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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与西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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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彰阿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些,但他不怕这个正义派的热血汉子王鼎。他觉得王鼎“容易驾驭”。

王鼎遇事总反对穆彰阿。但这位热血汉子缺乏深谋远虑,是个非常单纯的人。比如拿人事问题来说,穆彰阿看中了某个人,但他暂不推举,而先提出另外一个人的名字。这样,王鼎肯定要反对,穆彰阿就故意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那么,谁比较恰当呀?”结果还是把他最先物色的人安插上去。而王鼎却以为自己迫使穆彰阿撤回了他推荐的第一个人,反而显得很高兴。

年纪最大的军机大臣曹振镛,对穆彰阿来说,也不是什么对手。

“最近皇上有点倦怠,对奏折的文字也不作订正了。”曹振镛叨叨唠唠地说。

穆彰阿只是适当地在一旁敲敲边鼓,而内心里却奸笑着说:“这个文字迷!”

搞政治要慎重、认真!——这就是曹振镛的信念。

可是,不知什么原因,他只是在文字上慎重、认真。认真地写字,这对于慎重地推行政治当然是起码需要注意的。但他这方面的要求太过分了。人们评价他说:“字则专搜点画,诗则泥黏平仄,不问文章工拙。”

在录用官吏的考试时,“遂至一画之长短,一点之肥瘦,无不寻瑕索垢”。龚定庵就因为不会写端正的楷书,所以尽管他具有异常的才能,直到三十八岁才中进士。字写得如何,竟决定了一个人能否飞黄腾达。

当时是“专尚楷法,不复问策论之优劣”(《燕下乡脞录》),“举笔偶差,关系毕生之荣辱”(《春冰室野乘》)。可见是形式践踏了内容。当然不可能指望这些得了楷书神经官能症的官僚们会推行积极的政治,因此出现了“厌厌无生气”的局面。

曹振镛不是坏人,但由于他是一个极端的文字至上主义者,应当说他给社会带来了毒害。而且当时恰好是西方通过产业革命培育起来的势力向东方汹涌而来的时期。

这样一个曹振镛当然不可能成为穆彰阿的劲敌。穆彰阿在政界中枢没有一个像样的竞争者。

不过,在地方上还是有的。

希望维持现状的营垒与争取改革的党派之间的对立,尽管有程度的差别,但在任何时代都是存在的。这样的斗争首先从区分敌我开始,接着就要寻找敌人的核心。

学习经世之学——公羊学的人,当然要批判当前的体制,争取改革。不过,公羊学派的两巨头魏源和龚定庵,在穆彰阿的眼中还不是那么危险的人物。魏源只不过是一个在野的学者,龚定庵虽踏上了仕途,但地位很低。

在有数的公羊学者当中,在政界有实际影响的人并不太多。当前最值得警惕的人物,就是担任江苏巡抚要职的林则徐。穆彰阿很久以前就已经注意到林则徐的言行和他周围的人。

穆彰阿退出宫廷,回到家里。家里人告诉他昌安药铺的老板藩耕时正在密室里等他。

穆彰阿向脚边的银痰盂里吐了一口痰,向药铺老板问道:“不定庵的头头的消息弄清楚了吗?”穆彰阿了解到林则徐的耳目吴钟世离开北京,去了南方,立即提高了警惕,命令自己的耳目藩耕时去调查。

“从扬州以后,一直有两个人跟踪他,不断与这边联系。吴钟世从扬州顺长江而下,路过上海,在金顺记的分店住了一宿。”

“金顺记?啊,是总店设在厦门的那个金顺记吗?”

“是。第二天在苏州访问了魏源的家。据说当天林巡抚恰好也在魏家作客。”

“这不会是偶然的巧遇。”

“我想这次会见可能是事先联系好了的。会见时底下人都远远地避开了,无法了解他们谈话的内容。”

“行啦,能了解他见了什么人就可以了。”

“吴钟世第二天会见了金顺记的连维材。地点是在阊门的瑞和行。”

“以后呢?”

