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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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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板子发出嗖嗖的呼啸声。www.maxreader.net

连维材闭上了眼睛。

“啊!……”他决心不吭声,但声音却从他的唇边漏出来。

这并不是因为痛疼。——他几乎没有感觉到痛疼。太出乎意外了,他不觉发出了声音。

“一下!”前面的狱卒这次十分认真地大声数着数。

1

连维材闻着潮湿的泥土味,摸索着在牢房里走动。不过也没有多大的地方走动。稍一抬手,就碰到牢房顶上粗糙的泥土,沙土吧嗒吧嗒地落到他的头上。

当时的监狱大多是地牢。条件当然很差,跟地窖差不多;关在牢里的人也不太多。这并不是说犯罪的人少,而是因为审判快,很快就判刑。刑分笞、杖、徒、流、死五种,所以关在牢里的时间不会太长。审判之所以快,是因为审判是在绝对专制的情况下进行的。

土牢的三面是土墙,前方有一个小小的格子窗,隔壁也是牢房。连维材是从另一面的铁栅门里被扔进来的。

从隔壁的牢房里传来了呻吟声。像病人的声音。长期关在这种地方,湿气也会把人的身体弄垮的。

最叫人胆怯的是,周围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狱卒提来的灯笼是地牢中唯一的亮光。而这样的狱卒两个小时才来一次。整个地牢只有一个出口通向地面,所以只要把出口守住,就不必来巡查了。

狱卒在这里简直像活佛,是救苦救难、带来光明的活佛。

牢房下面铺着薄木板,木板上面盖着粗草席。而潮气却透过了木板,连草席也湿漉漉的。

“我什么也没干呀!冤枉!冤枉啊!”隔壁的人又哼叫起来。他本人也许认为自己在大声地喊叫。其实他那可怜的嗓门只能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不管他怎么大声喊叫,聚集在地面出口处的狱卒也不会听见。

“别喊了,喊也是白搭。你这么喊叫,只是浪费体力。”连维材向隔壁的人说。

“我冤枉呀!是姓洪的陷害我啊!是姓洪的挟嫌报复,是他诬告我啊!……”隔壁的人仍在疯狂地叫着。这种从肺腑里挤出来的喊叫声,拖着长长的尾音。

这可怜的喊叫声好像在黑暗里徘徊游荡。

“这人说是洪某陷害了他,他是冤枉的。而我是怎么一回事呢?我什么也不知道,不也是关在地牢里吗!?我也是遭了谁的陷害吧!……那么,是谁陷害我呢?”连维材想不出是谁。他树敌太多了。

被捕的当天,他一直在地牢里,没有审讯。系在他腰上的锁链,一端锁在铁栅门上。铁链子比较长,走动走动还是可以的。他拖着铁链子在黑暗中走着。铁链子的长短,牢房的大小,恰好适合。

“安排得真妙啊!”连维材苦笑着。

他并不紧张。尽管不知道被捕的原因,但幸而温翰在广州。只要有温翰,就会给他想办法。他感到放心了。

不过,这长夜确实难熬。隔壁的人一直在哼叫。一躺下来,草席的湿气顺着脊背向全身流窜,感到骨头好像要霉烂了似的。

睡不着觉,又加上周围是一片黑暗,连什么时候天亮也不知道。

那光明的象征——狱卒提的灯笼在铁栅门外停下来,只听咔嚓咔嚓开铁锁的声音,接着铁栅门哗啦一声打开了。

“出来!”狱卒不耐烦地喊道。

连维材刚迈出铁栅门,腰上就被狱卒狠狠地踢了一脚。

走到地面时,他感到头昏眼花。他第一次感到太阳光是这样地眩目。他是半路上被塞进轿子送进地牢的,根本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被狱卒带进的这座衙门似的建筑物,他也一点没有印象。

“跪下!”

