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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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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0-1935

有些人永远掌握自己的命运,不交于他人,甚至一个时代!

第一章

初秋时节,一条船沿江而上,正驶向古都南京。www.xiaoxiaocom.com一个身穿长衫头戴礼帽的年轻男人,站在甲板上,似乎在眺望景色,又似乎在听人们谈话。

"洋人就是莫名其妙,把动物放在一起还要展览,叫什么动物园,要是把人放在一起,岂不是要叫人园?"一位老先生愤愤不平地道。周围的人哄笑起来,有人问:"老先生,你不喜欢洋人,也去看南洋劝业会?"

"去!"老先生一抖胡须,倔强地道:"我是遵照太后老佛爷的遗命,既然她要办这个会,一定错不了!。"

周围人有的点头叫好,有的摇头讪笑。不多时已是傍晚,众人陆续回船舱用用饭,年轻男人还站在甲板上,望着逐渐转暗的江面出神。天完全黑了下来,他慢慢的转过身,刚欲迈步,只见寒光一闪,一个男人举刀刺了过来,他侧身一躲,从袖中飞出一柄飞刀,直插男人胸膛,他再顺势一个倒地,又一柄刀从袖中飞出,直射甲板另一侧的暗处。

只见一声惨叫,扑通一声,另一个人也栽倒在地。年轻男人翻身站起,先提起一人,大踏步走到另一侧,再提起另外一个。这两具尸体加起来少说也有两百斤,他就像提着两条轻飘飘的布口袋,几步来到船边,向上一举、向前一掷,两具尸体居然飞出十几米远,在空中划出两条弧线,"怦"的一声,落入江中,转瞬不见了。

"一百九十五、一百九十六。"年轻人默记了一下。这个数字并不准确,只能勉强统计被他杀死的人。在数到一百人的时候,他曾告诉过方先生,方先生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道:我代表四万万同胞谢谢你。

方先生的话总是接近于真理,在真理面前,他从不怀疑。但是他不喜欢杀人,杀人让他不舒服。此次自离开广东,"尾巴"就层出不穷,不知道消息怎么走漏了。他们大概以为他是去上海筹办起义资金。其实他只是去南京,执行方先生的私人任务。

他在黑暗中默默伫立,直到一轮明月升上天空,他这才转身回到船舱。船又行了一夜一天,方到南京港。此时正是清晨,年轻人怕仍有人跟踪,便打定主意去劝业会逛一逛。一来消磨白天时光,二来看看这个劝业会,到底有什么神奇。他随着众人出了港,来到市内火车站。车站铺着青瓷砖片,两边放着一排排木椅,人来客往、调制有度。年轻人暗暗称奇,早就听说原两江总督张之洞,把江南一带建设颇佳,一个小小的车站,也修整地这般精致。他略等了一会儿,上了小火车。火车内也是干干净净,有人卖票有人查票,次序井然。年轻人打量着窗外的景色,只见两边的马路极为宽阔,铺着一层细细的煤渣。路上的马车、人力车、行人来来往往,一派宁静。

年轻人虽走南闯北,又随方先生在日本住过半年,但还是第一次来到江南。他十分喜欢这里的气氛,不禁大为可惜,凤仪若一直生活在此有多好,也省得离乡背井,前往上海邵先生家中寄居。

他正思量间,火车停了,有报站的喊:"丁家桥、劝业会到了啊!"众人轰轰下了车,年轻人跟在后面,走出小站台,朝北行不多远,只见一座排楼闪闪发亮。有识字的念了出来:"南洋劝业会!"又有人连声问:"这是什么东西做的?"有人答:"这是灯泡!"话音未落,有人喊道:"娘的,比女人屁股还圆!"众人一阵哄笑,不少女客纷纷低下头。有人觉得不雅,骂道:"这是什么话,简直是有辱斯文!"

