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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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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奇在送方天仇出门时,约定了第二天详谈。www.xiashucom.com

方天仇离开孙探长公馆后,乘街车到了“香港大酒店”,开个房间住下,然后拨电话到林公馆,告诉林广泰今夜不去他那里了。

林广泰虽然已经决定退出圈子里的领导地位,不过他的雄心未泯,真有事情临到头上,他仍然不惜挺身而出。

尤其刚才那个神秘电话,警告他不得把方天仇留在家里,对他无异是个挑衅,重又撩起了他不甘示弱的豪气。

因此他在电话里毅然表示:“天仇,我知道你的用意,是怕给我添麻烦。但你不要忘记,这次是我要你来香港的,所以我们得一本初衷,同舟共济,天大的麻烦,你也得让我分担一份!”

方天仇对他这种肝胆相照的义气颇为感激,但他的心意已决,只好婉转说:“林大哥的这份盛情,我非常感激,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金色响尾蛇’的事件,对方声势浩大,在那种四面楚歌的情势下,我们尚且渡过了,现在他们已经是形同瓦解,就是想对付我,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林大哥不必为我担心。”

“既然是这样,”林广泰说:“那你就更没理由不住舍下了。”

方天仇不便把孙奇的谈话告诉他,笑笑说:“今天已经太晚了,明天一早我还得出去一趟……这么吧,反正最近几天是走不了的,过两天我再到府上来打扰。”

林广泰听他这么说,也就不便过于勉强了。

挂断了电话,方天仇往床上一躺,两手垫在脑后望着天花板默默地沉思起来。

孙奇刚才的一番话,显然暗示出,闹得港九黑社会鸡犬不宁的“金色响尾蛇”风波,在他心目中并不足重视,却对暗中发展的“勒索公司”密切注意。

由此可见,这所谓的“勒索公司”必定是个骇人听闻的非法组织!

如果不是金玲玲的突如其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孙奇可能会透露更多的资料。

现在他只有凭空胡思乱想,从各种不同的角度,去假定这个“勒索公司”的来龙去脉。

首先,顾名思义,这是个以勒索诈财的非法组织是毫无疑问的。但照孙奇的说法,认为这个庞大的组织,除了勒索的不法勾当之外,尚有更大的阴谋,究竟指的是什么,却是令人匪夷所思!

于是他想到了失之交臂的金胜保,刚才孙奇不是说,两条线索,一条是金玲玲,一条是金胜保?

金玲玲今晚跟庄德成谈的话,证明她是事先预知小朱将被害,而金胜保的行踪又是那么诡谲,使方天仇忽然联想到,孙奇所说的两条线索,极可能就是一条。

唯一无法解释的,是金胜保既然有了大祸临头的警觉,到处躲躲藏藏,何以小朱竟浑然无觉,居然带了个妖艳女人出入夜总会,尽情寻欢作乐?

还有一点,就是那班人向小朱下手,和四处追踪金胜保的动机,也是个耐人寻味的疑问。

想了整整一夜,他还是没有获得答案。

天一亮,他就乘车到警务处,说明是应孙奇之约而来的。

那个警探事先已得到关照,很客气地告诉他:“孙探长到机场去了,很快就回来,你请在他办公室等吧。”

方天仇点点头,跟着警探来到了孙奇的办公室。

“你请随便坐。”

警探招呼了一下,便径自离去。

等人是最难受的,尤其方天仇是急于见到孙奇,以便了解实情,获得想了整整一夜的谜底。

可是孙奇偏偏在约定的时间去了机场,他是去接人,还是为谁送行?

方天仇感到很无聊,径自在沙发上坐下来,掏出香烟来吸着。

顺手在茶几上取了当天的报纸,翻开社会版,赫然发现小朱遇害的新闻已刊载出来。

报上除了文字报导之外,居然还附着现场拍摄的照片!

