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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青豆 终于,妖怪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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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宿站果然如同司机说的那样,拥挤不堪。由于在新宿站与国铁相接的丸之内线停运,客流有些混乱,人们东奔西窜。虽然已过了下班回家的高峰时段,要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也不容易。

青豆好容易挤到投币式寄存柜前,取出挎包和黑色人造革旅行包。

旅行包里装着从银行保险箱拿出来的现金。从健身包里取出一些物品,分别装进挎包和旅行包。光头给的装有现金的信封,放着手枪的塑料小包,装冰锥的小盒子。没用了的耐克健身包则放进旁边的投币式寄存柜里,投入百元硬币,上了锁。她不打算再取走了,反正里面没有任何可以追查到她的东西。

她拎着旅行包在车站里走来走去,寻找公用电话。所有的公用电话前都拥挤不堪。人们排着长队,等着打电话告诉家人:由于列车停运,得晚点到家。青豆微微皱起眉。看来小小人不会那么简单地让我逃脱。按照领袖的说法,他们不能直接对我下手,但是能动用其他间接的手段攻击我的弱点,阻碍我的行动。

青豆放弃了排队等待,出车站后走了一会儿,走进一家映入眼帘的咖啡馆,叫了一杯冰咖啡。店里的粉红投币电话有人正在打,但毕竟无人排队。她站在那位中年妇女身后,一直等着她那冗长的电话打完。中年妇女面露不快,一再斜眼瞟着青豆,说了五分多钟,终于无奈地挂断电话。

青豆把手头所有的硬币都塞进电话,按下心中记住的号码。铃声响过三次,录音磁带无机的声音宣告:“现在外出。如有要事,请在信号声后留言。”

听到信号声后,青豆对着听筒说:“哎,tamaru先生,如果你在,就接电话好吗?”

对方拿起了听筒。“在。”tamaru说。

“太好了。”青豆说。

tamaru似乎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不同于平时的急迫。“你不要紧吧?”他问。

“目前还行。”

“工作进展顺利吗?”

青豆说:“睡熟了。熟得不能再熟了。”

“哦。”tamaru说,似乎在心底长舒了一口气。这从他的声音中流露出来。对感情从不外露的tamaru来说,这很罕见。“我会如实汇报。

她一定会感到安心。”

“工作不太容易。”

“我知道。不过总算成功了。”

“总算。”青豆说,“这个电话安全吗?”

“用的是特殊线路。不必担心。”

“我已经从新宿站的寄存柜里把行李取出来了。接下来呢?”

“时间上有多少宽裕?”

“一个半小时。”青豆说。她简单地说明了事情经过。再过一个半小时,两个保镖就会去检查隔壁房间,到时恐怕会发现领袖已经没有呼吸了。

“有一个半小时就足够。”tamaru说。

“发现后,他们会立刻报警吗?”

“这可难说。昨天,教团总部刚受过警察的搜查。现阶段还只是调查情况,并没发展到正式搜查的程度。如果这时教主死于非命,事情可能会变得相当麻烦。”

“这么说,他们可能不公开此事,自己处理吗?”

“那帮家伙完全干得出来。只要看了明天的报纸,就知道他们有没有向警察通报教主的死讯。我这个人不喜欢赌博。不过,要是非赌一样不可,我肯定把赌注下在他们不会报警上。”

“他们不会认为是自然死亡吗?”

“只看外表是判断不出的。除非进行细致的司法解剖,没人会知道是自然死亡还是杀人案件。但无论如何,那帮家伙肯定先要找你,因为你是最后一个见到活着的领袖的人。发现你已经退掉房子销声匿迹,那帮人当然就会推断出,一定不是自然死亡。”

“他们就会寻找我的行踪,不遗余力。”

“大概不会错。”tamaru说。

“我能成功躲过他们吗?”

“计划制订妥当了。是个周全的计划。只要按照它小心地、耐心地行动,一般不会被人发现。最糟糕的是胆怯。”

“我在努力。”青豆说。

“得坚持努力。而且得迅速行动,争取让时间成为自己的朋友。

你为人谨慎,吃苦耐劳。只要像平时那样做就足够了。”

青豆说:“赤坂附近下了暴雨,地铁停运了。”

“我知道。”tamaru说,“你不必担心,我们没打算利用地铁。你马上坐上出租车,到市内的藏身处去。”

“市内?不是说去很远的地方吗?”

