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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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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话长进啦!不用纸笔了。”账房先生看了看手中的纸笔,大声地笑着说。

半年前,石田在这里经常同店里的人进行笔谈。

“只是在船上跟温章先生学了一点,难的话还说不好。……请问,我的那些伙伴们的情况怎么样?”

他们同时漂流的六个伙伴,全部都由马六甲送到澳门,一半寄居在金顺记,一半寄居在基督教新教的教会里。

“只有一个人留下了,其余的人都回国了。回去已快三个月了。”账房先生回答说。

他们刚到澳门时,希望留下来的只有石田一个人,其余五个人都想念故乡,希望尽快回国。而现在说留下了一个人。

“谁留下来了?”

“那个最年轻的。”

“噢,是辰吉吧?”伙伴中年纪最小的是十六岁的辰吉,他生长在海边,皮肤白晳,使人感觉比较瘦弱。

“是的,就是那个可爱的娃娃。”

“他为什么要留下呀?”

“据说他不想回去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石田想起了辰吉是个孤儿。“他现在在哪儿?”

“在教会里。”

“过后我去看看他。……我应当告诉小姐,温章先生马上就回来。”

石田时之助跟店员打了招呼,穿过了账房。

金顺记澳门分店是一座石造建筑,账房面对大街,后面是住房,温章的姑娘当然住在那里。店堂与住房之间是一座相当宽阔的石头院子。

院子里有一个小姑娘和一个四十来岁肌肉隆起的汉子。

石田没有见过温章的女儿,但他感到这个小姑娘肯定就是温章的女儿。她的面貌很像温章,前发垂在额上,很像是所谓的“刘海发”,她给人的感觉与其说是可爱,不如说有一种凛然的气概。

旁边的那个汉子,石田以前在澳门时就认识。他名叫余太玄,是个拳术家;他在金顺记说不清是店员还是食客。

现在余太玄把右手紧贴身躯,手心向上,紧握拳头。那姿态好似是用匕首刺杀接近的敌人。他的左手张开一半,轻轻地向前推进。他的两腿劈开站立在那儿。

“这架势是‘白虎献掌’啊!”石田以前曾经请余太玄给他做过这个架势。余太玄曾把这个架势的名称写在纸上,教给了石田。

再一看,那姑娘也在做着余太玄所示范的架势。

敌人如果用右拳从正面打过来,可以用左手拨开,然后用右拳直捣敌人的胸部。这时右腕子应当尽量下沉,左手要保护自己的右侧。

余太玄猛地一跃而起。他光着脊背,肩膀上的肌肉有力地跳动着。

接着那姑娘也飞跃起来。

“嚯!相当不错呀!”石田心里感到很钦佩。

姑娘利落地穿着一条草绿色的紧身裤,脚脖子上扎着一道黄色的脚带子,下面穿着雪白的布鞋。当她跃起的时候,脚带子上的黄穗子在半空中迎风飘扬。

跳跃完毕,“白虎献掌”就告一段落了。

他们俩一直集中精力练拳,都没注意到石田在旁边。

“很好很好。不过还显得有点紧张,以后可就没有劲了。这一点你自己可以去体会体会。”余太玄说话的时候,姑娘已经注意到了石田,露出惊讶的神情。余太玄看了看姑娘的脸,回过头来见是石田,忙跟石田打招呼说:“啊!稀客稀客!”

“托您的福,我平安回来了。”石田说。

“啊呀呀!中国话长进了。”余太玄的看法与账房先生一样。

“这位是——”石田看着姑娘说道,“温先生的小姐吗?”

“嗯,是的。”拳术家回答说。

石田转身朝着彩兰说:“敝姓石。跟您父亲乘坐同一条船。船刚才已回到澳门。您父亲在公司还有点儿事,一会儿就会回来。”

“啊,是吗?谢谢您来告诉我们消息。”彩兰低头行礼说,“我爸爸身体好吗?”

“嗳,非常好。”

石田一直看着彩兰的脸,在谈到她父亲的时候,一瞬间的喜色很快就消失了。

她这样抑制情感,不像是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子。

石田觉得很难理解,心里想:“这样的年岁,一般的情况不是要高兴得跳起来吗!?”

5

澳门金顺记要为温章回国开欢迎宴会。宴会开始还有一个来小时。石田决定利用这个时间到教会去看看辰吉。

教会里也因欧兹拉夫的归来而热闹起来。

“哦,是找那个孩子。”看门的中国人听石田说要见辰吉,指着另一栋房子说,“两个日本人都住在那儿。”

“两个!?”石田感到奇怪,朝那里走去。

门是开着的。石田朝里面一瞅,那是一间小小的客厅,墙上挂着黑板,摆着六套桌椅。客厅里没有人。旁边似乎还有一个房间。

“辰吉!”石田用日语叫了一声。

不一会儿,黑板旁边的一扇门打开了,露出辰吉的脸来。

辰吉一看到石田,他那稚气的脸上露出高兴的神情,喊道:“老师!”

以前船上的人一直把船上的保镖叫作“老师”。

“老师平安回来,太好了。欧兹拉夫先生回来了,我想老师一定会和他一起回来,正想去金顺记看望您哩。”

“啊,变了!”石田心里这么想。辰吉过去说一口渔夫的话,半年未见,竟说出这样文雅的话。

“你也很精神,太好了。”

“嗳,托您的福呀。”

“听说你决定不回去了。为什么呀?”