方天仇立即全神贯注,细阅报导的内容,发觉这篇凶杀案的报导非常详尽,对当场的情形描述得淋漓尽致,跟他目睹的丝毫不差。

然而,这篇洋洋数千言的报导,对小朱被刺的原因,却是官样文章,写的是:“……被害人平日行为不检,为一典型不良分子,结怨甚众,此次可能系被人寻仇,警方正全力侦查中……”

看到最后一段,是说截止发稿时,伤者尚未脱离险境,恐有性命之虑。

方天仇刚把报纸放下,只见孙奇匆匆地走了进来。

“对不起!对不起。”孙奇歉然过来把手一伸说:“让老弟久等了吧?”

方天仇起身跟他握了握手,笑笑说:“我也刚来,才看完这段皇后大饭店的凶杀案……”

孙奇不由忿声说:“真气人,昨夜我已经分别通知各报馆,暂时封锁这条新闻,今天居然还是登了出来!”

“这对探长侦查的进行,恐怕有些影响吗?”方天仇看出他忿慨的原因。

“当然有影响。”孙奇说:“不过记者老爷们总算帮忙,最后一段写的,是伤者尚未脱离险境,恐有性命之虑,而不是被害者因伤重不治……”

“那么……”方天仇显得很关心地急问。

孙奇毫无表情地说:“实际上他未出手术室,就死在手术台上了!”

“哦?”方天仇怔了怔。

“现在我是将计就计。”孙奇说:“凶手看到这篇报导,一定大为恐慌,怕他万一清醒过来时。会说出是什么人下的手,必然会派人到医院去置他于死地。所以今天一大早,我已派出大批便衣警探,分布在医院里。”

“孙探长不愧是老资格,这一着确实设想得周到!”方天仇由衷地捧了他两句。

孙奇很消受,沾沾自喜地说:“这就看他们上不上钩了。”

方天仇笑了笑说:“孙探长这一早去机场是……”

“为你方老弟送行呀!”孙奇不由地笑了起来。

“为我送行?”方天仇茫然地问。

孙奇又笑了笑,才正色说:“其实送行的不是我,我只不过去凑个热闹,真正为方老弟‘送行’的是别人。”

方天仇终于恍然大悟,说:“大概是那些挽留兄弟的朋友,怕我不辞而别,所以赴到机场去,看看我是否真被留下了吧?”

孙奇点点头说:“所以我一早就赶去部署,遇上形迹可疑的人好拘捕,但出乎我所料,这一班飞机连真正送行的只不过三五个人。”

“那么孙探长岂不是白忙了一阵?”方天仇也有些感到出乎意料之外。

孙奇却笑着说:“也不能说是完全白忙,总算有一点收获。”

“哦?”方天仇更觉意外了。

孙奇招呼他坐下,然后怀着一线希望地说:“我今天早上在机场里,唯一引起我怀疑的,是个外表看起来很够绅士风度的中年人。他也是搭乘这班飞机去菲律宾,但在飞机起飞一分钟前突然走下了飞机,匆匆忙忙离开了机场。”

“他临时放弃了飞机票?”方天仇急问。

“因此我对他更起疑心!”孙奇一脸老谋深算的神气说:“立刻派人跟踪,回头就会有消息的。”

方天仇却不敢过于乐观,对这个抱太大的希望。但当着孙奇的面,又不便浇他的冷水,那样等于是说他手下的警探低能,使他过份难堪。

于是他把话岔开了,说:“孙探长刚才提到跟踪,我忽然想到,恐怕我的行动也同样被跟踪了吧?”

孙奇今天是存心要炫耀自己的才干,听方天仇一问,顿时大笑说:“这点我早已考虑到了,现在恕我卖个关子,不说明做了怎样的安排。反正下午晚报出来,你就会知道了。”

方天仇对他的故作神秘一笑置之,也懒得追根问底,不像一般人的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

孙奇这时才言归正传,郑重其事地说:“方老弟,现在我们可以继续昨夜没谈完的了。”

方天仇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其实他早就有这个意思,由于孙奇一进办公室,就口若悬河地在说个没完,使他根本没机会提议继续昨夜的谈话。现在好容易等到孙奇自己改变话题,那当然是求之不得,正中他的下怀。

孙奇把茶几上的烟盒递给方天仇取了一支,他自己也燃了一支,吸了两口,才从容不迫地说:“方老弟,昨夜我们谈到哪里了?”

