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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在塔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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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赖丝-丹尼尔轻巧地把窗户推开一条缝,低声地说道:

“你在这儿吗,罗西尼?”

“我在这儿,”从这幢房子前边的灌木丛里传来了回答的声音。www.xiashucom.com

丹尼尔把身体探出窗外,只见一个肥胖臃肿的大汉正翘首凝视着她。这人生就一副红脸膛,从面颊到下巴留着浓密的络腮胡子。虽然那胡子看上去令人生厌,倒也梳理整齐。

“怎么样了?”他问道。

“咳,昨天晚上,我和叔叔婶子大吵了一顿。我的律师起草的文件送交给他们,他们完全拒绝在上面签字,就是说完全拒绝归还被他们霸占的我从父母那儿继承的巨额遗产。而且还拒绝归还我丈夫挥霍掉的我的那部分财产。”

“可是,根据你结婚时财产设定的期限,你叔叔是应该负责的。”

“这都无关紧要。就让他拒绝去吧。”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罗西尼问道。

“你还决心和我一起远走高飞吗?”她笑着问道。

“和过去比起来,现在我更想和你在一起。”

“严格保持自尊自爱,是你的最终目的,请记住!”

“我一定会让你满意的。你知道,我爱你爱得都要发疯了。”

“可不幸的是,我并不那么疯狂地爱你!”

“那么,是什么让你选择了我呢?”

“是机遇。我已经受够了。我在百无聊赖的生活中一天天长大,我活得太疲倦了。所以,我准备去冒险——这是我的行李,接着!”

丹尼尔从窗口递出去两个又大又长、皮革和帆布做成的用具口袋,罗西尼伸出两只胳膊接住了口袋。

“木已成舟。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就不能再变了。”她放低声音说道,“走吧,你开车,是不是在十字路口等我一下,我骑马随后就到。”

“真该死,你又不能和你的马一起私奔!”

“这匹马自己会回家。”丹尼尔说。

“好极了!”罗西尼接着说,“嗅,我只是顺便问一下。”

“那是谁?”霍莱丝问道。

“是普林斯-雷莱恩,三天前他就一直呆在这儿,看起来好像准都不认识他吧?”

“他的情况,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叔叔在他朋友的射击场上遇到了他,就把他请到这儿来了。”

“看来他给你留下的印象还真不浅呢。昨天你和他一起去骑马,骑了很长时间。

他这种男人,我不喜欢。”

“两个小时后,在你的陪伴下,我就要离开这个家了。那件丑闻会让他平静厂来——我们说话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

丹尼尔在窗前站了好几分钟,目送着这个落入自己圈套的肥胖汉子离开这里,消失在空无一人的林荫路之后,她才关上了窗户。

在外边,在猎场里,猎人们吹响了起床的号角,成群的猎犬也突然狂吠起来。

那天早晨,正是狩猎的第一天。在拉玛丽泽城堡,每年9月的第一个星期,德艾格勒罗切伯爵和夫人都要邀请几个亲朋好友和附近的乡绅,在这里举行一年一度的狩猎活动。在这些贵族面前,伯爵是一个极有才智的好猎手。

霍赖丝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她身着女骑装,标致匀称的身躯,显露出她体态的曲线美。她姿容艳丽,褐色的头发上戴着一顶宽沿儿的毡帽。她在写字台前坐了下来,开始给她的叔叔德艾格勒罗切先生写告别信,并准备在那天晚上把信交给他。

那是一封难以启笔的信,她写了几次,都因为打不定主意而就此搁笔了。

“我还是等他消一消气,心情平静下来以后,再给他写信吧,”她自言自语地说。

接着,她下了楼,来到就餐室。

高大的房间布置得很有派头。壁炉里大块大块的圆木燃烧得正旺,墙上挂满了来福枪和猎枪等战利品。客人们从四面八方聚集到这里来,他们和德艾格勒罗切伯爵不停地握手。在那些乡村绅士中,伯爵是有代表性、有影响、有声望的人,他把狩猎和射击看成是人生的一大趣事。他站在壁炉前,手里拿着一杯陈年白兰地,举杯祝福每一位来宾身体健康。

霍赖丝心不在焉地吻了他一下。

“哟,叔叔!您平时喝酒那么有节制,今天您也开戒了!”