“当然要去很远的地方。”tamaru缓慢而清晰地说,“但在那之前,还有一些准备要做。得改名换姓,还得改头换面。而且,这次的工作太辛苦,你的情绪也一定很亢奋。在这种时候慌张地采取行动,反而不会有好结果。你先在那个安全的地方避一段时间再说。没关系,有我们全力支援呢。”

“那是哪里呢?”

“高圆寺。”tamaru说。

高圆寺,青豆想着,用指尖轻轻叩了叩门牙。对高圆寺的地形可一点也不熟悉。

,tamaru说了住址和公寓名称。一如往常,青豆不记下来,全都铭刻在心里。

“高圆寺南口。环七1附近。房间号码是三o三。在大门口按下二八三一这个数字,自动门锁就会打开。”

tamaru停顿一会儿。青豆在脑子里复述三o三和二八三一。

“钥匙用胶带粘在门前的脚垫背面。房间里,目前需要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这段时间完全可以不出门。由我跟你联系。铃声响过三次后我会挂断,过二十秒再拨。你尽量不要主动打电话来。”

“知道了。”青豆说。

“那帮家伙厉害吗?”tamaru问。

“旁边两个人好像功夫不错,还把我吓了一大跳。不过不是行家,和你比水平差得太远。”

“像我这样的人,可不太多。”

“太多了怕也麻烦。”

“或许。”tamaru说。

青豆拎着行李走向车站旁的出租车候车点。那里也排成了一条长龙。看来地铁还没有恢复运行。只好耐着性子排队等待,因为没有选择的余地。

混在满脸焦虑的下班的人中间,她一边等着出租车,一边反复在脑中复述藏身处的地址、名称、房间号码、自动门锁的暗号和tamaru的电话号码。就像苦行僧端坐在山顶的岩石上念诵宝贵的真言。青豆原本对记忆力充满自信,这点信息不费力气就能记牢。但对现在的她来说,这几个数字就是救命稻草。忘记或弄错一个,只怕就难保全性命。必须牢牢铭记在心里。

1即t文所说的环状七号线。

她好容易坐进出租车时,离留下领袖的尸体离开那个房间,差不多过去了一个小时。到此为止,花去了预定时间的两倍。也许是小小人赢得了这段时间。让赤坂骤降暴雨,使地铁停运,扰乱交通,造成新宿站的混乱,导致出租车数量不足,延缓了青豆的行动。就这样慢慢勒紧她的神经,企图让她丧失冷静。不,这也可能只是巧合,只是偶然形成了这样的局面。我只是被无中生有的小小人的身影吓坏了。

青豆把目的地告诉司机,深深靠在座位上,闭上眼睛。那穿着深色西装的两人组,此时肯定在看着手表确认时间,等待教主醒来。青豆想象着他们的情形。光头一边喝着咖啡,一边默默思考。思考是他的职责。思考,然后判断。他也许会觉得诧异:领袖睡得过于宁静了。

领袖总是无声无息地酣眠,连鼾声和鼻息都不发出。尽管如此,也总有些动静。那个女人说,总得熟睡两个小时。为了肌肉的恢复,至少要让他安静地休息这些时间。现在才过去一个小时。然而,有种东西撩拨着他的神经。也许最好去看一看。怎么办才好?他犹豫不定。

不过真正危险的还是马尾。离开房间时马尾显示的转瞬即逝的暴力迹象,青豆记忆犹新。一个寡言少语却有敏锐直觉的家伙,也许还擅长格斗技巧,比预想的似乎高超得多。青豆这点武术修行,恐怕远远不是对手。连伸手摸枪的时间大概都别想有。所幸他不是个行家。

将直觉付诸行动之前,他的理性先起了作用。他习惯了听命于别人。

和tamaru不一样。如果是tamaru,大概会先将对方撂倒,除去其战斗力,然后再进行思考。行动当先,相信直觉,逻辑判断放到以后再说。他知道,瞬间的踌躇便会错过时机。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腋下渗出薄薄的汗水。她无言地摇摇头。