方天仇想了想说:“大概是说到那两条线索,我希望孙探长能够把情形说得更详细些。”

“其实昨夜我们所谈的,已经是我这里目前获得全部资料。”孙奇坦然说:“至于更详细的资料,那就是要靠我们的通力合作,分头作进一步的侦查了……不过有一点,我现在可以告诉方老弟,自从姓钱的死在狮子山里,我们原以为这唯一的线索己断了,没想到经过多方面的努力,发现‘勒索公司’的人,居然又转移目标,跟金胜保和金玲玲搭上了线。因此我们必须由他们身上着手,这两条线索都可能查获这个庞大的组织,可以任由方老弟选择一条。”

孙奇所说的,正与方天仇想到的不谋而合,果然两条线索都是与“勒索公司”有关的,归纳起来等于是一条。

因而他不解地说:“孙探长,兄弟有句很冒昧的话想请教,既然警方已经获得这两条线索,为什么不全力侦查,反而要兄弟加入一份,这点孙探长是否能解释?”

“当然可以解释。”孙奇回答说:“据我的判断,这次绑架赫尔逊夫人的公子,显然就是‘勒索公司’干的,为的是要报复你破坏了‘同心会’的成立。所以我的想法是这样,我是站在官方的立场,以全力侦查这件绑架票为出发点,不致使他们怀疑到警方的真正目的,是要彻底破坏那个非法组织,而提高了他们的警觉。”

他猛吸了两口烟,接着说:“至于为什么要你方老弟介入,最简单的理由是他们非得你而后才甘休,因此你势必要跟他们周旋到底。这样一来,我们就成了双管齐下,无论是警方或方老弟,只要任何一方面深入‘勒索公司’的心脏,我们就可以给予它致命的一击,彻底粉碎这个非法组织的阴谋!”

孙奇的这番解释,表面上听起来不无道理,但实际上却可以看出他这个人的自私。方天仇真要答应的话,就成了替他跑腿卖命的角色,一旦破获了“勒索公司”,功劳却是他孙大探长的!

方天仇不是傻瓜,哪会不明白他的居心,不过他生来对沽誉钓名毫无兴趣。这次来香港不过是应林广泰之请,基于道义立场,才不惜出生入死地跟“金色响尾蛇”周旋,几乎把一条命送在香港。

事情告一段落,他立即毅然归去,根本没想获得任何报酬,所以当他明白了孙奇的用意后,唯有置之一笑。

“承孙探长看得起,兄弟自然乐于效命,”他笑笑说:“不过话说在前头,兄弟能力有限,只能尽力而为,成与不成却不敢保证。”

“方老弟太谦虚了。”孙奇眉飞色舞他说:“凭老弟的身手和机智,连我都自叹望尘莫及,那会失败,哈哈……”

“好吧!”方天仇终于无可奈何地答应了:“现在就请孙探长指示,兄弟该如何着手?”

孙奇早已胸有成竹,当即表示希望方天仇从金胜保身上去着手,而金玲玲住在他家里,监视她的行动比较方便。

这地方又看出孙奇的自私来了,金玲玲是现成的目标,根本不需要他费神,一个命令下去,有的是警方那班人跑腿。而金胜保的行踪则神出鬼没,方天仇非但要靠自己疲于奔命,同时也不容易找到金胜保。

但方天仇不愿在这种地方计较,毅然接受了孙奇的意见,立刻告辞离开了警务处。

第一件事,他得把昨夜不及驶走的车子弄回来,去还给林广泰,于是雇了街车,赶到石塘咀去。

当他来到金胜保住的木屋前,不料昨夜停在街边的那辆轿车,竟已不知去向了!

