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党

繁体版 简体版
格格党 > 1Q84:BOOK3(10月-12月) > 第18章 天吾 针一刺就流出鲜血的地方

第18章 天吾 针一刺就流出鲜血的地方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所以各自把这件事置之脑后,忘了这么回事。”

“简单说的话。”

“为了转达这些话,你们才特地把我诱拐到这里来的?”

光头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近似表情的的东西。在可惜和同情之间的位置,包含着淡淡的感情。“花费这么些功夫把你弄到这里,是他们想到转达一些严肃的事。并不想做极端的事,不过如果有必要也不会犹豫什么。这点请你刻骨铭心牢牢记住。如果你们打破约定的话,就会有不能称作愉快的结果。这件事能理解吗?”

“理解。”小松说。

“小松先生,实话实说,你们运气很不错。也许是因为深深的雾覆盖着,看的不十分清楚,实际上你们已经在悬崖的边缘。就还有那么几厘米可供你们前进。这件事你牢牢记住比较好。眼下他们没有和你们纠缠的富余。他们还有更加重要的问题。就这个意义来说你们也是幸运的。所以在这份幸运还能延续的时候——”

他这么说着抽回双手,将手心向上。像是在确认是否下雨的人一般。小松等待着接下来的话,可是没再说话。谈话一结束,光头的脸上突然浮现出疲惫的神色。他缓缓的从椅子上站起,叠好椅子夹在腋下,头也不回的离开立方体的房间。门被重重的关上了,干巴巴的锁门声响起。之后留下小松一个人。

“之后的四天里,我一直被关在那个正四角形的房间里。重要的谈话已经结束。转达事件的合约也成立了。可是为什么必须继续监禁着我呢,我不明白其中的理由。那个二人组再也没有出现,打杂的年轻男人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我不时吃着毫无变化的饭菜,用电剃须刀刮胡须,眺望着天花板和墙壁打发时间。灯灭了就睡觉,灯亮了就睁开眼睛。然后光头说过的话在我的脑海里反复着。那时实实在在感到的是,我们很幸运。和光头说的一样。那些家伙,说要干的话,什么都能干的出来。只要下决心就能变得无比的冷酷。被关在那里,才这么实实在在的感觉。恐怕那些家伙就是以因为这样的目的,谈话结束后才把我留在那里的吧。办事精细啊。”

小松拿起威士忌的酒杯喝着。

“再一次被氯仿之类的东西熏倒,睁开眼睛时是傍晚了。我在神宫外苑的长椅上躺着。九月的后半傍晚也变得冷起来。托天气的福我真的患上了感冒。不是故意的,接下来三天里真的发着高烧昏睡着。可是还是觉得没发生什么是在太幸运了。”

这么小松说的话似乎结束了。天吾问道。“这件事和戎野先生说了么?”

“啊,一被解放,高烧退了的几天后我就到了戎野先生山上的家里。然后大概说了和今天一样的话。”

“先生说了什么?”

小松喝干最后一口威士忌,点了续杯。劝天吾也喝第二杯,天吾摇头。

“戎野先生让我把这番话重复了好几遍,这那的细细的问我。能回答的当然都回答了。只要他要求多少遍我都能回答。不管怎么说,和光头说完话后的四天里,我一直一个人被关在那间屋子里。没有说话的对象。只能打发时间。所以光头说的话在我的脑海里反复着,连细节都能正确的记清楚。简直是人肉录音机。”

“可是深绘里的父母双亡的事,只是他们那边的一面之词吧。是这样的么?”天吾问。

“是这样。那是他们的说辞。事实也无法确认。也没有讣闻。可是从光头的说话方式来看,我感觉不是在开玩笑。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教团里的人来说生与死是神圣的。我的话说完后,戎野先生一个人沉默的思考着。那个人又长又深的思考着。然后什么也没说,从座位上站起,到再回到房间为止过了很长时间。看起来先生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无可奈何,这么接受了两人的死。也许心里也早有预测和觉悟,他们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即使这样,得知现实里亲密的人的死,无疑会给心里造成巨大的伤痛。”

