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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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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是没有”等于一个肯定。

“我是个大傻瓜,”可怕的王后又变成了女人,他亲吻着她的手,说道。

“安东奈特,”他将头贴在她的脚上,接下去说道,“你这样温柔而贞洁,不会将我们的幸福告诉任何人的。”

“啊!你真疯了,”她说着站起身来,那动作虽然猛烈,却优美之至。她再没有说一句话,径直跑到大客厅去了。

“她这是怎么啦?”将军内心自问。他灼热的头,将感情的震荡如电流般从脚到头一直传遍她全身。这震荡之强烈,他并没有料到。

待他极其激动地走进客厅,他听到的是仙乐般悠扬的音符。公爵夫人正在弹钢琴。科学家或诗人,能够同时理解和享受,而思考并不妨碍他们的乐趣。他们体会到,正如打击乐或铜管乐是表达演奏者内心情感的工具一样,字母和音乐语汇是表达音乐家内心情感的工具。字母和音乐语汇这双重的表达形式,是心灵的感官语言。在他们看来,在这种语言的深处,存在着一种特殊的音乐。同样的一句andiamo,mioben(意为“来吧,我的心上人。”这是莫扎特作曲的歌剧《唐璜》中一段著名的二重唱的最后一句,由女主人公泽琳娜和唐璜二人合唱。这段着重表现泽琳娜的内心矛盾;所以她的演唱给人印象更深),不同的女演员唱出来,可以使人流出快乐的泪水,也可以使人发出怜悯的笑声。

常有这种情形,在世界上此处彼处,一位少女在莫名痛苦的重压下叹息,一个男子的心灵在激情的煎熬下振颤,他们取同一个音乐题材,与上天共鸣,或者用某种美妙悦耳的旋律相互倾诉,这优美的旋律就是一种已经失传的诗歌。此刻将军就在倾听着这种不为人理解的诗篇,正如原始森林中一只失去伴侣的孤雁,它垂死时寂寞的哀鸣也不为人所理解一般。

“天哪,你这弹的是什么曲子?”他说道,那话音表明他深深地被感动了。

“一首情歌的序曲,好象是叫《塔日江》。”

“真不知道一支钢琴曲竟然能够如此,”他接口说道。

“嘿,我的朋友,”她说道,第一次用钟情女子的目光瞟了他一眼,“你不知道的事多了。你也不知道我爱你,不知道你使我非常痛苦。我必须用这种人家不大明白的方式自悲自叹,否则,我就要失身于你了……可是你什么也不明白。”

“那你是不愿意给我幸福!”

“阿尔芒,如果那样做,第二天我会痛苦死的。”

将军猛然离去。等他走到街上,才将眼中极力忍住的两滴泪拭去。

宗教阶段持续了三个月之久。期限一过,公爵夫人对自己翻来覆去的那几句话也已厌倦,便将天主捆住手脚交给了她的情人。说不定她怕反复讲永生,反而会使将军的爱情在尘世和在死后都持续下去。为了这位女子的声誉起见,必须相信她是贞洁的,甚至心地也是纯洁的。否则,她就太可恶了。到了某一个年纪,男女之间都觉得未来就在眼前,再不能浪费时间,也不能对享乐无端挑剔了。公爵夫人距离这个年纪还很远,从她的经历看,估计并不是初恋,却是初次享受到快乐。她还无法比较善和恶,也不曾经受过什么痛苦。痛苦会使她懂得,扔在她脚下的珍宝到底具有什么样的价值。她现在却以此为乐。她不曾领略过光明的无限乐趣,对停留在黑暗中还非常自鸣得意。

阿尔芒对这种古怪的情形,已开始隐隐约约有所觉察,但他对天性还抱着希望。每天晚上走出德-朗热夫人家的时候,他都思忖,一个女子在七个月时间里,对一位男子的殷勤追求和最温存、最细腻的爱情表示拒不接受,那么,对于一时欺骗她的、狂热的表面要求,她也一定不肯屈从的。于是他耐心地等待着阳光灿烂季节的到来,毫不怀疑他会采摘到最早成熟的果实。一位已婚女子的谨慎和宗教信仰方面的谨慎,他已经完全能够设身处地设想了。他甚至为这些内心斗争而感到快乐。公爵夫人极尽卖弄风情之能事的地方,他倒觉得她有羞耻之心。如果她不这样,他还不喜欢呢!见她制造出各种障碍,他很高兴。难道他不是可以一步一步地战胜这些障碍吗?而每一吹胜利,不是都能稍许增加一点长时期予以禁止的过分亲热吗?她不是很爱他似地,而对他作了让步吗?