“啐!”他说,“一年就这么一次,男子汉肯定都会尽情地喝个痛快!——”

“我婶子会训斥你的!”

“你婶子头痛得厉害,她没有下来。再说,”他用不容置辩的口气,武断地接下去说,“这不是她该管的事——这事你还是少管点儿吧,我亲爱的孩子。”

普林斯-雷莱恩朝霍赖丝走了过来,这是个年轻小伙子,他穿一身华丽的衣服,一张清癯的脸显得非常苍白,他的眼睛里交替流露出复杂的表情:最善良和最苛刻的,最友好和最爱挖苦人的,几种不同的表情都交叉在一起。雷莱恩对她点了点头,亲吻着她的手说:

“我可以让你回想起你那善良的诺言吗,亲爱的夫人?”

“我的诺言?”

“对呀,咱们都同意了,咱们要重新经历一次昨天那样愉快的旅行,顺便到那个让咱们大开眼界、铺着木板的老地方去看一看。那个地方叫德-哈林格里城堡,很多人都知道那个地方。”

她只是草率地敷衍了几句:

“真是大抱歉了,先生,那个地方太远了。我想换一下衣服,在猎场里慢跑一会儿,再回来。”

他们相对无言。一会儿,雷莱恩定睛看了看她,微微一笑,操起只有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

“我敢肯定,你会履行自己的诺言。答应和我一起去吧,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为了谁?你的意思是说,为了你?”霍莱丝问道。

“也为了你,我敢向你保证。”

她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润。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和自己周围的几个人握了握手就离开了房间。

一个马夫牵着马在台阶下等着。她上了马,就朝着猎场那边的树林里疾驰而去。

寂静的早晨,天气还有一点儿凉意。霍赖丝穿过树叶微微摆动的小树林,天空中露出了水晶般的蓝色。她骑着马,走在弯弯曲曲的林荫路上,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半个小时以后,她就可以到达被高速公路横断开、位于峡谷和断崖中间的一个小村子了。

她停了下来,万籁俱寂,四处没有一点儿声音。罗酉尼一定是把发动机的引擎关掉,把车停在十字路口附近的灌木丛里藏着呢。

离那块圆形的空地不到五百码了,她犹豫了几秒钟之后,就下了马。她随意地把马拴了一下,这样它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自己挣脱绳子跑回家去。她用那条长长的一直搭到肩膀的棕色纱遮住自己的脸,继续往前走去。

她期待着。就在她走到这条路的第一个拐弯处时,她一眼就看见了罗西尼。罗西尼朝她跑过来,一把将她拉进了灌木丛里。

“快!快!哎呀,我真害怕你来晚了,甚至我还怕你改变了主意!你终于到这儿来了,看来,真是太好了!”

她笑了起来,说道:

“看来,做这种傻事,你还觉得挺幸福!”

“我想,我是幸福的,你也一定会幸福的。我发誓,你一定会得到幸福!你的一生将是一部长篇的神话故事,你会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你想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

“我既不想要金钱,也不想要富贵荣华。”

“那么,你想要什么呢?”

“幸福。”

“你也能平平安安地把你的幸福留给我呀。”

她打趣地回答说:

“我真不知道你给我的幸福到底是什么样子。”

“那就等着吧!你就会看到了!你就会看到了!”

他们已经来到了汽车旁。罗西尼一边发动汽车的引擎,一边还在结结巴巴地表达他的兴奋心情。霍赖丝上了车,把一件大的披风裹在自己身上。汽车在长满杂草的狭窄小路上往后倒退,一直退到十字路口。接着,罗西尼就加大了油门,加快了速度。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来了一个急刹车,车停了下来。原来,从靠近右边的树林里传来了一声枪响,汽车由一边向另一边偏了过去。

“一个前轮胎爆了!”罗西尼大声喊叫地跳下了车。

“绝对不会是轮胎的事儿!”霍赖丝大声地说,“是有人开枪!”