我真幸运,至少逃过了被当场活捉的厄运。今后得加倍小心。就像tamaru说的,谨慎为人、吃苦耐劳比什么都重要。危机,就在放松警惕的那一瞬间造访。

出租车司机是个说话很客气的中年男子。他拿出地图,停下车,关上计价器,好心地帮忙查找门牌号码,找到了那座公寓。青豆道谢后下了车。这是一座别致的新建六层公寓,位于住宅区的正中。大门口没有人。青豆按下二八三一,解除自动锁打开自动门,坐着干净但狭窄的电梯上了三楼。走下电梯,先确认逃生梯的位置。然后拿到了用胶带粘在门前脚垫背面的钥匙,开门进屋。房门一打开,门口的照明就自动亮起。房间里发出新房特有的气味。摆设的家具和电器似乎全都崭新,看不到使用过的形迹。恐怕是刚从纸箱里拿出来、解去塑料包装的吧。这些家具和电器,看上去像是为了装饰公寓的样板间,由设计师成套买齐的东西。形式简单,注重功能,感觉不到生活的气息。

一进门,左边有一间餐厅兼客厅。有走廊,有卫生间和浴室,靠里有两个房间。一间卧室里放着大号双人床,被褥已经铺好。百叶窗关着。打开临街一侧的窗户,环状七号线上车来车往的声响便像遥远的海涛声,传了过来。关上窗子,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客厅外有一个小小的阳台,可以俯瞰路对面的小公园。那里有秋千、滑梯、沙坑,还有公共厕所。高高的水银灯将四周照得通明,亮得几乎让人觉得不太自然。高大的榉树枝条纵横。房间虽在三楼.但周围没有高楼,不必介意别人的目光。

青豆想起刚离开的自由之丘的家。那是一座陈旧的建筑,说不上干净,不时还有蟑螂现身,墙壁也很单薄。很难说是令人留恋的住所,但此刻她却很怀念。待在这所没有一点污痕的新房子里,她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一个被剥夺了记忆与个性的匿名者。

拉开电冰箱,门袋里冰着四罐喜力啤酒。青豆开了一罐,喝了一口。打开二十一英寸的电视机,坐在前面看新闻。有关打雷和暴雨的报道。赤坂见附车站内进水,丸之内线和银座线停运被当作头条新闻报道。漫溢的雨水顺着车站的台阶,如同瀑布般往下流淌。身穿雨衣的员工在车站入口堆放沙袋,那怎么看都太晚了。地铁依旧停止运行,修复不知得等到何时。电视记者伸出麦克风,采访无法回家的人们。

也有人抱怨说“早晨天气预报还说今天一天都是晴天呢”。

新闻节目一直看到了最后,当然还没有报道“先驱”领袖死亡的消息。那两人组肯定还在隔壁房间里等着呢。接下去他们会知道真相。

她从旅行包中取出小包,拿出赫克勒一科赫,放在餐桌上。摆在崭新的餐桌上的德制自动手枪,看上去异常粗俗沉默,而且通体乌黑。但靠着它,全无个性的屋子里似乎诞生了一个焦点。“有自动手枪的风景。”青豆嘟囔道。简直像一幅画的标题。总之,今后必须片刻不离地带着它了,必须时刻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不管是冲着别人开枪,还是冲着自己。

大冰箱里准备了足够的食品,万一有事时可以半个月不出门。蔬菜和水果,一些立即可食的熟食。冷冻箱内各种肉类、鱼和面包冻得硬邦邦的。甚至还有冰淇淋。食品架上排列着袋装熟食、罐头和调味品,应有尽有。还有大米和面。矿泉水也绰绰有余。还准备了葡萄酒,红白各两瓶。不知是谁准备的,总之无微不至。暂时想不出有什么疏漏。

她感到有点饿了,于是取出卡芒贝尔干酪,切好和咸饼干一起吃了。吃了一半干酪,又洗了一根西芹,蘸着蛋黄酱整个儿啃下去。

然后,她把卧室里的橱柜抽屉一个个依序拉开看。最上层放着睡衣和薄浴巾,崭新的,装在塑料袋里还没开封。准备得很周到。第二层抽屉里放着t恤和三双短袜、连裤袜、内衣。一律和家具的款式相配,白色,式样简洁,也都装在塑料袋里。恐怕和发给庇护所里的女人的一样。质地优良,却总感觉飘漾着“配给品”的气息。