然而,使胆怯的情人心满意足的那些小小的几乎是通过诉讼赢得的成果,他已经尽情地品尝过了,到现在,对他来说,这已是司空见惯的事。在障碍方面,要克服的,只剩下他自己的暴躁。对他的幸福来说,除了那个听凭他称呼“安东奈特’的女子的任性以外,他看不到还有什么别的障碍。于是他决心索取更多的东西,索取一切。一个还稚嫩的情人,往往不敢相信他崇拜的偶像会做出有失身分的事情。他象这种人一样感到为难,长期迟疑不决。极其强烈的内心反应,考虑成熟的心愿,一句话就可以将其毁掉的滋味,下定了的决心一走到门口使烟消云散的滋味,他都感受极深。他蔑视自己连说一句话的勇气都没有,那句话却一直没有说。

不过,有一天晚上,他从忧郁感伤着手,进而强烈地要求那虽不合法但却合情又合理的权利。公爵夫人本来无需等他的奴仆提出这项要求,这个欲望早在她意料之中。难道男子的欲望还能不为人知么?对某些面部表情的激烈变化,女人们难道不是个个天生就懂这门学问么?

“喂,怎么!你不想作我的朋友了么?”他刚刚开口,她便打断他的话。注视着他的目光由于满面绯红而更加美丽动人,那神奇美妙的颜色仿佛新鲜的血液一般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流动。“为了报答我的慷慨大方,你想沾污我的声誉。请你考虑一下吧!我已经反复考虑过了。我总是想着我们。女性的正直,我们不应该缺少,你也不应该不尊重。我不会骗人。如果我属于你了,我无论如何再也不能作德-朗热先生的妻子。你所要求的是,为了靠不住的连七个月都等不了的爱情,而牺牲我的社会地位、我的家庭地位、我的生命。怎么!你已经想夺走我自由支配自己的权利了么!不,不,再不要对我说这样的话了!对,什么都不要对我说!我不愿意、我不能听你说。”

说到这里,德-朗热夫人两手捧住头发,把垂到前额使她发热的丛丛发卷向后拢了一下,显出异常激动的样子。“你来到一个弱女子的家里,早已盘算好了,你心里想:有一段时间她要和我大谈其丈夫,然后就是谈天主,然后便会谈及爱情不可避免的后果。可是我要运用、大用特用我将赢得的影响;我要叫她少不了我。我有自己的日常往来,有公众达成的谅解。最后,等到上流社会终于将我们的关系当作既成事实来接受了,我就会成为这个女人的主子。请你直截了当说吧,这就是你的想法……

“啊!你在算计人,可你却说是爱,呸!你堕入了情网,哈!这我倒相信!你想把我搞到手,想让我作你的情妇,无非如此而已。可是,对不起,德-朗热公爵夫人不会堕落到那种地步!让那些天真无知的布尔乔亚女子上你虚情假意的当吧!我呀,我永远也不会上这个当!你的爱情里,没有任何一点东西可以使我坚信不疑。

“你谈到我的美貌,可是我可能象我的邻居,那位亲爱的公主那样,六个月之内变得丑陋不堪。你对我的才智、我的风度十分迷恋。我的主啊,对这个你也会渐渐习以为常,就象对寻欢作乐习以为常一样。这几个月来,我心肠很软,给了你不少恩爱,你不是已经习以为常了么?等我失足以后,有一天,你变了心,说起理由来,却只会给我一句关键性的话:我已经不喜欢你了。地位、财产、声望,整个的德-朗热公爵夫人,到那时,都将被徒然的希望所埋葬。我将来的孩子,也是我耻辱的见证,而且……不过,”她情不自禁地作了一个不耐烦的手势,接着说道,

“我心地太善良了,还向你解释一番。其实,这些你都比我更清楚。好啦!就这样吧!你以为我们的关系已经很密切了。我还能割断这种联系,我真是再高兴也没有了。每天晚上来到德-朗热公馆,在一个女人身边度过一段时光,她絮絮聒聒讨你喜欢,你就象玩玩具一样玩弄着她。还有什么比这更具有英雄气概呢?可是每天下午三点到五点,与你每天晚上来到一样有规律,也有几位年轻的公子哥儿来到我家。这些人倒很大度。我嘲笑他们,他们相当平静地忍受我的俏皮话和放肆无礼,并且逗我哈哈大笑。可是你呢,我把心灵中最宝贵的财富给了你,你却要毁了我,引起我无穷的烦恼。不要讲了,够了,够了,”见他准备开口,她便这样说道,