方天仇大为诧异,因为这辆车子是向林广泰借用的,真丢了的话,实在不好意思向人家交代。

虽然林广泰不至于为一辆车子而心痛,可是在他方天仇来说,却是件丢脸的事。

因此他既是愤怒,又是忧急,付了车资,忙冲进那间简陋的木屋。

只见满屋一片凌乱,床铺、桌椅板凳全被抄翻,显然是昨夜他们突围后,好些人曾进来大肆搜索过。

看这情形,屋里即使藏有什么,早已经被人抄走了。

方天仇觉得没有留此的必要,立刻离了木屋,马不停蹄地乘车又来到杜老志码头,试试看运气,是否能在万大海这里撞上金胜保,或者探听出一些眉目。

这个地下赌场经营的是夜市,白天根本没有活动,尤其是这么一大早,个个都还在蒙头大睡,还没一个起身的。

敲了好一阵门,才有个睡眼惺松的大汉,衣衫不整地出来开门,还没看清来的是什么样人,出口就成了章:“妈的,一大清早是他妈的什么……”

猛一抬头,发现站在门口的是方天仇,这大汉顿时一惊,连忙陪笑说:“该死该死,我不知道是你老兄……”

方天仇笑笑说:“很抱歉,打扰了你的好梦,不过老兄以后最好先认清了人再骂,遇到我算你运气好,如果碰上个脾气坏的,老兄就要吃苦头了。”

大汉被他训得面红耳赤,却是敢怒而不敢言,因为昨夜万大海尚且对这个人非常尊敬,临走还亲自恭送出门口,他不过是个在万大海手下讨生活的小角色,那敢得罪这位颇有来头的人物。

只见他卑躬屈膝,一脸低声下气的可怜相,尴尬地笑着说:“小的实在睡昏了头,老兄千万不要介意,就当我放屁好了。”

方天仇忍住了笑,问他:“万老大起身没有?”

“还没有……”大汉为了表示巴结,接着说:“老兄请里面坐,小的去通知万老大,他知道是你老兄来了,一定会马上起床的。”

方天仇谢了一声,便跟着大汉到里面的大厅去。

厅里的情形,白天与晚上简直判若两个世界,昨夜他来时,只见里面摆了五张赌桌,四桌牌九,一桌押宝,每桌均围聚着一堆赌徒,喧哗闹声不绝。

而现在所看到的,则是布置得古色古香,清清静静,如同书香门第的客厅。

要不是昨夜曾经来过,方天仇再也不会相信,这里居然是个龙蛇杂处的地下赌场。

他坐下不到三分钟,已见那大汉偕同万大海来到大厅。

万大海也是睡眼惺松,显然是刚才被那大汉去叫起来,恐怕连脸都没来得及洗一把哩!

只见他脚下跨进大厅,就老远把手一拱,笑着招呼说:“方兄,早!”

“早。”方天仇起身走上去,歉然说:“非常抱歉,这么早就来打扰。”

“哪里话,请还请不到哩。”

万大海不愧是个老江湖,心知方天仇这时候来访,一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当即示意那大汉退下,诧然说:“方兄可是有什么事?”

方天仇这才点了点头,尚未说明来意,万大海已自作聪明地说:“方兄是不是昨夜没有找到金胜保?”

方天仇坦然地说:“找是找到了,可惜去的不是时候,正赶上有人去对付他,险些连兄弟也陪着他葬身火窟!”

“哦?”万大海吃惊他说:“难道是来我这里找他的那帮人,找到了石塘咀去?”

“我想可能是他们吧!”方天仇直截了当他说:“万老大,就凭你肯冒着风险,把金胜保留在这里藏了好几天,相信你们的交情一定很够,他有什么困难绝不会瞒着你的……万老大如果不见外,就请把他的困难告诉兄弟。”

“这……”万大海不禁面有难色起来。

方天仇看出他是有所顾忌,正色说:“万老大请放心,兄弟跟金胜保也是朋友,我只是想帮助他,绝无恶意。”

“这个我相信。”万大海呐呐地说:“不过……不瞒方兄说,近几天我也看出他是受着威胁曾经问过他几次,可是他守口如瓶,在我面前没露一点口风。”

方天仇对这答复有些似信非信,仍不死心地问:“那么黑骑士的人,也没人知道?”