“根据昨天的消息,吴钟世在拙政园再一次会见了林巡抚;而且魏源和连维材于同一时间在天后宫附近碰了面。”

“一定是唾沫飞溅地谈论了一些无聊的事情吧。不过,最近倒是经常听到连维材这个名字。”

“那是来自广州的消息吧?”

“对。在政界,对过去的一些好的规章制度,有些家伙主张要搞什么改革。在商界,好像也是如此。这个金顺记的连维材与林则徐的关系还不清楚吧?”

“目前只了解到两人在宣南诗社的会上、在不定庵里见过面。”

“广州的献款到了吗?”

“还没有。不过,刚才收到了密信。”藩耕时拿出了信。

穆彰阿看完信,微笑着说:“十万两!这次劲头很大啊。”

“是的。看来广州的问题会越来越多的。”

“苏州对林则徐的舆论怎么样?”

“好像很不错。……”药铺老板心里有点顾虑,这么回答说。

“这家伙生来就有一种受人欢迎的本领。不过,有什么别的情况没有?他的儿子们怎么样?”

穆彰阿对大的方针政策不在行,却擅长于绊人跤子的小动作。但林则徐为人廉直,没有空子可钻,无法找借口陷害他。去年英国船停泊上海是一个机会,但林则徐上任晚了,巧妙地逃脱了责任。“那么,他家庭里有没有什么丑闻呢?”——穆彰阿是这么想的。

“他的公子们好像都很不错。”藩耕时提心吊胆地回答说。

“是呀,大儿子汝舟据说跟他老子一模一样,可能很快就要中进士。二儿子聪彝、三儿子拱枢学业都很好。”穆彰阿对大官们的家庭情况了如指掌,如数家珍般地说出了关系并不密切的林家儿子的名字,药铺老板听得目瞪口呆。

5

这时,吴钟世正在苏州城外沿着城墙朝南边信步闲走。

他南下的目的是为了把北京的气氛传达给林则徐。直接面谈比写信更能表达生动具体的情况。

——穆党的进攻矛头看来是逐渐对准林则徐了。

北京的保守派逐渐集中了焦点。吴钟世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感到应当提醒林则徐。

这天他在虎丘的一榭园见到了林则徐,详谈了情况。

要传达的情况全都谈了。他觉得好像卸下了肩上的重担。

他从虎丘坐船,在吊桥边登岸。桥的对面就是阊门。从这里至胥门的城西区,在繁华的苏州也算是最热闹的地方。

他站在万年桥边,抬头望着城墙。苏州的城墙高约九米。

“老爷,请让一让路。”

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脚伕挑着担子走过来。挑的虽是小小的木箱,但脚伕却好像挑着很重的东西。而且有一个壮汉目光炯炯地跟在脚伕的身旁,一眼就可看出他是个会拳术的保镖。

“是银子!……”吴钟世低声地说。

他刚才见到林则徐时就曾谈到银子。白银现在正以惊人的速度流到国外。洋商要求用现银来换取他们的鸦片,眼看着国家的财富被他们剥削走了。

吴钟世穿过胥门,进到城里。

苏州是座水都。在这座城市里,水路纵横相联;在长达二十三公里的城墙外面,也像蜘蛛网似的密布着运河。也许是受到这些横行霸道的水路的威胁,街上的道路显得十分狭窄。苏州的特色是水。

到处都可以看到桥,拱桥尤其多。大约一千年前的唐代,当过苏州刺史的诗人白乐天写过这样的诗句:

绿波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

桥的栏杆大多是红色的,这给本来带有女性气味的苏州城市更加增添了鲜艳的色彩。

吴钟世刚才意识到一种微妙的气氛,它跟这美丽的城市很不相称。

他感到好像有人跟踪他。他联想到昨天的情况也很可疑,一个长着老鼠胡子的闲汉在偷偷地盯他的梢。他有意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只见一个戴着斗笠的农夫模样的人赶忙把身子紧贴着墙壁,背转脸去,样子显得有点慌张。

从胥门到城内,两边排列着官仓,接着就进入了文教区。这一带汇集了紫阳书院、正谊书院、鹤山书院等培养过无数英才的名牌学校。

他频频回头张望,但盯梢的人好似已经断念了。

走过紫阳书院,吴钟世突然碰上了连维材。

“啊呀!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您!”吴钟世打招呼说。

“啊!……”连维材好像正想着什么事情,吃惊地说道,“原来是吴先生呀!”

