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的记忆是模糊的，迷迷糊糊的，脑袋昏沉，她只依稀记得后来还是郝亮将她拖回家的。

那个身材矮小的女人，像是忽然爆发了什么惊人的力量一样，硬是一个人将顾玖生生拖到了家里，漫长无边的茫茫雪地里，留下一条清晰的印子。

郝亮狠狠把她摔在客厅沙发上，嘴唇被冻得乌紫，声音都在止不住的打着哆嗦：“你听好了顾玖!你要死就死快一些别给我整这一出，叔叔阿姨都多大年纪了还经得起你这么折腾？为了个男的你要不要这么赶着架子去犯—贱？你今天要是跟我说你真的想死我绝对不拦着你，可你要是还有那么一点点良心，想回报叔叔阿姨你就给我振作起来，别一副死尸样!”

顾玖觉得眼睛有点酸涩，一偏头眼泪就掉了下来。

郝亮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哑，带着些许渗人的冷意，像利箭一般直达心肺：“你问问你自己，你真的想死吗？真的吗？”

透过一片空洞的雪白，顾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一颗心鲜血淋漓的样子。

她们相识太久，久到彼此都已经熟知对方致命弱点在什么地方，也明白怎样的话语能够不动声色的伤人于无形。

郝亮说话向来一针见血：“你不想，所以就请你给我振作起来别装死！”

她说话可真难听，顾玖心想。

可是以后，再也没有人会像郝亮这个女人一样，对自己脱口而出虽然难听但真情实意的话，有的只是那些阿谀奉承的人永无止尽的夸奖与赞赏之言。

活在这些言论里实在太久，久到顾玖都已经开始有些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虚假。

后来呢？

郝亮给顾玖放满热乎乎的洗澡水，用力将她按进了浴缸，将温热的水淋上她的身体：“要哭就给我放开了哭，从今以后你要是还敢为了个男人哭我一定会狠狠给你一巴掌打醒你，记住了？”

她只是不住的点着头，神色恍惚，仿佛置若未闻。

郝亮自顾自的帮她清洗着身体，忽然抑制不住的哭了出来，眼泪流到顾玖的皮肤上，是滚烫的。

“你冷不冷？疼不疼？很冷对吧？对不起小玖我不该这么说你的………对不起………”这时候的郝亮完全没了先前的硬气模样，语无伦次声音哽咽，“你好起来吧我求你了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后来很久很久以后，顾玖才知道，这辈子唯一真心对她好过的朋友，早就已经被她自己杀死在了过去的岁月里。

自作自受而已。

那个冬天，有一个人悄无声息走了。死时万籁俱寂，无人知晓。

………

从睡梦中醒来，顾玖头疼欲裂，口干舌燥。

身体很痛，像被十几辆卡车重重碾压过一样，瘫软散架，软弱无力。

她试着动了动身体，小腿上立刻传来钻心的痛意。

“小玖？你醒了？好些了没？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耳边是妈妈温柔无比的声音，“你怎么哭了？”

顾玖这才察觉到不知何时，泪水已经恍然流满了自己的一张脸。

又想起郝亮了。

她很轻的摇了摇头，嗓子里跟卡了东西似的，说出来的音调沙哑至极：“没事。”

妈妈从一旁的桌子上抽出几张纸来仔细的给顾玖擦拭着脸，一边擦一边红了眼睛：“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快吓死妈妈了你知不知道………”

大棚砸下来的那一刻，顾玖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轰鸣声此起彼伏，心口的地方有一个沉沉的声音在不停叫嚣着：活该活该………害人终害己………

尽管不愿意承认，可她早就已经算过自己的命，天煞孤星，注定是要给家人和自己带来灾难的。

她那时候以为，如果真的就这么结束，也挺不错。

可惜没有。

病房大门这时被人轻轻推开，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顾玖抬头看去。

是宗候，手上提着稀粥，头发乱得像鸡窝，下巴上冒出了青灰色的胡渣，身上的衣服也凌乱不堪，整个人看起来颓唐到不行。

视线对上她的那一刻，他的身躯明显僵住，随后手指一抖，粥就掉在了地上。

明明只是一小段距离，宗候却是用跑的速度走了过去，眼眶红了一大圈。他在顾玖面前微俯下身子，似乎不敢置信的问：“小玖？你没事了吗？”

她瘪着嘴淡笑，抬手抹去眼睛上的水：“我没事。”

此时正是清晨七点左右，万物苏醒的时刻。偌大的vip病房里只有他们三个人，显得空旷寂寥。天边一道明亮的光透过窗户照射了进来，将宗候坚毅的脸印得越发清晰深刻。

他的瞳孔黝黑，深邃得不见其底。

顾玖在这一刻，忽然想起了很多事。

其实，都是命中注定的吧。

有些人有些事，不管你愿不愿意或者相不相信，都会以它原本行走的轨迹安然的发展下去。

这是世界的本质，也是人性的叵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