“不可能,亲爱的!不可能有这么荒唐吧。”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感觉到了两下轻微的震动,接着,他们又听到了两声更响的声音。然后,那声音就一声接着一声地响了起来,寂静的树林里出现这些响声,真是有点儿太离谱了。

罗西尼咆哮着:

“后轮胎现在也爆了——前胎和后胎都坏了——可是,这到底是谁干的呢?真是活见鬼,能是那个无赖吗?——就让我来把他抓

住吧,就这么办——”

他从路边的斜坡爬上去,那儿一个人都没有,而且,灌木林的树叶还挡住了他的视线。

“该死的!混帐东西!”他骂道。“你真说对了,就是有人瞄准汽车开枪!哎,这真有点儿让人受不了!咱们要被困在这里几个小时了!有三个车胎要补!——你打算怎么办呢,亲爱的姑娘?”

霍赖丝自己从车上跳下来,跑到他的身边,非常激动地说:

“我想过去看一看。”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我想知道,是不是有人在开枪,我想知道开枪的人到底是谁。”

“咱们俩别分开呀!”

“你以为我会在这儿等你几个小时吗?”

“你要是跑了,那怎么办呢?咱们的全部计划——?”

“咱们明天再讨论那件事。回家去吧,你把我的东西先带回去,我们还是暂时分头行动吧。”

她丢下他匆匆忙忙地走了。她的运气还真不错,她找到了自己的马,就快马加鞭朝着和拉玛丽泽城堡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在她的心里,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她相信这三枪是普林斯-雷莱恩开的。

“就是他,”她忿忿不平地低声说道,“就是他,别人谁都不会干出这种事情。”

除此之外,他曾经在她的面前摆出一副主人的架势,笑容可掬地警告过她:他将期盼着她的到来。

胸中燃烧的怒火真是难以按捺下去,她就像蒙受了巨大的耻辱一样,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此刻,要是她发现自己和普林斯-雷莱恩面对面地站着,她就会用马鞭狠狠地抽打他一顿。

呈现在她面前的是崎岖的小路和向远方延伸的美丽如画的田园风光。这片土地位于奥恩省和萨尔特省交界的地方,地势比阿林肯还要高一些。人们把这个地方叫作小瑞士,所以,这片土地是众所周知的。陡峭的山路迫使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放慢了步子,现在,她离目的地还有6英里的路要走。尽管她骑马的速度已经放得很慢,尽管她逐渐地在放松一下自己,但是,对普林斯-雷莱恩的行径,她一直表现出异常的愤怒。她的怨恨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这种丑恶的犯罪行为,而且还因为三天前他自己的所做所为:他的注意力,他立下的保证,还有他过分的殷勤。

她就要到达目的地了。在山谷的谷底,可以看得见古老的猎场周围的高墙,墙上布满了裂缝,长满了青苔和杂草。杂草丛中,露出一个城堡的球形炮塔和几扇上了百叶的窗户。这就是德-哈林格里城堡。

她顺着墙跟往前走,拐了一个弯儿以后,就来到了入口处前边的一片月牙形空地,雷莱恩正站在马旁等着她。

她从马上跳下来。这时,他往前走了几步,摘下帽子,对她的到来表示感谢。

可是,她却大声地说:

“先生,你先回答我的一句问话:刚才发生了一件非常令人费解的事情,有人瞄准我坐的汽车开了三枪,那几枪是不是你开的?”

“是。”

看来,她真有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那么你承认了?”

“你已经问过一个问题了,夫人,而且,我也已经回答了。”

“但是,你怎么敢这样?是谁给了你这种权力?”

“我并不是在运用什么权力,夫人;我是在履行我的义务!”

“真是!请问,是什么义务?”

“保护你的义务,让你避免遭遇到一个想要占便宜的男人的麻烦。”

“我禁止你像这样说话。我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我自己要干什

么,我有决定的自由。”

“夫人,今天早晨你和罗西尼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据我看,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并不轻松。我承认我偷听你们说话是一种卑鄙的不道德的行为,对此我表示深深的歉意,可是,我知道他是一个犯有前科的人,他知道你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准备诱骗你。为了给你几个小时的时间考虑考虑,我冒着被误认为是一个无赖的风险。”

“我已经完全考虑好了,先生。一旦我下决心去做一件事,我决不会改变主意。”

“这就对了;夫人。可是,有时你也会改变主意的,否则的话,你为什么到我这儿来了,而没有到那个人那儿去呢?”

