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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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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居博士的入院,比起那群患都市病的少女的到来更给医院带来生气。

首先,仅仅是他那昼夜不停地叫喊声就足够引起全院各病房的注意。

其次,刚到来的那几天,穿军装的以及体育界的探望者多得几乎堵塞了走廊。

时值盛夏,病房的门窗都敞开着,护士们听得见从走廊上传来的有名的运动员的名字并为此发出感叹。有些女孩跟在将校们的背后走去。

然而,被探望的鸟居博士,仍然像怪鸟一样不断地说着胡话,不停地呕吐,排出的大小便都带血。

他已陷入昏睡,呼吸急促,死亡离他已不远了。

因而,最初那种引起人们感兴趣的价值已经失去。人们的兴趣自然集中到肯定能活下来的关子身上。

博士只有35岁,单身。所以,人们首先关心的问题是:美丽的女助手关子是博士的未婚妻呢还是她的恋人?

大家都想知道关于是如何的悲伤,他们故意从她的房间走过,以窥视她的愁容。似乎这位年轻的姑娘只有让人们看到她忧伤的样子,才能为烧伤一只手和一只脚而获得相应的同情。

然而,入院后的第二天,来了四五位像是她朋友的姑娘;并在面向走廊的窗、门上挂上了很气派的花窗帘。

接下来,不知从什么地方传开了,说关子已经很开朗地亮开歌喉唱歌了。在关子的对面的病房里,一位患胆结石的老人住院已四十多天了。他是一位从前很有名望的造诣极深的陶器家。在忍受前列腺肥大病痛的折磨后,膀胱中又出现了结石。而且已有六年之久,结石不只一两颗。有些附在膀胱上,就是碎石手术,一次也难以全部除去。看上去似乎已没有痊愈的希望了。

陶器家的年老的妻子因常年伺候丈夫对如何安导尿管已有经验,经常指责那些来安装尿管的年轻医生。医生来给病人安导尿管时,是安铁制的还是安橡皮的,必须同老夫人商量才行,所以总是多带来几套导尿管。

老人白天总是昏昏沉睡,而一过半夜就叫起痛来。

“我说,他爹,与其这样受痛苦折磨而活着,倒不如死了的好哇。

“唔。”

“可是,也不能这么就死呀,还是活着好。”

“唔。”

对这两位摇着扇的老夫妇的话,助理护士忍不住要笑出来。

老人已72岁,老妻子68岁。

在日头高照的窗户上,鸽子们使劲拍打着翅膀,相互亲热着。

“我说呀,他爹,现在的年轻人可真的变了啦。”

“唔。”

“相爱的男朋友正在受折磨,而且快要死了,可姑娘却在快乐地唱着歌呢!”

老人前仰后合地打着盹儿,没有回答。

“也不知为什么,眼下连小孩走起路来都那么自命不凡的样子。”

“嗯。”

“他爹,可不能睡着呀,要不,晚上又得不停地叫唤了。”

“啊,眼睁不开呀。”

“是想回家去死吗?”

“嗯。”

“可您儿子竟说什么让医生想尽一切办法,除非医院说已经无法可想了,是不想让我们进家门的呢。多么刻薄无情的儿子!我想,孩子他爹,我们是不是太辛苦了,这辈子,我们留给他们的钱是不是太多了些?”

“嗯。”老人闭上了眼。

“今天吃午饭时,我可见识了那些城里来的姑娘。真让人吃惊呀!看上去还很稚气的女孩子,肚子就哪么凸起来了。从妇产科走出来时,脸上却没有一点害羞的样子。世道是真的变了呀!”

老人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老夫人就站起来把面包屑扔给鸽子。

第二天早上,木材批发商竞少见地盘腿坐在床上,冷冷地瞪着坐在他面前的、脸色铁青低着头的经理和雇工们,一边似疯子般地拔着腿上的毛。

昨晚,木场的仓库烧掉了。

“畜生!”他颤抖着绷着绷带的嘴唇叫道。

“这事儿是因为兆头不好,就是那烧伤的家伙入院后,我的仓库才烧的,他今晚要死掉了才好呢!”

而警察局却怀疑是谁因争夺遗产而放的火,所以他妻子和亲戚都被警察局传去了。

雇工们战战兢兢地面面相觑。此时,传来孩子的歌声。

歌声虽然很低,却充满了生的喜悦。

护士们轮着给各病房发放遮电灯的黑布。

勤杂工们扛着高高的梯子,一个个包着走廊上的电灯。

中午起就传来了爆炸声和枪声。警笛声为此而响彻云霄。

是一次防空演习。

灯只用厚布遮上还不行,还必须把它垂到地面上来。所以大多数病房干脆关了灯。

限制灯火的命令声,传遍了整个医院。

终于,在没有月亮的夜空中响起了螺旋推进器的轰鸣声。空中并列飞来的,正是鸟居博士的研究对象,也正是人们称颂为他做出贡献的东西。

犹如死的使者,一群黑色的身影肃穆地位立在昏暗的走廊里。缠满绷带的博士的胸膛,如一个白色的东西在粗暴地拍打着。是临死前的呼吸困难。

怪鸟的叫声,仿佛撕裂生命的凄惨。

医生用钢笔型电筒查看他的瞳孔。

博士的身体左右来回不停地翻腾着。双手在空中无助地乱晃,似乎要想抹去眼前的重重黑暗。

“开灯呢!弄亮些吧!让他在光明中死去!”

从博士的枕头旁的椅子上传来镇静的声音。

“阁下,可以吗?”

“行,我负责任。”

“是!”

士官摘掉灯上的黑布,就在灯光照亮房间的那一瞬间,鸟居博士头往后一仰气绝了。

身着和服外套加裙子的阁下,悠然地站起身来,把黑布又卷到电灯上。

不一会儿,博士的尸体沿着黑暗的走廊被无声地运走了。

整个东京就在黑暗中。

患都市病的小贵妇都已沉入梦乡。

陶器家的夫人对丈夫说:“他爹,我想回家去,我可不想让您那样死了回去。”

“是啊!”

“他是个让人不得安宁的病人,就是他爹你最吵人了呢!”

“是个年轻人吗?”

“嗯,撇下一位美丽的姑娘死去了。”

“有孩子吗?”

“你真蠢,他爹,那可是个浪妇啊!”

“噢,是吗?”

木材批发商默默地目送着尸体离去。

“想必葬礼一定很热闹,很了不起。”

妻子这样说,他也没搭话。

关子由助理护士搀着,走到病房门口。

尸体从房前经过时,她叫道:“先生!”护士们让担架停了下来。

可关子只是把手稍稍朝着尸体伸了伸。“行了,请走吧。”说完,把脸搁在护士的肩上哀求道:“请把我抱回寝室吧!”她抱住了护士的胯子,“我完全变成了个乖宝宝啦,能走路啦!”

假如乌居博士去西洋的话,她也许会跟着去学音乐。“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只要两人在一起也会结婚的吧。”她想起了与博士曾经说过的话。

不知不觉地,她唱起了《无家可归的孩子》中的插曲《意大利之歌》。

泪水涌了出来,歌声变得清脆,高亢。

明天早晨,她要使尽全力地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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