万大海犹豫了一下,终于说:“方兄不是外人,我才敢说,据我看,黑骑士可能起了内讧!”

方天仇怔了怔,诧然问:“谁跟谁?”

“我猜是金胜保跟小朱翻了脸。”万大海说:“而且看情形还是小朱占了上风。”

方天仇不由暗喜,无意中听到这个消息,表面上看似乎是黑骑士起了内讧,但他猜想这内讧的幕后,必然有着更大的原因,于是急问:“万老大是根据什么迹象,认为他们起了内讧的?”

万大海一本正经地说:“这很简单,过去他们哥俩都是一起来我这里的,有时候还带着黑骑士的弟兄,这次金胜保却是放了单。而且要求我,除了小黄之外,不要让小朱或任何人知道他在这里。同时还有一点,最近黑骑士的人,一个也不来找他,只有小黄昨夜给了他一个电话,他接到电话就脸色大变,显得十分紧张,马上匆匆忙忙地离去了。”

方天仇看他说话的神情很认真,不像是编造出来的谎话,知道如果再问下去,也不能问出个所以然来,便向万大海告辞了。

万大海也不挽留,亲自把他送出了大门口。

方天仇总算不虚此行,虽然对金胜保的行踪毫无眉目,不过他无意问得到了个重要消息,就是金胜保与小朱之间的绝裂。

现在他不一定非找到金胜保本人,只要找到黑骑士中的任何一个,大概就可以获悉内证的原因。但有一个疑问无法解答,那就是金胜保为什么听到小朱的遇害,会大为紧张,吓得离开万大海那里?

想着想着,他已走到了“环球戏院”的转角街口,才招呼了一辆街车,上车吩咐司机驶往云咸东街去。

“黑美人”是黑骑士聚会的地方,所以方天仇决定到这间酒吧来,哪怕等上一整天,也得等到黑骑士的人,先把内讧的真相弄明白,着手起来便可以事半功倍了。

由于方天仇曾在这里跟小朱大打出手,事后慷慨解囊自愿负担酒吧的损失,使这位女经理对他不禁刮目相看,除了敬畏之外,多少也有些好感,所以昨天才供给他几处秘密的地方,让他去找金胜保。

现在正是每个夜生活者睡得正甜的时候,酒吧里连那小厮都还没睡醒,方天仇已在敲门了。

小厮被惊醒起来,他跌跌撞撞地开了门,认得是拳头硬,钞票多的狠角色,听说要见经理,哪敢怠慢,连声应着奔上了楼去。

到了女经理的卧室门口,他才忽然想到,这时候是否该把经理叫起来?

这小鬼也够精的,他站在门外想了又想,认为他们这位经理也是欺善怕恶的,方天仇要来见她,她绝不敢不见。

于是,他在房门上重重拍了几下,并且大声叫着:“经理,有客人要见你……”

被吵醒的女经理,不由怒斥:“小鬼,你不知道我还在睡?这么鬼喊鬼叫的,是不是欠揍?”

小厮故意苦兮兮地说:“我要不来叫你,那位客人也要揍我,他的拳头我可吃不消,所以宁愿挨经理的揍。”

女经理气得从床上跳起来,冲到房门口,把门一开,活像要一口把他吞下去喝问:“谁敢有这么大的狗胆?”

小厮吓得直退,连吞了几口口水,才惶然说:“就是上次跟小朱打架,把小朱揍得鼻青脸肿的那位客人……”

“是他?”她怔住了。

听说是方天仇,她的怒气顿消,急忙吩咐那小厮:“你请他坐一会儿我马上来。”

小厮应了一声:“是!”转身却把舌头一伸,扮一个鬼脸。

下楼来向方天仇转达了经理的话,他知道反正睡不成了,索性把倒置在桌子的椅子,一张张放下,开始打扫起来。

方天仇一面吸着香烟,一面跟他搭讪:“这两天金胜保他们那班人,有没有来过?”

