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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在刑事法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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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凄切地微笑着,继续说:

“过去……在先前的生活中……我研究过好几个始终无法解释的事件。我今天相信了,它们都是同一个团伙的杰作,而且还就是这个叫‘爪子’的团伙。譬如梅耶莱城堡,您肯定还记得……一种大胆的、镇定的和迅捷的典型……还有我不了解的残酷和并无必要的残忍……经理好像被放了一马……收帐号也一样……我还能说出一些其他事情,还不算这位可怜的古董商。这些人的出击好像是接到了指令似的。好像他们在服从着一个指令。为什么呢?”

他沉思着,捻着上髭,然后俯身对着我,而我则一下子看出了他眼里的奇特的闪光,这是在他要找出一个问题的解决方法时才如此的。

“为什么?我来告诉您。这个人需要一支配合紧密的队伍,与他共为一体,以实现我尚不知道的某个大计划,而最好的连结纽带,就是罪行中的连带责任。如果有胆小鬼、懦夫、胆怯者,那么好,他们会自己清理掉,就像现在被审判的两个蠢家伙这样。我想‘爪子’自己已经甩掉了一些可疑分子。那么您只要看一看人们说的按照普鲁士模式组成的队伍的话,即听命于指头和眼睛的部队,不就明白了吗!”

他若有所思地用手在桌边上摸来摸去。我不愿打搅他,只是认真地观察着。其实,有一个问题已经到了我的嘴边。谁促使他选择了这一装束?他也在揣测我的好奇心。

“您在想我为什么会是这种可笑的装束?噢,这很简单。这种令人肃然起敬的服装很适合一位接受邀请进出刑事法庭大厅的先生。谁会怀疑明显地站在秩序和法律一边的一位退休老军人呢?……我敢说这次审问会让我激动。我想请您看一看这两位被告。他们在别人提问时,准备回答‘是’或‘不是’的时候,总是用惊恐的眼光左顾右盼着。相信我,绝不是检察官令他们害怕,而是另一个人。这另一个人也许就在这大厅里……”

“不可能!”

“我却可以肯定。我终于抱怨起这两个无赖来了。他们该如何后悔自己在利益的诱惑前动摇呀!”

“如果您最终能指出这个您称之为另一个人的人,您还要做些什么呢?”

罗平紧握双拳,然后在椅子上直起腰来,把双肩端平。

“但是我毫无办法认出他来。他可能是随便什么人。他也确实如此,就像我。”

他轻松地笑了一下,这使我想起了昔日的罗平。

“想起来真好笑。他和我,在法院的人群中走散,互相找寻着,就像在玩捉迷藏。罗平是不是这个患哮喘的大块头呢?‘爪子’的老板是不是这个不停地擦着额头的笨拙迟钝的人呢?……有几次,我感到背后有人在看我,我要为不转过身去而作心理斗争。他那一边,我相信也会有这种感觉。在当时情况下,这是很刺激的!最后,经过思考……我不想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政府不懂得保护我送给它的财宝。它自己活该!让它自己想办法去对付‘爪子’吧!”

“注意,我亲爱的朋友。”他说,“对团伙的头领、要打倒的敌人,您冷眼旁观。您应该想到,他是非常害怕您的。您并不具备轻易原谅他人冒犯您的美誉的品德。怎么样?……处在您的位置上,我表示怀疑。”

“咳!我要丢掉多少呀?”

“我不喜欢听您说这些话。您年轻,真是见鬼!生活给您保留了许多的惊奇。不要跟我说您想今后靠利息生活了。我是不会相信的。冒险的事会找上您的。”

“哈,那就让它快点到来吧,因为我想在宣判完就出发。皮埃尔-洛蒂使我萌生了去日本游览的念头。”

他站起身来,悠然地看了看周围。

“什么也没变。”他说,“一切都是这么平静。我多想跟您换个位置呀!我又想起……”

他停了下来,打了个手势,好像要赶走一只苍蝇似的。

“不……我什么也不想……路易-瓦尔梅拉已经死了,他也是……我现在是拉马尔-德-利美古……这个或者另外一个名字,都只有这么大的意义……我在走之前还会再来看您的。”