天吾不时想起那空旷质朴的房间,那深切冰冷的沉默,还有那窗外能听见的尖锐的鸟叫。“那么结果,我们后退着从地雷区撤退出来了?”他说。

新一杯威士忌酒送来。小松用酒湿润嘴唇。

“戎野先生说暂时还无法得出结论,需要考虑的时间。可是除了听从教团的家伙说的话之外,还有什么别的选项吗?当然我也立马开始行动。我在公司里想尽办法停止了《空气蛹》的印刷,事实上成了绝版。也不做文库化。不过迄今为止卖了相当的数量,公司也大赚了一笔。应该没有损失。当然公司里的事,都是由社长在会议上决定的。所以并不是那么简单。不过一旦有幕后写手的丑闻泄露的话,上层也会震动。最终还是听了我说的。接下来公司当然让我坐了冷板凳。不过那样我也习惯了。”

“他们说深绘里父母去世的事,戎野先生就那么接受了?”

“恐怕是的。”小松说,“不过作为现实接受,进入身体还需要一些时间吧。而且至少就我所看到的来说,教团是认真的。能看出他们是在某种程度上让步,认真的希望避免更多的冲突。所以才做了诱拐那样暴力的行为。是相当认真的希望传递信息。而且他们在教团里秘密焚烧了深田夫妻的遗体,如果那么想的话,不说不就完事了么。虽然现在立案很难,怎么说损毁遗体都是重罪。可是竟然能说出来。也就是暴露了自己的情况。在这种意义上,光头说的应该有很大一部分是真实的。细节不说,至少大概。”

天吾整理着小松说的话。“深绘里的父亲是【倾听者】。就是说起着预言家的作用。可是女儿深绘里写了《空气蛹》,然后成了最佳畅销书,声音就不再对他说话了,结果父亲自然的死去。”

“或者是自然的了结了自己的性命。”小松说。

“可是对于教团来说,获得新的预言家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使命。声音不再对他们说话,共同体就失去了存在的基础。所以没有再和我们纠缠的富余。简单说来事这样的吧。”

“恐怕是这样的。”

“《空气蛹》这个故事,对他们来说充满着重要意义的情报。因为印刷成铅字在世上流传,声音沉默了,水脉潜藏进了深深的地下。那么那个重要的情报,具体指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被监禁的最后四天,也一个人想过这个问题。”小松说。“《空气蛹》不是那么长的小说。那里描写的是小小人出没的世界。主人公是个十岁的少女,生活在孤立的公社里。小小人夜晚悄悄的制作起空气蛹。空气蛹中有少女的分身。那里产生了母体和子体的关系。那个世界里浮着两个月亮。大的月亮和小的月亮,恐怕是母体和子体的象征。小说中的主人公——原型大概就是深绘里自己吧——母体抗拒着那样的事,逃离了公社。只留下了子体。子体之后怎么样,小说没有描述。”

天吾凝视着玻璃杯中融化的冰块。

“【倾听者】应该需要子体作为中介的吧。”天吾说。“通过子体他才能听到声音。或者是将声音翻译成普通的语言。声音想要正确的发出传递信息,这两者都是不可或缺的。借深绘里的话来说,就是受容者和知觉者。为了这个首先就必须制作空气蛹。通过空气蛹的装置才能产出子体。而且做出子体需要正确的母体。”

“这是天吾君的见解。”

天吾摇头。“还谈不上见解。只是听了小松先生概括的小说梗概后,想到难道不是这样的么。”

天吾在改写小说时和改写小说后,都一直考虑着母体子体的意义。可是全体形象却怎么都把握不好。在和小松谈话时,细微的碎片逐渐连接。可还是留有疑问。为什么空气蛹会出现在医院里父亲的床上,少女时期的青豆在里面呢?

“让人感兴趣的体系。”小松说。“可是母体离开子体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吧?”

“没有子体的话,母体恐怕也很难称得上是一个完整的存在吧。就我们看到的深绘里来说,虽然不是具体的指摘什么,可那里好像有什么欠缺。也许和失去了影子的人相似。没有母体的子体怎么样,我不知道。恐怕她们也不是完全的存在。怎么说她们也只是分身罢了。可是就深绘里来说,也许没有母体在身边,子体也能充当巫女的角色。”

小松紧紧的抿着嘴唇,轻轻的弯曲向一边。“那个,天吾君,难不成你认为《空气蛹》写的全都是事实?”