随着这一声喊,连维材跪倒在地上。他抬头一看,只见两个当官的坐在他的面前。天气这么热,这两个官员仍然威严地穿着官服,挺胸腆肚地坐在那里。

两个都是九品官,一个是文官,一个是武官。从补服上刺绣的花纹可以判断出文官、武官和品级。文官的图案是鸟类,武官是兽类。一个官员绣的是练鹊图案,因此看出是九品文官;另一个官员是海马,因此是九品武官。文官可能是司狱或巡检,武官可能是额外外委或军营中的蓝翎长级的下士官,都是下级官吏。

“也许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嫌疑。”连维材突然有这么一种感觉。

过了一会儿,狱卒在他的面前摆了一张小桌子,另一个狱卒放上墨盒和纸笔。

“把你的姓名、住址写在这张纸上!”武官严肃地命令说。

连维材感到奇怪。他虽然头一次进监狱,但审讯的情况还是经常听说过。在那个文盲众多的时代,一般是口头讯问姓名、住址,然后由书吏记下来;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让嫌疑犯自己写的。

连维材写完之后,这次轮到文官下令了。他说:“下面按本官说的话,用笔记下来!”

连维材提笔等候着。

“广州政府当局不熟悉外国情况。……律劳卑大人健康如何?……”

连维材按他所说的写下。他心里想:“这些话我记得在哪儿写过呀!……”

“完了吗?好啦,把他带回牢里去!”武官命令狱卒说。

审讯只是写字,没作任何讯问。当连维材再次被踢进牢房时,他已经大体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律劳卑散发的中文告示使当局大为震怒,严令公行捉拿写这张告示的“汉奸”。——这些情况连维材早有所闻。

他刚才写的,就是跟墨慈见面时和翻译哈利笔谈时写的。看来一定是他在墨慈商会随便写的纸片让人送交当局了。刚才要他写字,是为了对笔迹的。

是公行要捉拿的“汉奸”。被伍绍荣出卖了!跟公行确实结了仇,但这样陷害未免太过分了。“我叫姓洪的给坑害了啊!”隔壁的人又开始喊起来。连维材不声不响地坐在潮湿的草席上。牢房,是一个黑暗世界,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终于明白了被捕的原因。

“一切让温翰去办吧!……”他在黑暗中低声说。

2

公行虽表明要停止同英商的贸易,但这是出于责任感,是自发的,并不是奉政府命令。所以律劳卑认为这不过是一个姿态,不是什么大事,根本不放在眼里。

把贸易说成是对夷人的恩惠,其实这是清朝想装潢门面的表现,清国肯定也和英国一样把对外贸易看成是件大事。律劳卑一向是这么认为的。对产业革命之后的英国人来说,这样的解释也许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清朝方面把贸易看成是大事的,只是由此而获得实际利益的公行的商人,以及一部分接受贿赂的官吏。清朝的上层并不怎么看重每年五十万两的海关收入,他们确实是把贸易看作是“施恩”。在这里存在着分歧。

律劳卑继续挑衅。总督和巡抚打着公行的屁股,督促他们要律劳卑退到澳门去。八月底,伍绍荣和卢继光几乎每天都在海关监督与英商之间奔走。律劳卑不接见,只好去见英国商人。他们主要同查顿接触。这个大鸦片贩子显然是接受了律劳卑的指示,他一味地说:“不达目的,律劳卑大人是不会回澳门的。”

金顺记的大掌柜温翰,听说老板连维材被捕,立即准备了五千两银子,打听情况。总督与巡抚的听差,每人起码得送银十两,他们把所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了温翰;塞进幕客们袖筒里的银子起码是一百两。这样,准备的银子还没有花掉一半,就已经掌握了确实的情况。

“到底还是叫公行给坑了。太小看这些家伙啦!”温翰咬着嘴唇。

这时,连维材又从黑暗的地牢里被带到令人目眩眼花的地面上。

这次不是前次那两个当官的,而是一个面孔漆黑、身材魁梧的官员叉腿站在他的面前。他的手里握着一根鞭子。

补服上的刺绣是犀牛,表明他是八品武官,大概是个排长级的“外委千总”。

“你无法无天,竟敢与英国人律劳卑勾结,编造中文告示!”他大声叱责着,这种威胁的声音简直像咆哮。

“我没有做这种事。根本没有。”连维材抬起头来回答说。

“胡说!”八品武官把手中的鞭子一挥,在空中发出嗖嗖的响声。他说:“我们完全掌握了证据。你的笔迹和在夷馆里写的字一样。”

“您一看律劳卑的告示就清楚了,那不是我的笔迹。”

连维材也看过律劳卑的这个告示。告示是石印的,笔迹看得很清楚。那是小罗伯特?马礼逊写的字,笔迹当然不会和连维材的一样。

“混蛋!谁会在告示中留下自己的笔迹!?告示可以让别人誊写。这个告示的稿子是你起草的吧?”