我陪他一直走到门口。他转过身来,对我鞠了一躬,他想表现得诙谐一点,随后在夜色中远去了。

第二天,大门一开,罗平就坐到了法庭的大厅里。这是起诉、辩护和判决的日子。人们情绪激昂,喧哗着,庭长威胁说,如果不马上恢复安静,他就会让下面静庭。许诺的话已经传给了安全部。人们马上明白了,樊尚-萨拉扎通过这两个正弯腰坐在那里的无用的人,瞄准了“爪子”的头领。他要指出他们的堕落、腐败和最终陷入的罪恶。

“……那么,陪审团的先生们。”许诺他们财富,但要求他们放弃肉体和灵魂的诱惑者突然说道,“他们成了犯罪的工具。只是工具上总会保留有使用过它的人的指纹的。巴尔扎克的笔是被人们尊敬的,帕格尼尼的小提琴同样表现了它的主人的风格。相反地,拉维亚克的匕首比一把普通的刀更能使人产生恐惧。罪犯的恶念为其本身留下了某种邪恶,使其成为凶恶的人。而且,这两个人是双重犯罪。一次是要奴颜婢膝地完成利用他们的那个人的意愿;另一次是擅自使用了暴力。他们是‘爪子’的手臂。他们就是‘爪子’!”

接下来是一阵给人印象深刻的宁静。但也听到这里或那里有人在不时地,私下里低声交谈着。检察官伸手指着被告,不停地阐述着论据,他的陈述就像是落在棺材上的一铲铲泥土那样沉重。“爪子”杀害了不幸的古董商,既然肖米纳尔和贝尔戎是属于“爪子”的人,那他们同样应该对此次罪行负责……

“爪子”!……这个字眼反复地出现,那么不吉利,每个人都开始明白了,这两个人要完蛋了。他们是为自己的头领抵罪的。所以当检察官宣判死刑时,没有一个人感到吃惊。

律师们轮番地尝试着唤起陪审团的怜悯,但是徒劳无功;借助于维南斯基博士的诊断也不奏效,他们极力证明他们的委托人是在不明白自己所干事情的严重性的情况下行动的。很显然,公众已经不再听他们的了。当肖米纳尔的辩护人要求为“爪子”助势的人与亚森-罗平在某些方面做个比较时,骚动出现了,抗议的喊叫声响起来了。拳头也在空中挥舞起来。罗平的邻座都要气死过去了。

“这是一种耻辱!”他踮起脚尖,大声喊叫着。他还高呼:“罗平万岁!”

两名警卫匆匆跑到他的面前,把他带了出去,与此同时,庭长也慢慢使法庭安静了下来。辩护结束了,陪审团退庭进行磋商,列席旁听的人们此时也都在走廊里走散了。

罗平在那里散步,伤感的思想让他久久不能平静。刚才出现的示威抗议对他是有利的,是自发的、充满信任的。这是以一种感人的方式表达出来的巴黎人民对他的友善,使他产生了内疚之情。他有权因痛苦而闭门不出吗?他有权让“爪子”由于自己受了损害而猖狂肆虐吗?在其他任何时候,他都会高高兴兴地迎接挑战的!因为他曾那么高兴地让匪盗们吐出已经吞下的赃物!可是,对自己来说,他再一次不得不面对现实:他不愿意再当亚森-罗平了。他不再相信他的这张画皮了。再加上:他也害怕了。他感到自己已经不再具备丰富的才能、体力和智慧,而这些正是常常使他得以在紧急情况下扭转局面的优势。如果“爪子”来攻击他,他认为这不大可能,他或许很难躲过攻击。他就像一个吊在生与死之间的正在恢复的病人,他只盼着一件事:让他安静。他来出席这次开庭审判是个错误,它勾起了那么多的回忆。他不该想,不该让那随时都在流血的老伤口感染。他应该永远地把自己禁锢在一座苦修院里。他还应该把自己的大脑爆炸掉!

人群又回到了大厅,急切地等待着宣判。“我对此无所谓!”罗平在想。他独自一人长时间地倚靠在一根柱子上。他听到了远远响起的掌声,接着看到一下子涌出大门的人流。他叫住一位脸色变得通红,头发散乱的妇女。

“怎么样?”

她把手放到脖子后面,做出断头台上的铡刀状。

“两个人。”她说,“他们这是罪有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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