开的。
“我叫荒谷。”在电梯中,男子自报姓名说,也没拿出名片,“是荒芜的‘荒’,山谷的‘谷’。您是浅见吧?”
也许是从接待处听来的。
“是的。”
浅见冷淡地点了点头,就他来说,像这样待人简慢还是少有的。男子也再也没有想问什么,默默地用目光追逐着表示楼层数的数字的变化。
十四楼的设计与八楼截然不同。出于情报管理室这一性质,大概八楼是特别的吧。这里是极其普通的电梯前厅,不用说八楼有的接待处,连门也没有,正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偌大的风景画。
一下电梯,男子就走向右侧,从顶头向左,沿着墙壁有一条一直线的走廊,面向走廊左右各并排着七八座门,不知道这楼面有一些什么样的工作部门,虽然有这么多门,但丝毫感觉不到有人的样子,鸦雀无声,仿佛混进了节假日的办公大楼的印象。
荒谷打开了左侧第三座门,说了声“请”便让浅见先进了屋子,自己也进来后反手关严了门。
屋子的正中央放着一张长桌子,夹着它左右排着各七张扶手椅,桌子上面,十四张椅子的前面各以整整齐齐的整理好的状态放着文稿用纸和笔记等。要是桌子上竖一面小国旗什么的,活像是板门店的南北会议马上就要开始的气氛。
荒谷和浅见一个去桌子左边,一个去桌子右边,面对面地在正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浅见你和西村室长是什么关系?”
荒谷掏出香烟,一面做着找烟灰缸的动作一面说道。无心看去,像是在问一个无所谓的问题,但浅见明白,其实他抱着非同寻常的关心。
“我的朋友的朋友——是这样一种关系,我们很亲密。”
“那朋友是……”
“……”
浅见没有吱声,将微笑着的脸别了过去。因为是在正面,所以不管愿意不愿意都进人荒谷的眼帘。要是人家做这种动作,一般会不高兴的,但荒谷没有愤怒的样子,用呆板的语调说道:
“是工作上的关系吗?”
浅见间隔了几秒钟后直盯盯地看了荒谷一眼。已经收敛了笑容,变成了严峻的表情。
“从西村那里还没有得到联系吗?”
“什么?……”荒谷吃了一惊,条件反射般地斜着缩回了身子,“你……浅见怎么知道这件事?……”
荒谷用吊起眉毛的眼睛瞪着浅见。
“果然是这样……”
浅见露着沉痛的神色说道,哪儿还有心思为荒谷轻易地中了自己设的圈套而高兴!
“你说果然,那你是知道这件事的咯?”
“不,并不知道,只是心想会有这种事的……”
“哦……”荒谷向后仰着身子,“我再问一下,浅见你和西村室长的关系是什么样的关系?”
“正如刚才所说,是朋友的朋友这一关系。”
“不仅仅是这种关系吧,好像连相当复杂的事情你都知道,不是吗?”
“复杂?你是说西村他失踪了?”
“失踪……”荒谷皱起眉头,“不,失踪什么的,现阶段还不能断定到这种程度,但……哎,算了,倒是请你说给我听听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的吧。”
“那是多亏了你荒谷呀。”
“啊?……”
荒谷一瞬间投来诧异的目光,一定是想自己被浅见捉弄了。这回变成了一张不快感暴露无遗的盛怒的脸: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不,正确地说,因为我感到事态已经严重到要荒谷——不,不应该说荒谷,而是警察亲自出马的地步。”
“警察?……”荒谷吃了一惊,像是被弹了一下似地又一次后仰身子,“对警察,把警察……不,说警察这么啦?”
格助词1一片混乱——
1日语中表示主格、宾格、补格、修饰格的助词,相当于汉语中的“对”、“把”等介词。
“原来是这样……这就是说,作为大日东工业,必须对警察参与进来这件事保密咯?”