连维材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摇摇头。他那沉着冷静的样儿,看来叫八品武官大为生气。武官命令狱卒说:“给我打!”

那里只有两名狱卒,而八品武官的嗓门却好像向一排人发布号令。两个狱卒走上前来,一个站在他的面前,一个站在他的身后。站在身后的狱卒,手里紧握着一根有弹性的竹板子。

“打!”穿着犀牛刺绣补服的武官大声地下命令。

拿着竹板子的狱卒,好像举行什么仪式似的,慢慢地举起手来。当竹板子和身体成垂直线的时候,他的手突然停了一停,吸了一口气,然后只见他的手猛地往后一扬,竹板子触及他的肩膀,接着就改变了缓慢的速度,飞快地打下来。

噼啪!

竹板子带着呼啸声,打在连维材穿着薄薄的囚衣的脊背上。“啊哟!”连维材不觉大声呻吟了一声。好似火烧般的剧痛传遍了他的脊背。

“一下!”站在连维材前面的另一个狱卒,拖长声调数着数。

站在背后的狱卒,又缓缓地抬起他拿着竹板子的手。他那样子好像要给连维材留下充分感受痛苦的时间。

竹板子又从空中打下来。连维材闭上眼睛,咬紧牙关,迎接第二下打击。他在心中暗暗起誓:“我绝不出声!”

当竹板子落下来的时候,他觉得脊梁骨就好像被打碎了似的。但他只在喉咙里哼了一声。囚衣被打碎了,露出肌肉。

“两下!”前面的狱卒无动于衷地喊着。

连维材第一次把自己的灵魂附托在自己的肉体上。

“三下!”

背上的皮肉破了,血渗了出来。

“四下!”

眼睛发眩了。背上流下的血一直淌到屁股上。他感到自己的肉体还紧抱着自己的灵魂。

“五下!”

连维材睁开眼睛。竹板子带起的血花溅到肩头、胸口。鲜红的血点浸进囚衣的纤维,立即变成黑色的斑点。

“六下!”前面的狱卒眼看着别处数着数。

“这小子不吱声,很顽固!”——传来八品官恶狠狠的声音。

以后耳鸣起来,连竹板子的呼啸声也听不见了。

“魂魄啊!我的魂魄啊!”连维材在心里这么呼喊着,极力想把他愈来愈模糊的意识呼唤回来;甚至连背上像烧烂了似的痛疼感他也不想使它消失掉。皮开肉绽的脊背渐渐地失去了知觉。

“我绝没有干过这种事情!”连维材被自己的声音惊醒过来。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拷打结束了,又开始了审讯。

3

据律劳卑送给外交大臣巴麦尊最后的报告,总商伍绍荣于八月二十八日再次建议同清国官吏会谈。日期是在八月三十日,并要求席次按中国的方式排列。这肯定是受了总督的指示。但实际上八月三十日似乎并没有举行会谈。清、英两国的文献上都没有关于这件事的记载,可能双方都拘泥于“席次”,会谈流产了。

总督卢坤费尽了心机,想找出一个打开僵局的办法,但是没有成效,失眠症愈来愈严重。巡抚祁借口法律,扬言要严惩英国人。律劳卑也精疲力竭,连日发烧。伍绍荣往来奔走于两者之间,面颊眼看着陷下去了。

金顺记温翰的紧张奔忙也不亚于他们这些人。他悄悄地叫来码头上的一个苦力头。这个苦力头十年来一直为金顺记运卸货物。

温翰往他手里塞了五十两银子说:“律劳卑是乘安德洛玛克号军舰到达川鼻的。从川鼻到黄埔是乘小艇。问题是在这以后。我听说是坐小艇到广州码头的。究竟是坐哪条商船上的小艇,恐怕会有人亲眼看见。我希望能找到亲眼看见的人,把这件事证实一下,你看行不行?”

“这事好办。”苦力头拿着五十两银子轻快地走了。

温翰接着把儿子温章叫来问道:“目前在澳门的店里能搜集到多少现银?”

“马上能筹措到十万两。如果给一个月的时间,可以筹措三四十万两。”

“那么,你马上去澳门,把能筹措到的银子统统都拿到广州来。”

“您的意图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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