霍赖丝半天不知道如何是好。她刚才还在生气,现在气已经全消了。她用惊异的目光看着雷莱恩,只有当一个人有过和敌人遭遇的经历时,才会出现这种神情。

她觉得雷莱恩更有能力干出惊人之举,更宽宏大量,更没有私欲。她彻底明白了,他的所做所为没有任何隐秘的动机和自私的打算。就像他所说的一样,他只不过是在对一个误入歧途的女人履行一个男人的义务。

他说起话来温文尔雅,很有教养,他说道:

“我对你的情况知道得并不多,夫人,但是我所知道的情况,已经完全可以让我想到,我对你是有用的。你在26岁时就失去了父母双亲,七年前,你和德艾格勒罗切伯爵的侄子结了婚,成了他的妻子。事实证明,这个人身心并不健康,而且精神也不正常,他不得不被关在家里。你的结婚嫁妆被挥霍一空,你和他的叔叔德艾格勒罗切伯爵住在了一起,生活上由他来承担。你从父母那儿继承的巨额遗产都被你的叔父母霸占。从这以后,不管你想离婚,还是想迫使自己屈服,这些都成了不可能的事情。你周围的环境使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感,伯爵和伯爵夫人的性情也不投和。好多年前,伯爵的第一个夫人丢下他,跟着现在这个伯爵夫人的第一个丈夫跑了。被抛弃的丈夫和妻子也就是你的叔叔和婶婶出于恶意,决定把他们的命运结合在一起。但是,在这第二次婚姻中,除了失望和敌视之外,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现,连你也受到了株连。一年中,他们有11个月或者更多的时间生活在狭隘的家庭小圈子里,生活单调、寂寞。有一天,你遇到了罗西尼先生,他爱上了你,他还提出来要和你一起私奔,而你却对他漠不关心。但是,你对现在的生活已经厌烦了,你的青春年华正在被白白地浪费掉。你渴望着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渴望着冒险——换句话说,你承认,你自己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且你还在天真地希望,那件丑事将迫使你叔叔提早说出做出他计划要做的事情,让他说出托管区域的用途,以确保你能独立生存。这就是你所处的环境。现在,你自己必须在两者之间作出选择:要么你就投入罗西尼的怀抱,要么你就信赖我。”

她举目向上看着他的眼睛。他这是什么意思呢?他就像自己的一个朋友,想要证明自己的爱心,却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他这么一往情深地奉献,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双方都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把两匹马牵过来,把两匹马的缰绳拴在了一起。接着,他就去查看那两扇笨重的大门。为了加固大门,每扇门上都用两块木板钉成一个十字形的样子。门上贴着的一张选举海报,要往前追溯20多年。显然,从那时到现在,根本就没有人进入过这一区域。

雷莱恩拆下的一节铁栏杆,是在月牙状的空地上举行竞选活动时的护栏,也被统治者当作一种政治工具。腐朽的木板已经塌陷了,其中一块木板下边露出了门锁。

他用一把带有各种刀刃和工具的小刀猛烈地敲击。一分钟以后,大门被打开了,眼前一片荒凉,地上长满了欧洲蕨。大门一直通向一个已经荒废了的长方形建筑物,在这幢房子的每一个角上都有一座角楼,在中间一个更高的塔上,有一个了望台。

普林斯转过身来,对霍赖丝说道:

“你别着急,今天晚上你就会作出决定。还有,如果罗西尼先生第二次成功地说服了你,我就会收回我的诺言,我不会当你们的绊脚石。到那时,请允许我保留做你朋友的权利。昨天,咱们已经下了决心,发誓要到这座城堡里探个究竟,咱们就这么做,你说好吗?与其白白消磨时光,还不如就这么做好。我想我们一定会对这种做法产生浓厚的兴趣。”