“您在考虑什么事情吧?”

“没有,没什么……”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苏州很繁华啊!”吴钟世说。

“不过,能继续多久呀!?”连维材答话。

“您是说……?”

“苏州恐怕也在走下坡路了。运河这么狭,大船是进不来的。如果不能停泊绕过非洲而来的洋船,那就……”

“非洲?”这可是个陌生的地名。吴钟世歪着脑袋问道,“您不在苏州,而在上海建立分店,就是由于这个原因吗?”

“是的。”

吴钟世盯着连维材的脸。

现在只许洋船在广州进出。不过,这种制度,在连维材看来不过是一道薄板墙,随时都可把它踢倒。不,这道板墙不必抬腿去踢,时代的激流什么时候一下子就会把它冲走。

这座苏州城自古以来就十分繁华,由于战火,曾经一度衰落过,但它像不死的火凤凰,不知什么时候又恢复了它原来的面貌。

隋代开辟的大运河,把苏州与遥远的北方联结了起来。江南丰富的特产先在这里集中,然后运往各地。繁荣是天赐给苏州的。这座城市将会永远繁荣,人们对此深信不疑。

苏州人往往蔑视新兴的上海说:“那个鱼腥味的小镇能成什么气候!”上海不久以前还是一个在海岸边上晒渔网的渔村。最近获得了很大的发展,但与有百万人口的城市苏州相比,那还相差很远。不过,时代正在向前发展。

这时连维材的眼珠子朝旁边闪动了一下,脸也略微动了动,样子有点儿奇怪。

“您怎么了?”吴钟世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好像已经不再跟着了。”

“跟着?连先生也叫人盯梢了?”

“啊!这么说,吴先生也……?”

“嗯。有这样的形迹。”

两人互看了一眼。然后沿着小河,朝北走去。西边是苏州府的衙门。两人暂时没有说话。走到第三座桥时,连维材自言自语地说道:“阵营慢慢地分清啦!”

6

水都苏州是江苏省的省会。所以巡抚的官署设在本地。巡抚林则徐正在官署看一本草草装订的手抄本。

手抄本的封面上写着《西洋杂报》。这份杂报是连维材从西洋的书籍和报纸上抄译下来,作为礼品从广州带来的。

林则徐的手边放着纸笔。他想到了什么,提起笔在黄色的纸上写道:“关于美利坚之国制,不明之点甚多,要研究。”

他放下笔,又继续看下去。他的脑子里还刻印着去年胡夏米船(阿美士德号)的来航。“连维材说那是什么的前奏。……”

前奏?什么前奏?是不是什么可怕的势力要来袭击这个国家?一定要想点什么办法!

这个国家总算初步形成了改革派。据北京来的吴钟世说,维持现状的大官们正在想办法对付改革派。不过,两派都属于同一个士大夫阶级。现在的政治都集中在士大夫阶级的人事问题上。现在的###,不过是尽可能让本派更多的人来担当重要的职务。

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要来袭击这个国家,它也许十分强大,是官僚政治难以抵御的。这个国家有没有比整个士大夫阶级更强大的力量呢?

林则徐直接从事过盐政和河政。他想起了种种场面。——

在筑堤工程中,那些担着土筐、像蚂蚁一样的人群;那些扛着饥民团的旗帜、掀起大路上的灰尘前进的群众。

他认为在这些地方有一股潜在的力量。不,现在还没有形成力量,但有人会把他们变成一股力量;到那时候,读书人的士大夫政权就无能为力了。

这种力量是应该粉碎、还是应该加以利用呢?

“王举志现在干什么呢?”