“也不是那么说。总之先做这样的假定吧。假定全都是事实,然后再推进谈话。”

“好吧。”小松说。“也就是说,深绘里的分身,即使远离本体也一样能发挥巫女的机能。”

“所以教团即使知道逃走的深绘里在哪里,也不会花心思去找回她。为什么呢,即使母体不在子体也能完成职责。即使相隔多远,也许她们之间的联系也仍是很强。”

“原来如此。”

天吾继续道。“我想象,他们恐怕有复数的子体。小小人应该捉住机会制作了复数的空气蛹。毕竟一个知觉者是不稳定的。而且能正常发挥作用的子体数目应该也很有限。也许其中有一个力量强大的中心子体,还有力量不那么强的辅助子体,形成一个集团发挥作用。”

“是说深绘里留下的子体,就是那个正常发挥机能的中心子体?”

“也许那样的可能性很高。深绘里在这次的事件里,经常处在事物的中心。像是台风的风眼。”

小松眯起眼睛。两手手指交叉在桌上。这么做,能让他在短时间里有效的思考。

“呐,天吾君。稍微想了一下,我们现在看到的深绘里实际上是子体,留在教团的是母体的假说能成立吗?”

小松说的话让天吾不知怎么办好。那样的事自己想都没想过。对天吾来说怎么样深绘里都是一个实体。但是这么一说,确实也有那样的可能性。我没有月经。所以不用担心妊娠。深绘里在那个夜里,在那场奇妙的性交之后这么宣告。如果她不过是分身的话,那就是很自然的事。分身自己不可能再生产。能那么做的只有母体。可是对这个假说,对自己和不是深绘里的一个分身性交的可能性,天吾怎样都接纳不了。

天吾说。“深绘里有着很清晰的个性。也有独自的行动规范。那应该是分身所没有的吧。”

“确实。”小松同意道。“和你说的一样。不管怎么样,深绘里有个性和行动规范。我对这点同意的不能再同意。”

可是深绘里还是隐藏着什么秘密。那个美少女的体内,还刻着他必须弄明白的重要的暗号。天吾这么感觉到。谁是实体,谁是分身呢。或许是我自己不能区分实体和分身吧。或许深绘里能根据场合,分别变换成实体和分身。

“除了这些还有一些不明白的事。”小松这么说道,将两手打开放在桌上,看着。作为中年男人来说,真是修长纤细的手指。“声音不再说话,井下的水脉枯竭,预言者死去。之后子体怎么样呢?难道和以前印度的寡妇一样陪葬了吗?”

“受容者不在了的话,知觉者的作用也就完结了。”

“只能不断推进天吾君的假说了。”小松说。“深绘里是在知道这样的结果的情况下,写的《空气蛹》么?那个男人告诉我那不是有意的。至少不是她有意那么做的。可是为什么会知道那样的事呢?”

“当然真相现在还不明了。”天吾说。“但是即使是基于任何的理由,我也不认为深绘里会有意造成父亲的死。恐怕父亲是在和她无关的情况下,因为什么别的理由死去了吧。毋宁说她做的一切,反过来成了一种相对的对抗。或者是希望将父亲从声音中解放出来也说不定。虽然这不过是我没有根据的推测。”

小松皱起鼻子边,长长的陷入了思考。然后叹口气,环望四周。“真是奇妙的世界。哪里是假说,哪里是现实,界线随着时间开始模糊不清了。呐,天吾君,作为一个小说家,你觉得现实是怎么定义的?”

“针刺之后会流出鲜血的是现实世界。”天吾回答。

“那么,毫无疑问这里是现实世界。”小松说着,然后嘎吱嘎吱的用手心磨蹭小臂内侧。那里浮起的是青色的静脉。看起来不甚健康的血管。因为烟酒不规则的生活和文艺圈的阴谋而常年忍受着痛苦的血管。小松将剩下的威士忌一饮而尽,嘎啦嘎啦的摇晃着剩下的冰块。

“回到话题上来。你的假说能再对我说的更加深入一些么。渐渐变得有趣起来了。”

天吾说。“他们在寻找【倾听者】的后继人。但是不仅仅是那样,同时也必须寻找正常发挥机能的子体。对于新的受容者来说,恐怕新的知觉者也是必要的。”

“也就是说,必须重新找出正确的母体。这么一来,空气蛹也必须再做一次。看起来是个很大的工程。”

“确实。”

“可是也不能说是漫无目的。”天吾说。“他们肯定会有相应的目标。”

小松点头。“我也有这样的印象。所以他们才想尽早把我们从附近驱赶开来。总之我们是妨碍了他们的工作。我们像是路障似的。”

“我们难道那么麻烦吗?”