他完全采取了一种强迫就范的谈话方法。他说话好像是在下命令,又好像是在恳求。霍赖丝并没有寻求一种方法,来摆脱这种精神上的折磨,她的意志慢慢地消沉下来。她跟着他来到一处楼梯的废墟,楼梯的一半已经毁坏了,他们拾级而上,来到了这座建筑物的顶上。在这儿,有一道门,门上同样钉着十字形加固用的厚木板。

雷莱恩像刚才一样,用同样的办法把门打开。他们走进了一个大厅,大厅的地面上铺着黑白两色、坚硬而又光滑的大石板,大厅里陈列着古老的餐具架和唱诗班席位中牧师的座位,这些物品用雕刻的盾形纹章作装饰,展示了纹章方位的遗风。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的一只雄鹰。厅里所陈列的这一切物品都被面纱一样的蜘蛛网笼罩着,悬吊着的蜘蛛网挂在折叠门上。

“显然,这是客厅的大门。”雷莱恩说。他发现想要打开这扇门,比起刚才来,要困难得多;这是唯一的一扇他用肩膀扛了几次才挪动的大门。

霍赖丝没有说一句话,她看到这一连串破门而入的行为,感到非常震惊,因为要干这些事,没有娴熟的技术和专业训练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他猜透了她的心思,转过身来,用严肃的口气对她说道:

“这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我从前当过锁匠。”

她抓住他的胳膊低声说道:“听!”

“什么?”他问。

她用手使劲捏了他一下,让他安静下来。又过了一阵子,他喃喃低语着:

“这真是太莫名其妙了。”

“听,听!”霍赖丝局促不安地重复说,“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屏息静听,那声音离他们站的地方不远,那是一种清晰的、反复轻轻敲打的声音,声音的间隔十分规则。他们只是聚精会神地听了一会儿,就分辨出那是钟表嘀嗒嘀嗒的响声。不错,打破黑暗房间的幽静的就是钟表的声音,不是别的什么声音。那声音确实是在从容不迫地嘀嘀嗒嗒响个不停,就像敲打节拍器一样富有节奏感,声音是从一个很大的黄铜钟摆发出来的。就是它!没有什么东西会比这平凡的机械结构产生的精确摆动给人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这种精确的摆动还继续活在这个死去的城堡的心脏里,这真是奇迹,真是令人莫名其妙的现象。

“那么,”霍赖丝结结巴巴地说,不敢提高声音,“没有一个人进过这间房子吗?”

“没有一个人。”

“要是没人给那个座钟上紧发条,它要连续走20年是不可能的呀?”

“根本就不可能。”

“那么——?”

雷莱恩打开了3个窗户,把窗板扔在后边。

他一边琢磨,一边就和霍赖丝走进了客厅。房间里的东西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杂乱无章。几把椅子还在老地方,一件家具都没有丢弃。曾经住在这城堡里的人们,把这间屋子布置得极为独特,已经留下这里的一切走了,房间还保留着原有的风格,他们过去读过的书和一些小装饰品还放在桌子上和架子上。

雷莱恩端详着这架古典式有摆的落地大座钟,座钟被放在一个巨大的雕刻而成的钟罩里,透过椭圆形的玻璃镜片,可以看见钟摆的圆盘。

他打开座钟的门,摆杆下悬吊的钟摆就位于最低点。

就在这时,只听得卡嗒一声,接着,这架座钟就连敲了8声,声音十分庄重,霍赖丝永远都不会忘记。

“多怪呀!”她说。

“真是太离奇了,”他说,“这架座钟的机件这么简单,几乎连一个星期都走不了。”

“你也看见了,没有什么东西和别的钟表不一样吧?”

“是啊,没有——或者,至少——”

他弯下腰,从钟罩的后边拉出一个金属管子,这个金属管子就藏在钟摆的后边。

他把管子举起来对着光亮的地方。

“望远镜,”他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他们为什么要把望远镜藏起来呢?而且他们留下的望远镜已经被拉到了最长。真是奇怪。这意味着什么呢?”

雷莱恩没有把望远镜放回去,就关上了钟罩的门,继续开始了他的观察。一个宽大的拱门从客厅通往一个更小的房间。这个房间看样子好像是一间吸烟室,屋里边布置得很得体。在一个存放枪支的玻璃柜里,架子上的东西荡然无存。在一个控电板附近挂着一本日历,上面的日期是9月5日。

“哎哟,”霍赖丝惊奇地大声喊道,“这日历上的日期和今天的日期一模一样!