“你没有良心,没有灵魂,也没有教养。你想对我说什么,我全知道。对,全知道!与其在世人眼中被看成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女子,与其满足你的所谓欲望然后又定然使你厌倦,我又因此被判处无期徒刑,我宁愿在你眼中被看成是一个冷若冰霜、无动于衷、没有牺牲精神、甚至铁石心肠的女人。你那自私的爱情不配这许多牺牲……”

公爵夫人有如八音琴一般,长篇大论,滔滔不绝。这里引述的几句,远远无法代表她的原话。自然,她可以长时间地讲下去,对这奔腾湍急的笛音,可怜的阿尔芒,他的全部回答,便是充满了波涛汹涌情感的沉默。他首次隐约发现了这个女人的虚情假意,并且本能地揣度到,纯真的爱情、相互的爱情,是不会如此计较的,一个真心实意的女人是不会如此考虑的。继而他想起,指责他的那些卑劣的想法,他确曾无意中盘算过,他感到有些羞愧。他天使般真诚地扪心自问,在自己的言谈中,在自己的想法中,在心中设想而尚未道出的回答中,所寻觅到的只是自私的念头。

他感到内疚,绝望之中,他真想从窗上纵身跳下去。“我”字使他难以忍受。确实,对一个不相信爱情的女人,有什么可说的呢?“让我来证明,我是多么爱你吧!”不又是“我”么!皮浪(古希腊哲学家,怀疑论创始人)的信徒否认运动,无情的逻辑学家(指第欧根尼)在他们面前走路来证明什么是运动。在这类场合,小客厅中的英雄们都会仿效逻辑学家,而蒙特里沃却不会。谙熟女性代数公式的情人惯常具有的大胆,这位大胆的男子恰恰缺少。如此众多的女人,甚至最贞洁的女人,之所以成为情场老手的掌中之物,说不定正如凡夫俗子赠予他们的丑名那样,因为他们是些伟大的“证明专家”,尽管爱情有其情感方面的美妙诗意,所需要的数学,也较一般设想的为多。

公爵夫人和蒙特里沃,在两人均非恋爱能手这一点上,倒十分相似。她对爱情理论了解甚少,对爱情实践完全无知,毫无感受,却对一切都反复思考。蒙特里沃对爱情实践体会甚少,对爱清理论完全无知,对一切都能强烈地感受却不能思考。这种莫名其妙的境地,两人都深受其苦。

在这紧要关头,他的万千思绪可以归结为一句话:“你就依了吧!”对一个女人来说,如果这几个字不会唤起任何回忆,也唤不起任何形象,无疑这是一句自私透顶的话语。可是,必须回答。尽管这些简短的语句如利箭一般尖锐、冰冷、锋利,一个接一个地射出来,使他热血沸腾,蒙特里沃同时也必须掩饰他的狂怒,以免话不得体,前功尽弃。

“公爵夫人,对于女子,为了证明她以心相许,除了要加上以身相许以外,天主竟然没有没想出其他的方式,对此我非常痛心。你自视身价甚高,这向我表明,我也不应该对此看得过轻。如果确如你所说,你将你的心和全部感情都给了我,那么,其余的又有何妨呢?如果我的幸福对你来说,意味着如此艰巨的牺牲,那我们就再也不要谈这个了吧!只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当他看到自己被人当作俯首帖耳的猎犬时,他感到受了侮辱,这一点还请你原谅。”

这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如果别的女人听了,可能会感到恐惧的。可是,当一个穿裙子的人自视高于一切,任人顶礼膜拜时,其傲慢的程度是世间任何力量都无法企及的。

“侯爵先生,对于男子,为了证明他以心相许,除了表示极其庸俗的欲望之外,天主竟然没有设想出更高尚的方式,对此我非常痛心。我们以身相许成为奴隶,男子在接受我们的时候,却丝毫没有接受任何束缚。谁能向我保证,人家会一直爱我呢?为使你们进一步依恋我,我要每时每刻施展爱情,说不定这又会成为我被抛弃的一个根由。我不愿意成为德-鲍赛昂夫人的再版。到底怎样才能把你们系留在我们身边,那真是天晓得!有些男人对我们一直怀着热情,其秘密正是在于我们一直冷若冰霜;对另外一些人,则需要坚贞不渝,每时每刻崇敬爱慕;对这些人,要温情脉脉;对那些人,则要粗暴凶狠。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女人能够真正猜透你们的心。”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改变了语气:“总而言之,我的朋友,一个女人一想到‘人家会一直爱我吗?’这个问题,就要浑身发抖,简直就禁止不住。我的话语虽然不中听,却是惟恐失去你而发自肺腑的心声。我的主啊,讲话的不是我,亲爱的,而是理智。象我这件疯狂的女子身上,又怎么会有理智呢?说真的,我自己也搞不清。”