洗手间里有洗发露、护发素,以及护肤霜、化妆水。她需要的东西一应俱全。青豆平时几乎从不化妆,需要的化妆品很少。还有牙刷、牙缝刷和牙膏。连发梳、棉棒、剃刀、小镊子、生理用品都准备好了,细致周到。卫生纸和面巾纸也储备充足。浴巾和洗脸毛巾叠得整整齐齐,堆放在小橱里。一切都整理得井井有条。

她拉开壁橱。说不定这里面会挂满和她的身材相符的连衣裙、和她的尺码相配的鞋子。如果都是阿玛尼和菲拉格慕,就更无可挑剔了。

但事与愿违,,壁橱里空空的。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这样。到什么程度叫周到,从哪里开始叫过分,他们心中明白。就像杰伊·盖茨比的图书室一样,真正的书应有尽有,但不会事先为你裁开书页。况且在此逗留期间,大概不会有外出的必要。他们不会准备不必要的东西。但准备了很多衣架。

青豆从旅行包中拿出带来的衣服,一件件地确认没有皱纹之后,挂到衣架上。尽管她明白,其实不这么做,让衣服放在包里原封不动,对逃亡中的她来说反而更方便。但这个世界上青豆最讨厌的,就是身穿满是褶皱的衣服。

我不可能成为一个冷静的职业犯罪者,青豆想。真是的。都这种时候了,居然还介意什么衣服的褶皱。于是她想起了以前与亚由美的对话。

“把现款藏在床垫子里,一旦情况危急,马上抓起来跳窗而逃。”

“对对对,就是那个。”亚由美说着,打了个响指,“岂不是跟《赌命鸳鸯》-样嘛。史蒂夫·麦奎恩的电影,钞票捆加霰弹枪。

我就喜欢这种样子。”

这种生活好像不太好玩呀,青豆对着墙壁说。

随后,青豆走进浴室,脱去衣服,洗了个淋浴。淋着热水,将身上讨厌的汗水冲去。走出浴室,坐在厨房吧台前,用毛巾擦拭潮湿的头发,喝了一口刚才没喝完的罐装啤酒。

今天一天内,几件事情确实有了进展,青豆想。齿轮发出咔嚓一声,向前进了一格。而一旦向前迈进,齿轮就不能倒退了。这就是世界的规则。

青豆拿起手枪,翻个个儿,把枪口向上塞进口中。齿尖触到的钢铁感觉又硬又冷,微微发出润滑油的气味。只要这样击穿脑袋就行了。

推上击锤,扣动扳机,于是一切都结束了。没有左思右想的必要,也没有东逃西窜的必要。

青豆并不怕死。我死了,天吾君就能活下去。他今后将生活在1q84年,生活在这有两个月亮的世界。但这里不包括我。在这个世界里,我不会和他相逢。无论世界如何重叠,我都不会遇到他。至少那位领袖是这么说的。

青豆再次缓缓扫视室内。简直就像样板间,她想。清洁,风格统一,必需品应有尽有,但缺乏个性,冷漠疏离。只是个纸糊的东西。

如果我得死在这种地方,或许说不上是令人愉快的死法。但即使换成自己喜欢的舞台背景,这个世界上究竟存在令人愉快的死法这种东西吗?而且细细一想,我们生活的世界,归根结底不就像一个巨大的样板间吗?走进来,坐下,喝茶,眺望窗外风景,时间一到便道谢,走出去。陈设在这里的家具只是应付了事的赝品。就连挂在窗前的月亮,也许都是个纸糊的假月亮。

可是我爱着天吾君,青豆心想。还小声地说出口。我爱天吾君。

这可不是廉价酒馆的表演秀。1q84年是个现实的世界,一刀就能割出血来。疼痛是真实的疼痛,恐怖是真实的恐怖。悬在天上的月亮并不是纸糊的月亮,而是一对真正的月亮。而且在这个世界里,我为了天吾君主动接受死亡。我不允许任何人说这是假的。

青豆抬头望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圆形的钟。是布朗公司造型简约的产品,与赫克勒一科赫十分相配。除了这座钟,这所屋子的墙上什么都没挂。时钟的针指向十点过后,这是那两人即将发现领袖尸体的时刻。

在大仓饭店优雅的高级套间的卧室里,一个男人断了气。体形庞大、不同寻常的男子。他已经迁移到了那边的世界。无论是谁,无论怎么做,也不可能将他拉回到这边的世界了。

终于,妖怪就要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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