林则徐从《西洋杂报》上抬起眼睛,出神地望着荷兰造的玻璃灯罩中的火焰。

北京的紫禁城。

道光皇帝打算召见一结束,在附近散散步,然后再回养心殿去躺一会儿。

长达三小时、令人腰酸背痛的政务已经告一段落,但时辰还很早。春天和煦的朝阳炫人眼目,禁苑的树林子一片新绿,耀眼鲜艳。

各个宫殿的屋顶上铺着各种颜色的琉璃瓦。这些黄的、绿的、红的屋顶沐浴着阳光。——在这紫禁城外,还有无边无际的广阔的土地都受道光皇帝管辖。他一想到这些,就心神不定,焦躁得要命。

他有时好似想起了什么,认真地处理政务,通宵研究奏文,把第二天要咨询的问题认真地写下来,真是废寝忘食,他身边的人都为他的健康担心。

可是,他一旦厌倦起来,就把政务统统置之脑后,召见时只是模棱两可地回答问题,敷衍了事,然后就通宵玩乐。

道光皇帝的一生就是这两种情况的循环反复。

北京分为内城、外城,这紫禁城也分为举行朝廷仪式的外朝和皇帝日常生活的内廷。其分界线就是保和殿后面的那道墙壁,那里有内左门和内右门等过道,中间夹着乾清门。

内廷就是皇宫的内院。那里的女人很多,其中“贵人”以上才能受到皇帝的宠爱。贵人升级为“嫔”;贵嫔升级为“妃”、“贵妃”;再上面是“皇贵妃”,最高的当然是“皇后”。加上侍候她们的宫女,这个女人世界的规模之大简直无法估计。

在内廷从事杂役的太监就超过千人。太监就是丧失男性机能的、所谓的“宦官”。

如此众多的丧失性机能者无声的叹息,供妃嫔使役、虚度十年青春的年轻宫女们的脂粉香气——这一切混杂在一起,使内廷充满着一种妖艳的颓废气氛。

道光皇帝除了那个被军机大臣们包围着的气氛严肃的世界之外,还有着另一个畸形的颓废的世界。他命里注定要生活在这两个世界之中。

他来往于外朝和内廷之间,他的精神也不停地徘徊彷徨于两个世界之间。所以他有时紧张,有时松弛。

道光皇帝想在养心殿里躺一会儿。当他坐在床边时,一个太监进来说:“皇后娘娘好像感冒了。”

“什么!”道光皇帝的声音大得可怕。

太监大吃一惊。不过是患了伤风感冒,为什么要这么大声喊叫呢?

每两年要死去一个孩子。——今年又该是出事的凶年,说不定要死的还不限于孩子哩!

他的脑海中掠过一道不吉利的预感。

皇后佟佳氏崩于道光十三年旧历四月。又是一个死人的凶年。

“我愿代替奕去死,但愿那孩子长命百岁。”皇后在去世的两天前这么说。

唯一活着的皇子奕已满两岁。他不是皇后生的。皇后只在道光皇帝当皇子的时候生过一个女儿。这个女儿在六岁时死去。从此以后,皇后一直多病。

皇后在奄奄一息时,低声地说了最后的遗言。这话只有道光皇帝听见。

“陛下,戒掉鸦片吧!”——她是这么说的。

皇后佟佳氏谥号孝慎成皇后,葬于龙泉谷。道光皇帝辍朝(未理朝政)九日,素服(丧服)十三日。在肃穆的气氛中举行了葬礼。道光皇帝一向俭朴,他把清朝历来铺张浪费的“葬墓陵制度”简化了。

奕(后来的咸丰皇帝)的生母是全贵妃。她一度被提升为皇贵妃,第二年当了皇后。

道光皇帝折断了烟枪,烧了烟盘,砸了烟灯,毅然戒了鸦片。

周期性的“勤奋季节”又到来了。他每天晚上都拿起朱笔,对着奏文。寝宫养心殿里灯火辉煌,通宵达旦。连那位一向严格的老臣曹振镛也担心地说:“陛下要保重龙体啊!”

道光皇帝勤奋之后,首先热心处理的是他过去有意识搁置下来的鸦片问题。

同一个时期,在浓雾笼罩着的伦敦,外交大臣巴麦尊正召集了专家,研究对清政策,制订打开清国门户的政策。

在曼彻斯特,那些像墨慈那样取代东印度公司、跃进对清贸易的商人们,连日召开业务会议,商讨怎样向清国出售更多的鸦片。在加尔各答,早已召开了争取鸦片增产的委员会,商讨了私人贩卖鸦片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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