“嗯。这个嘛……因为……”辰吉吞吞吐吐的,想说什么又停住了。

这时从辰吉刚进来的门里又出来了一个人。这人拖着辫子,穿着中国服装,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他的皮肤白皙,新刮过的胡茬留下一道青痕。日本人长期离开日本,会很好地分辨日本人。不仅是这人的容貌,就连他周围飘溢的气氛也使人感到有一种独特的、非常熟悉的味道。石田立即意识到他是日本人。这人的身上有一种日本商人的气味。难怪看门的说有两个日本人。

“您就是石田大人吧!”那人果然用日语说话了。

“正是。”石田用武士的语调回答说。

“石田大人的情况,辰吉经常跟我说起。”那人用冷静沉着的声调自我介绍说,“在下也是日本人,名叫久四郎,在京都绸缎铺当过二掌柜。三年前因买卖上的事情去江户的途中,船只遇难。其实在石田大人上船之后不久,我就来到此地。以后一直跟辰吉在一起。”

“噢,三年前?”

“是的。时光过得真快,在这三年期间,我去过很多地方。我是被美国船搭救起来的,在美国的一个叫波士顿的地方呆过一段时期,然后去过欧洲、印度、暹罗,以后就来到这里。”

“不准备回国了吗?”

“我已经断念了。在暹罗我学了唐人日本人在古代称中国人为唐人。话,改成了唐人打扮。……因为我已经受过洗礼了。……”

“噢,是么。”要是在日本国内听到这样的话,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日本在江户时代严禁基督教,发现教徒要处以死刑……但这里是离日本千里的外国,而且石田时之助早已离开了日本,所以这么淡淡地应声说。

久四郎搓着手,继续说:“我已经信奉了上帝,所以不能再回到禁止基督教的祖国去了。……辰吉这孩子虽然还未接受洗礼,但他还能理解我的心。”他弯着腰,用上眼梢瞅着石田。他的态度十分端庄稳重。但石田很不喜欢他那眼神。他一眨一眨的小眼睛令人捉摸不定,十分讨厌。石田不由联想起他厌恶的欧兹拉夫。

“我明白了。……”石田心里这么想。

这家伙大概是劝诱漂流的同胞信奉基督教,但他那巧辩的舌头,并没有战胜国内有家小的同胞们的怀乡之心,只是在孤儿辰吉的身上奏了效。

石田暂时只跟辰吉谈着漂流的伙伴们的事情。久四郎不时地插嘴说话。

“像辰吉这样的年轻人,能留在这里太好了。这里有着广阔的世界。”

他讨人喜欢地装出一副笑脸。但他的眼睛并没有笑。

“好吧,我以后再来。今天晚上金顺记有个聚会,我不能再待了。有时间你可以经常来玩。”石田对辰吉这么说后,站起身来。

久四郎又搓着手说:“今后请您多帮助。我原来是商人,没有姓。在这里没有姓很不方便。我随便起了个姓——姓‘林’。这个姓对唐人和日本人都通用。日本古代只有武士阶级有姓,其他阶级的人只有名,没有姓。日本人的姓中也有“林”,但读法与中国不同。”

“噢,是林久四郎先生。”

“不过,有了姓,名字还不像唐人,因此我改名叫九思“久四”与“九思”,在日语中读音相同……我现在叫林九思——我就是这样简单地起了一个好像了不起的名字。”

“好。老师,我送您到门口吧!”辰吉这么说着,跟着石田走出来。

久四郎目送着他们,他那小眼睛带着一种异常的神态。

在教会门前分别的时候,辰吉小声地说:“老师,您什么时候把我带走吧!”

“为什么?你想回国吗?”石田也小声地问道。

“不!我一直想留在这里干点正经的工作。这个决心是不会改变的。”辰吉更加小声地说,“不过,跟久四郎在一起有点受不了。”

“是吗。”石田笑着说,“找到好的工作,我瞅个机会带你走。”

“说起工作,久四郎说要和我一起搞印刷哩!”

“印刷?……你跟他说,对这个工作不感兴趣。”

“那就拜托老师了!”辰吉赶忙行了一个礼。

在回金顺记的途中,石田时之助不觉口中念叨着:“绸缎店的二掌柜、林九思……”

当金顺记欢迎温章的宴会正在热闹进行的时候,在东印度公司澳门分公司,林赛正坐在桌子面前工作着。他在煤油灯光下不停地写着,不时地拿起旁边盛着威士忌的玻璃杯,轻轻地喝上一口。

当金顺记的宴会将近尾声,拳术大师余太玄领头大声喊着干最后一杯的时候,公司里的林赛才放下了笔。他把玻璃杯里剩下的威士忌全部喝干了。

“啊,终于完了!”

他从容不迫地拿起红蘸水笔。他的面前放着阿美士德号的收支决算书。他用红笔填上亏损总额——£5647。

这在当时可是一笔巨款。

林赛望着煤油灯,嘟哝着说:“公司,不,英国政府现在应当懂得,这笔买卖是多么合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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