这一回答以最伤人的嘲讽开始,以一位女子描述其纯朴爱情的最美妙悦耳的口气结束。听到这样的回答,难道不是刹那间从受苦受难升上了天国么?蒙特里沃面色苍白,有生以来第一次,跪倒在女人面前。他亲吻着公爵夫人的衣裙下摆,吻着她的双脚、双膝。为了圣日耳曼区的声誉起见,不要透露其小客厅的秘密实为必要。在那些小客厅里,除了能够证明男女关系的那件事以外,男女之间的一切都能干出来。

“亲爱的安东奈特,”公爵夫人自以为慷慨大方,任他爱恋,这种毫不抗拒的态度顿时使蒙特里沃如醉如狂,他高声叫道,“是的,你说得对,我不希望你留有疑虑。此刻,我也浑身发抖,害怕我生命的安琪儿会离开我,我要为我们设想出一种不解之缘。”

“啊!”她低声说道,“你看,还是我说得对。”

“请你让我说完,”阿尔芒接着讲下去,“我要用一句话打消你一切疑虑。你听着,如果我抛弃你,我就罪该万死。你整个属于我吧!假使我背叛了你,你有权杀死我,我给你这个权利。我要亲自写一封信,信中将申明迫使我自杀的几种原因,也要写明我最后的安排。这份遗嘱放在你手里,它会使我的死亡合法化,这样你就可以报仇雪恨,丝毫无需惧怕天主和活人。”

“我要这封信干什么?如果我失去了你的爱情,生命于我还有什么意义?如果我想杀死你,难道我不会跟你一道去么?不,你这想法,我很感谢,但是我不要这封信。如果那样,我岂不会认为,你是由于恐惧才对我忠实的么?或者说,对于如此交出性命的人,不忠实的危险岂不更具有某种吸引力么?阿尔芒,只有我所要求的,才是难以做到的。”

“那你想要什么呢?”

“你乖乖听从,我完全自由。”

“天哪,”他大叫起来,“那我岂不跟孩子一个样了么!”

“心甘情愿并且倍受宠爱的孩子。”她任凭他的头留在她的膝上,抚摸着他浓密的头发,说道,“噢!对了,你这个孩子,受到钟爱的程度,胜过自己的想象,可是很不听话。为什么不可以就这样呢?为什么不能将令我不快的欲望牺牲掉呢?假如我光明正大地就能给予你这些,为什么不可以就接受这些呢?这样你难道不感到幸福么?”

“噢!是的,”他说道,“没有任何疑虑时,我感到幸福。安东奈特,在爱情上,怀疑难道不就是死亡么?”

忽然间他完全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表现出每个欲火中烧的男子模样,能言善辩,讨好逢迎。公爵夫人品尝了大概得到秘密耶稣会法令所允许的快感,感受到精神上的震动。常常感受这种激动,已经使阿尔芒的爱情变得与上流社会、舞会和歌剧院一样,对她必不可少。看到一个其优越地位和性格都令人畏惧的男子,对自己爱慕不已;使他变成一个孩子;象波-那样,与尼禄嬉戏(古罗马暴君和他的王后)。很多女子都象亨利八世(英国国王、先后立王后六人,有二人因奸情被处死)的王后那样,为这危险的幸福,付出了脉管中的鲜血。

算了,这奇异的预感!在她统治的这间小客厅里,公爵夫人将她几乎发白的金色秀发偎依在德-蒙特里沃的怀里,他喜欢用手指抚磨其间;她感到这位真正伟大的男子小小的手按压着她,她自己也拨弄着他络络浓密的黑发。她心中暗想:“这个男子,如果发现我在玩弄他,是能够杀死我的。”