“不知道。”小厮回答得很干脆。

“真不知道?”方天仇问。

“真不知道!”小厮断然回答。

方天仇看出他是没睡好,在生着起床气,便过去掏了两张百元的钞票,塞在他手里说:“小弟弟,很对不起这么早吵醒了你,这个给你去看场电影,算是给你的补偿吧!”

小厮居然是人小鬼大,也懂得无功不受禄,眼睛睁得通圆地看看手里的钞票,似乎对“泄密”的代价还算满意,忙跑过去向楼梯上张望,然后轻声告诉他:“上次挨你的揍的那个小朱,昨天下午来这里打了一转,别的人最近几天都没来过。”

方天仇轻轻拍了拍他的头,笑着说:“很好,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小厮也笑笑说:“我也谢谢您的两百块钱。”

于是,他们相对会心地笑了起来。

正在这时候,小厮听见了楼梯响,急忙收住了笑,把手朝楼梯一指,继续他的打扫工作。

女经理经过一番化妆,披了件晨褛姗姗地走进酒吧间,嫣然一笑说:“早。”

“你早。”方天仇歉然说:“很抱歉,打扰了你的好梦吧!”

“哪里话,方先生请坐。”她走进了酒台,笑问:“来杯酒?还是热咖啡?”

方天仇径自在酒台前的高凳上坐下,双手放在台上说:“白兰地好了。”

她取了两只大肚的酒杯,在杯里斟满了酒,举杯说:“方先生,来。”

方天仇跟她碰了杯,举杯啜了一口。

女经理放下酒杯后,便妩媚地笑着说:“方先生这么一早来找我,想必是有什么事吧?”

方天仇洒然一笑,说:“首先我得谢谢你告诉我的……”

没等他话说完,她已急向他使了下眼色,示意他不要让正在打扫的小厮听见。然后她吩咐那小厮:“你先出去,我要跟方先生谈话,回头再打扫!”

小厮应了一声,便径自走出酒吧。

女经理急问:“你找着金胜保了?”

方天仇把两手一摊,苦笑说:“找是找到了,可是等于没找到。”

“这话怎么说?”她莫明其妙地问。

“是这样的。”方天仇解释给她听:“我在石塘咀的木屋里找到了金胜保,但还没机会说谈,突然有几个人也去找他,把他给吓跑了,我没追上,这不是等于没找到他吗?”

她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忙问:“还有两处去找了没有?”

方天仇沮然说:“我刚由万大海那里来,至于西营盘根本不必去,目前他是不会有这种兴致的……你想想看,他还可能有些什么地方会去?”

“这就难说了。”她说:“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几个地方,要不是你方先生,别人说什么我也不会告诉他的呢!”

“所以今天我特地来向你致谢。”方天仇说。

“谢实在不敢当。”她笑笑说:“只要我知道的,自然可以告诉方先生,那算得了什么。”

方天仇趁机说:“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小朱昨天下午来干嘛。”

“你怎么知道他来过?”她吃了一惊。

方天仇避作不答,追问她:“他是不是也来找金胜保?”

“你既然都知道了,何必还要来问我……”她突然显得紧张起来。

方天仇从她的神情上,已经获得了答案,正色说:“小朱一定威胁过你,不许你把他来这里的事告诉别人,对不对?”

她只好点点头说:“他说如果我告诉了金胜保,他来这里找过金胜保,他就要把这间酒吧砸了,所以我不敢对你说……方先生,我可没有告诉你他来过……”

方天仇看她吓成这样,不禁笑笑说:“你放心吧,现在用不着怕他了,他已经……”

差一点儿脱口说出小朱已经死了,急然想起孙奇还在用小朱做饵,准备把凶手钓上钩去,因此赶紧把话止住了。

可是她已经在追问:“小朱怎么了?”