小松摇头。他也不知道。

天吾说。“声音向他们传递的是什么样的信息呢?然后声音和小小人是什么关系呢?”

小松有气无力的摇头。那是超越了他们想象的东西。

“看过电影《2001年宇宙之旅》么?”

“看过。”天吾说。

“我们就像在其中登场的猴子一样。”小松说。“长着黑黑的长长的毛,一遇见什么理解不了的事,就咕噜咕噜的绕着石头柱子打转。”

两个结伴的客人进到店里,像是常客似的坐到吧台的椅子上,点了鸡尾酒。

“总而言之有一件事是很清楚的。”小松像是结束谈话似的说道。“你的假说有说服力,而且逻辑也很顺畅。和天吾君这么促膝谈话总是很快乐。可是一码归一码。我们现在必须从这个危险的地雷区后退撤出。我们之后和深绘里还有戎野先生恐怕也不会再见面。《空气蛹》是纯洁的幻想小说,其中没有掩藏任何具体的情报。那个声音代表着什么,传递着什么信息,和我们不再有任何关系。就这么办吧。”

“从船上下来,回到陆地上的生活。”

小松点头。“正是。我每天到公司上班。为文艺志围着毫无意义怎么样都无所谓的原稿打转。你在补习学校为前途有为的年轻人们教数学,同时写写长篇小说。各自都回归到和平的日常生活吧。没有急流也没有瀑布。随着时间的过去,我们也都安稳的上了年纪。有什么异议么?”

“除此之外也别无选择呀。”

小松用指尖抚着鼻子边上的细纹。“正是。除此之外别无选择。我再很也不想被诱拐第二次。在那个正方形的房间里关一次就饱了。而且下一次,可能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光是想着再和那个二人组打照面心脏就觉得颤抖。那可是用眼神就可以让人自然死的家伙哟。”

小松对着吧台举起玻璃杯,点了第三杯威士忌。嘴里叼起新的一根香烟。

“呐小松先生。怎么样都好,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这些事呢?从诱拐事件之后已经过了很长的时间。二个月以上。早些告诉我不是更好吗?”

“为什么呢。”小松轻轻拧着脖子说道。“确实是这样的。我想着必须把这些告诉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为什么呢。也许是因为罪恶感吧。”

“罪恶感?”天吾惊讶的说,从来没想过这样的词会从小松的嘴里说出来。

“好歹我也是有罪恶感的呀。”小松说。

“是对什么有罪恶感呢?”

小松没有回答。眯起眼睛,没有点燃的香烟在嘴唇间游移。

“那么,深绘里知道自己的父母去世了吗?”天吾问道。

“大概知道的。什么时候不知道,不过戎野先生应该在什么时候告诉她了吧。”

天吾点头。深绘里一定在很早之前就知道了。有那样的感觉。不知情的只有自己。

“然后我们从船上下来,回到陆地的生活。”天吾说。

“正是如此,从地雷区撤退。”

“可是小松先生,虽然是这么想的,真的能顺利的回归到原本的生活吗?”

“只能这么努力了。”小松说,然后擦然火柴点燃香烟。“天吾君具体在意的是什么呢?”

“各种事物已经开始同步。那是我的感觉。而且多少已经变了形。也许不可能那么简单的回到原来。”

“即使那可能要了我们宝贵的小命?”

天吾暧昧的摇头。天吾能感到自己被强有力的卷入了急流之中。那急流将他带到了陌生的场所。可是具体的却无法对小松说明。

天吾也没有对小松表明,现在自己写的长篇小说,是从《空气蛹》中描绘的世界引用而来的。小松一定不会欢迎的吧。毫无疑问【先驱】的人也是。继续这么做他就会踏进别的地雷区。或者会将周围的人卷进去也说不定。可是故事有着自己的生命和目的,几乎是在自行前进,天吾已经无可避免的被包含在了那个世界里。对天吾而言那不是架空的世界。那是,用刀划开皮肤就会流出真实的鲜血的现实世界。那夜空里,浮着大小两个月亮。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