德-蒙特里沃先生在情妇身边一直呆到凌晨两点。从这时开始,在他眼中,她再也不是公爵夫人,也不是纳瓦兰家族成员;安东奈特已经脱去了伪装,直到现出了女性的原形。这令人销魂的夜晚,是巴黎女子所作所为中能被人称之为“失足”的最甜美的序幕。尽管公爵夫人佯装羞耻,故作娇态,将军还是得以见到了她身上少女的全部美丽之处。他不无道理地想到,这许许多多任性的争吵构成了层层纱幕,一个纯洁的灵魂用它将自己包裹起来;他必须一一揭开这层层纱幕,正如揭去她包裹着自己美丽身躯的轻纱一般。在他看来,公爵夫人是最天真无邪、最纯真朴实的情妇,他将她视为自己最中意的女子。他终于使她就范,给了他如此多的恩爱,他仿佛觉得,从此以后他不能不是她秘密的配偶,而这个选择是得到了天主同意的。他兴高采烈地离去。

阿尔芒沉浸在这些想法中,怀着品尝爱情欢乐的同时便意识到爱情的全部义务的人那种天真纯朴的感情,缓缓地走回家去。他沿着塞纳河畔前行,以便尽可能见到最广阔的天空。他感到心胸舒展,他希望苍穹和大自然也都更加辽阔。他似乎觉得自己肺部吸进去的空气,比前一天所容纳的更多。他一面走着,一面自忖,发誓要极为虔诚地爱恋这个女子,使她在坚贞不渝的幸福中,感到自己社交方面的过失每天都在得到宽恕。啊!充实的生活中又加进了甜蜜的激动!具有相当强大的力量能够用专一的情感点染自己心灵的男子,偶尔凝望着总是火热的一生时,会感到无限的快慰,就家某些宗教信徒在出神入化的时刻能够注视神圣的光芒一样。如果没有爱情永恒的信念,爱情就毫无价值。忠贞不渝使爱情更加伟大崇高。

蒙特里沃沉醉在爱情中走着走着,就这样,他明白了什么是激情。“我们将永远结合在一起!”对这位男子来说,这个想法简直是一个法宝,将他终生的愿望都变成了现实。他根本不考虑公爵夫人是否会变心,这种关系是否能够持久。不,他有坚定的信念。信念是一种美德,没有这种美德,基督教就没有前途。可能这种美德对社会来说尤为必要。这个直到此刻为止,只是通过最超出人力的行动、通过士兵几乎是肉体的献身这种形式来生活的人,现在第一次从感情来设想生活了。

第二天,德-蒙特里沃先生早早来到圣日耳曼区。他在德-朗热公馆隔壁的一家人家有一个约会。待他事情办完,就象人们回家一样,到德-朗热公馆去。与将军同行的一个人,将军在沙龙中与他相遇时,似乎对他有些反感。这个人就是龙克罗尔侯爵,在巴黎的小客厅中很有名气。此人有头脑,有才气,尤其有勇气,是巴黎全体青年的表率。他也是一个风流人物,情场得意,经验丰富,为人们所羡慕。他既不缺少财产,也不乏高贵的出身。在巴黎,这两样东西,对摩登人物来说,那真是锦上添花啊!

“你到哪里去呀?”德-龙克罗尔先生对蒙特里沃说道。

“到德-朗热夫人家去。”

“啊,对啦,你上了她的圈套,我倒忘了。你在她身上是白白浪费感情,如果用在别处会好得多。我在银行界可以给你找十个女人,比起那个有贵族头衔的交际花来,要好上一千倍。她用头脑干的事,别的女人更加爽快,可以用……”

“你这是说到哪儿去了,我亲爱的老兄,”阿尔芒打断龙克罗尔的话,说道,“公爵夫人是个纯真的天使。”

龙克罗尔顿时捧腹大笑。

“既然你已到了这步田地,我亲爱的老兄,”他说道,“我就必须指点指点你了。一句话就够了!你知我知,这话也不会产生什么不良后果:公爵夫人属于你了么?如果是,那我没得说的。好啦,把你的心腹话告诉我吧!你千万不要浪费时间,把你美丽的心灵往忘恩负义的本性上去移花接木了!那个人肯定会使你苦心栽培的希望全盘落空的。”

阿尔芒天真地将真实情形作了汇报,其中详细谈到他历尽艰辛赢得的各项权利。尤克罗尔无情地放声大笑,如果他遇到的是另外一个人,说不定他就要为此送掉性命。可是单看这两个人互相注视着,尽量避开人群,有如置身沙漠之中,在墙角单独谈话的情景,倒叫人很容易推想到,无限的友情将他们连结在一起,任何人间的利害关系都不会使他们闹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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