方天仇不能避作不答,灵机一动说:“报上登的很详细,你最好看看今天的报纸吧!”

女经理诧然望了他一眼,立刻到门口取来报纸,交给方天仇说:“方先生,请你找出来给我看吧!”

方天仇便把报纸摊在酒台上,翻出小朱被刺的那则新闻,指给她看:“小朱昨晚在皇后夜总会门口,被人用刀捅了!”

她听得震惊住了!几乎不敢相信,但有报纸为证。

颤抖着双手捧起报纸,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触目惊心的大标题,与那帧现场拍摄的照片,使她不得不相信!

慌乱地看完那段报导,她已目瞪口呆,突然情不自禁地忿声说:“一定是那个大麻子!……”

“谁?”方天仇急问。

她似乎有些后悔自己的失口,但犹豫一下之后,终于不顾一切地说:“昨天小朱来的时候,有个穿得很挺的大麻子跟着一道来的,看样子小朱很怕他,我好像还听见他威胁小朱说,如果找不到金胜保,将要对他不利,我看那个大麻子一定不是好东西!”

方天仇不禁眉一皱,喃喃地说:“是洪堃?……”

他这话是在问自己,记得第一次来“黑美人”时,洪堃就在场。后来他在巷内与黑骑士的人动手时,洪堃出手助他一臂之力,解了他的围。

金胜保和小朱,不是还为了巴结这位“红巾党”的首领,威逼利诱地把白茜送到国际大饭店,供他发泄兽欲,结果使白茜无端送了命。

由这一连串的关系,洪堃与黑骑士之间的狼狈为奸是极可能的,奇怪的是孙奇居然未把洪堃列为线索之一,却是令人不解的事。

这时女经理又若有所悟地叫起来:“对了,我好像听小朱是叫他什么洪老板的!”

“那一定是他了!”

方天仇有了这个结论,立刻向女经理告辞,离开了“黑美人”,在街边取出林广泰交给他的行动电话,拨了个电话到警务处。

接电话的警探问明方天仇的身份,才告诉了他:“孙探长赶到柯布连道的德仁医院去了,那边出了事。”

“哦!”

方天仇听说医院出了事,也不及问是出了什么事,挂上电话,出了电话亭,立即雇车急急赶往柯布连道医院去。

只见德仁医院门外,已有几个武装警员在戒备,情势非常紧张,如临大敌似的。

方天仇下车走到门外,就被警员挡驾,经他说明是来见孙探长的,才获得允许进入医院。

里面似乎曾经过一番惊乱,除了甬道把守的便衣警员,医院的人个个脸上都露出余悸的神情。

方天仇说明来意,便被一位警探领着,来到二楼的一间单人病房。

进入病房,只见里面一片凌乱,玻璃已震碎,墙上也斑斑落落,留有爆炸的痕迹,屋里充满一股硫磺气味。

孙奇正与两个警探在各处查看,见方天仇突然来到,没说话就连连地摇起头来。

“怎么回事?”方天仇迫不及待地问。

孙奇叹了口气,沮然说:“这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于是,他说出了经过。

原来他料定报上登出小朱尚未死亡的消息后,对方一定大起恐慌,会冒险派人来向小朱下手,置他于死地才能放心。

这一点果然不出他所料,但对方诡计多端,却给他来了个防不胜防。

二楼这个单人病房,原来是个“空城计”,昨夜在手术室里就不治死亡的小朱,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外面从楼下到楼上,由便衣警探布下了天罗地纲,戒备森严,可说是万无一失,只要对方派人来医院下手,插了翅膀也难飞出去。

整个德仁医院的部署和行动,由孙奇手下的一位得力助手,叫汪辉照的负责指挥。

他是个精明强干的小伙子,年纪不过三十岁左右,外型也长的很帅,最近才由九龙调过来,很有雄心表现一番。

今天这个任务落在他身上,他自信绝对能以胜任愉快,没想到偏偏出了事!