“嗯?……”
下言接不了上语,咽了一口唾液,荒谷的狼狈掩饰不住了。
“没有关系,我算是个非常嘴紧的人。”
浅见怜悯似地安慰道。
“怎么……”荒谷擦了擦不住冒出来的额头上的汗珠,“怎么知道我是警察的?”
“这个嘛……”
浅见苦笑道,终究没有能说出:“因为你粗野。”
“这理由有好几个,但决定性的是你刚才找烟灰缸。”
“烟灰缸?……”
“唉,是的。不能断言,但这屋子大概是禁烟的。仅就屋子的墙壁没有尼古丁味这一点,某种程度也能知道,但备好了会议用的笔记用品,却没有放着一个烟灰缸,因此我想能决定性地这样断言。可是,你不知道这件事,所以能想像得出你不是这公司的人。”
“哦……但即便如此,也不能说是警察吧。”
“是啊,这样断定也许有点儿危险,也有可能是侦探社的人啦,在美国说的话是特务机关的人啦等等,但我没有那样想。”
幸好荒谷没有反驳,如果被问及其理由的话,作为浅见来说就只能说“是凭直觉”或是“因为你粗野”。不,这是真实感觉。如果是从与这么大的企业签约的侦探社派来的成员,言谈举止一定会像绅士一般。
“有这样自由地出入公司内设施的权限,所以我判断即使说是外部的人也不是民间人,再说,如果是缔结特定的合同常来这公司的侦探社的人,那么不知道这屋子禁烟就太奇怪了吧。给我的感觉是你不是这样,而是今天早上突然跑来,刚刚在公司内粗略地听取了一下情况,由此我只能得出你果然是警察这一印象。”
“嗯……”荒谷发出哼声,看样子荒谷连反驳浅见的推测的心情都已经没有了。
“可是,”浅见无视荒谷的反应,说道,“西村失踪还是昨天的事吧?然而已经报了警,这一定有什么相当紧迫的情况吧?”
“像是这样……”刚开始点头,荒谷就慌忙重新摇了摇头,“不,并非如此,失踪啦什么的,我根本没有说过那样的话,只是你随意这样说而已。”
“用不着担心。”浅见怜悯地说道,“确实像你所说的,我从你那里什么都没有听说,只是自己随意判断行动而已,跟别的人什么也没有说。”
只说了这些话,便说了句“那就告辞了”开始站起身来,荒谷也条件反射地想打招呼,但突然想到了什么:
“不行不行,我还有事想问你呢。”
抬起屁股,用按住一般的手势让浅见坐到了椅子上。
“还有什么事?”
浅见连提也不提这样做正合自己心愿,无精打采地坐到了柔软的椅子上。
荒谷像是归纳想法似的沉默了片刻。浅见也与表面上镇静的样子恰恰相反,想尽早弄清楚西村的身边发生了什么,觉得脊梁针扎似地作痛。
“既然我的身份已经暴露,我就作为警察重新问你,就先请你浅见大略告诉我你的身份——地址、职业吧。”
过了一会儿荒谷说道,打开桌子上的文稿用纸,拿着圆珠笔作好了记录的准备。浅见流利地回答了荒谷老一套的问题。
浅见望着荒谷拼写着小字,突然感到新的不安又抬起头来,“奇怪呀。”
浅见一嘟哝,荒谷立即抬起发愣似的眼睛:
“啊?你说奇怪,是什么奇怪?”
“请问,能给我看一下警察手册吗?”
“啊,是,是呀,一不经心给忘了。”
听取情况前表示自己是警察这是惯例,所以荒谷也并没有露出不愉快的神色,而是掏出了警察手册,顺便也给了名片:
警视厅搜查一科见习警部荒谷时雄
“警视厅……是从总厅来的吗?”
这浅见也出乎意料。当然他以为是从管辖的丸之内警察署来的。
“是的。”
荒谷有点得意洋洋地使劲点了点头。
“荒谷你是一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