这是周年纪念日!每年9月5日是叔父招待客人举行大狩猎会的日子。

“真是太出人意料了,”他随声附和着。

“你应该承认,”她说道,“所有这一切都是不可思议的。”

“是呀,当然——但是,都是一样的——也许不会吧。”

“你是怎么想的呢?”

他在回答之前等了几秒钟:

“让我感到迷惑不解的,就是那个在最后一刻被扔在旮旯里藏起来的望远镜。我不知道它是用来干什么的。透过这幢房子底层的玻璃窗,除了可以看见园子里的树木以外,什么都看不见。我想,从所有的窗户去看都是一样——我们是在一个山谷里,眼界很不开阔。要想使用这个望远镜,人们就必须爬上房顶才行。我们上去好吗?”

她没有丝毫犹豫。笼罩着整个冒险行动的神秘感激发了她强烈的好奇心,她什么都没有考虑,就跟在雷莱恩的后边,帮着他一起调查起来。

于是,他们俩继续往楼上走去,上到三楼楼梯平台后,他们找到了一个通向了望台的螺旋楼梯。

在这幢建筑物的顶部有一个露天的平台,周围用6英尺高的胸墙作围栏。

“从前,墙上一定有墙垛,从那个时候起,墙垛就被堵住了。”普林斯-雷莱恩观察着,“看这儿,如果这儿曾经有过枪眼儿的话,那它们也许就是被堵上了。”

“总而言之,”她说道,“这个望远镜在这房顶上边没有一点儿用处,咱们还是先下去为好。”

“我不同意,”他说,“按照一般的逻辑推理,肯定有一处隘口,从这个地方可以看得见田园的风光,这也就是使用望远镜的地方。”

他用自己的双腕支撑在胸墙的顶部悬起自己的身体,接着他发现,在这个有利的地势可以俯瞰整个山谷,包括猎场和地平线上高大的树木,再远一点儿,登上一座小山,就看到一片低洼的林地。在距离七八百码远的地方,矗立着另一座塔,这座塔又粗又矮,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从上到下盖满了常春藤。

雷莱恩又重新开始了他的调查,看来,他考虑问题的重点已经转移到这个望远镜放在这儿是用来干什么的;只要他们能发现望远镜的用途,问题就会迎刃而解了。

他一个接一个地研究着那些枪眼,其中有一个枪眼,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枪眼所在的那个地方,比起其他的枪眼来,更加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在用来堵塞枪眼的胶泥的夹层中间,有一个凹陷的地方,填进去的泥土里已经长出了草来。他拔掉那几株草,掏出泥土,把直径大约有5英寸的洞口清理干净,墙上的洞已经完全挖通了,雷莱恩弓着腰,看了看洞眼儿的深浅宽窄,不由得睁着一只眼观察起来,他从茂密的树林顶部,看到小山上的低洼地,再看到常春藤覆盖着的塔。

从这个洞口的下边,望远镜就像水沟里的管道一样,勉强从洞里穿了进去。望远镜插进去了,那位置太精确了,也太小了,要想往左或者往右挪动一下,根本就不可能。

雷莱恩不小心被一根头发弄得没有调好望远镜的位置,他就擦了擦外边的那块透镜片,眼睛放在望远镜的小头一边看了起来。

他连续看了三四十秒钟的样子,他聚精会神,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接着,他就直起身来,用低沉而沙哑的音调说道:

“太可怕了-一这真是太可怕了。”

“是什么东西?”她追不及待地问道。

“你看吧。”

她弯下腰,但是,影像对她来说并不十分清楚,她不得不重新调整望远镜的焦距以适合她的视力。又过了一会,她战战兢兢地说道:

“是两个稻草人吧,对吗?是不是都插在山顶上?但是,这是怎么回事呢?”

“你再看一看,”他说,“再仔细地看一看——在草帽的下边一那两张面孔。”

“哎呀,”她大喊了一声,哆嗦起来,差点儿晕过去,“多么可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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