照他的想法,只要把医院的所有进出要道守住,凡是到医院来的探病者,一律加入严密监视,而他自己又坐镇在病房里守着小朱的尸体,那还会有差错?

然而,诚如孙奇所说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当汪辉照正在病房里感到无聊之际,一个便衣警探陪着位护士小姐叩门而入。

“什么事?”他摆出一副大帮办的神气。

“报告汪帮办。”警探指着护士手里提的四罐奶粉说:“有人送来几罐奶粉。”

护士立刻把提着的奶粉,送到这位年轻帮办的手里。

汪辉照接过来仔细看看,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便随手放在病床上的台子上,遂问:“是什么人送来的?”

“没人看见……”警探呐呐地说。

汪辉照不由把脸一沉,忿声说:“你们是干吗的?有人送东西来,会没看见?”

护士看那警探被斥的面红耳赤,有些过意不去,便替他分辩说:“这不能怪他们,连我们也没注意是谁把这四罐奶粉放在服务处的柜台上,刚才忽然来了个电话,他说他叫金……金什么……噢,叫金胜保,说那四罐奶粉是他留在柜台上的,要我们立刻送到这间病房来。”

警探接着说:“这位护士小姐来告诉我,我因为觉得可疑,不敢擅自作主,所以特地来请示汪帮办……”

汪辉照“哦”了一声,不禁起了疑心,又把那四罐奶粉拿起来仔细察看。

这四罐是美国货的“克林”奶粉,用绳子绑在一起,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可疑之处。

值得疑心的,自然是那个自称叫金胜保的,送来这四罐奶粉的动机和目的。

汪辉照也知道,金胜保是黑骑士的老大,他可能在报上获悉小朱的遇害,送点补品来慰问是人之常情,但他为什么要这么鬼鬼祟祟的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金胜保知道警方在找他,所以不敢出面,迫不得已只有用这个方法。

因此汪辉照也就不太注意,仍然把四罐奶粉置于病床旁的台子上,吩咐那警探和护士退出去。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这间病房里突然传出轰然一声爆炸巨响,惊动了整个医院。

待警探们闻声赶到,只见满屋烟尘弥漫,汪辉照已倒卧在血泊中,受了重伤。

孙奇在警务处接到报告,立即赶到现场作紧急措施,经过一阵忙乱,到现在才把医院的惊乱压下来。

等孙奇一口气把经过情形说完,方天仇立即问:“问题是出在那四罐奶粉?”

孙奇点点说:“其中的一罐里面,装置了定时炸弹,只是他们的技巧非常高明,罐子的外表一点也看不出被改装的破绽。”

方天仇沉思了一下说:“孙探长认为会是金胜保送来的吗?”

“不可能!”孙奇断然说:“根据一般常情,金胜保若是存心谋害小朱,绝不会在电话里说出自己姓名,很显然的,这是嫁祸,或者是冒名!”

方天仇碍于有那些警探在场,不便表示意见,暗向孙奇使了下眼色。

孙奇立即会意,吩咐警探们退出病房。

方天仇于是郑重说:“刚才我得到消息,黑骑士起了内讧,金胜保跟小朱闹翻了!”

孙奇颇觉意外,诧然说:“如果你的消息正确,那么我的判断可能需要加以修正了……”

“是不是怀疑那颗定时炸弹,真是金胜保送来的?”方天仇故意问他。

“嗯。”孙奇点了点头。

方天仇却笑笑说:“其实孙探长的判断无需修正,依兄弟的看法,他们就是翻了脸,金胜保纵然存心置小朱干死地,也不致明目张胆,送了颗定时炸弹来,还唯恐警方查不出来,特地报出大名,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孙奇未作表示,实际上他开始就作了这样的判断,由于听说黑骑士起了内讧,他才怀疑到金胜保会趁机下手。

现在无论那颗炸弹,是不是金胜保送来的,他已没有留在医院的必要,只留下两个干探在医院协助处理,其余的人全部撤回去。

在孙奇的汽车上,方天仇忽然提出个要求:“我想找金玲玲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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