众人吵着嚷着、推着搡着,刚进大门,便走不动了。只见一条水柱从人群后冲天而起,每冲起一下,众人呐喊一声。有人急问:"这是啥?"有人道:"这叫喷泉!是西洋玩意!"众人迭声称奇。年轻人挤在当中,走走停停,约小半个时辰,才进了劝业会会场。他放眼望去,不禁暗暗稀奇,难怪这么多人慕名而来,莫说全中国,就连日本,也没有这么气派的地方。

他看着路边的指示牌,上写着法国馆、英国馆,大清国境内的,又有天津玻璃馆、安徽四宝馆、云南草药馆等。年轻人虽无多少文化,但对中草药倒颇有研究。他径直寻到草药馆,逛了两个多时辰,直到肚子饥饿,这才走出展馆。

此时已是中午,只见街道两旁有各色的旅店、饭店,还有洋人的动物园、游艺场、照相馆等。年轻人选了家包子店,吃罢江南汤包,闲闲地坐了一会,见四下无人跟踪,这才确定尾巴都干净了。他懒懒地出了饭店,随路前行,忽见前方一座展馆,有两层楼高,屋顶角檐之上,相间铺着透明玻璃,在阳光下刺人眼球。他眯眼一看,原来是天津玻璃馆,不由大为好奇,这玻璃何时成了中华物产?

年轻人走进展馆,见各色玻璃制品一一陈列着,有平板玻璃、花纹玻璃,还有灯罩、器皿等等。一眼望去琳琅满目,加上玻璃本身的特点,整个馆中清透明亮,令人神爽。

他走着走着,忽见一个小男孩,正呆呆的望着一块玻璃出神。他身穿黑色马褂,头戴一顶瓜皮小帽,五官清秀,双目灵动,看着碗的样子,似乎是想伸手去摸,又唯恐闯祸,便这么忍着。

年轻人见他的神情煞是可爱,不禁多看了几眼,江南人真是水灵,一个男孩也生得这般漂亮。

他出得展馆,又乱逛了一气。傍晚时分,来到一个小站台前,一个男人拿着喇叭正在喊票:"快来啊,快来啊,八百里劝业会场火车巡游,一个铜钱一张票啊!"年轻人觉得有趣,便买了张票,他刚欲上车,转头又看到了那个小男孩。他双手反背,眉头微蹙,正打量着这列花花绿绿的火车。年轻人不禁走上前道:"小兄弟,你在看车?"

小男孩点点头,又摇摇头。

年轻人忽地童心大起:"你想坐车?"

小男孩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带你坐,好不好?"

小男孩看了他一眼,退后了一步。年轻人见他小小年纪,却防范森严。不由乐道:"你是谁家的孩子,你家大人呢?"

小男孩又往后退了一步。年轻人上前一步,刚想说莫害怕,我不是坏人。小男孩却掉头快跑起来,年轻人喊道:"你慢慢跑。"小男孩听了这话,回过头,扮了个鬼脸,转过弯便不见了。年轻人哑然失笑,转身上了火车。这一趟车跑下来,足足开了大半个时辰,他这才知道劝业会有多大。等他下得火车,已是天色黄昏,展区里还是人头攒动、好不热闹。只得轰得一声,年轻人只觉四下一片光彩,到处是璀璨的灯光。劝业会场中人,有不少人从未见过电灯,见这东西如此华贵明亮,堪与星辰媲美,不觉叩头作辑,口中直念神佛;也有识得电灯的,觉得会场之中与平日所见不同,不免高声叫好。年轻人站在当间,突然感到一种骄傲油然而生:我中华古国虽然落后,却仍是博大多彩。他一面耐住心中的激动,一面快步寻了辆人力车,直奔出劝业会场,朝城南而去。

汪宅是方先生岳父汪静生的宅院。汪家虽没落了,但宅院还是上好的府第,加上汪静生生性清雅,将一座宅子打理的十分整洁,在城南一带颇为有名。

年轻人按图索骥,很快找到了汪宅。他打发了车夫,四下又观望一会,方上前轻轻扣了几下门。

"谁?"一年中年男人的声音。

"你是陈伯吧?"年轻人轻声道:"是方先生叫我来的,我叫杨练。"

门呀的一声开了。陈伯又是惊喜又是慌张,悄声道:"杨先生,家里有外客,您悄悄跟我去厢房,老爷和小姐一会儿就回来了。"

杨练点点头,闪身进了门。二人沿着墙角走了没几步,忽听大厅里有人高声喝问:"他是谁?从哪儿来的?!"

"回侄少爷,"陈伯高声道:"他是老爷的老朋友,找老爷有点小事。"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男人抢出了客厅。杨练忙低下头,一顶礼帽把脸遮得严严实实。那人快来到杨练面前,阴阳怪气地问:"你是谁?为什么低着头?"

陈伯大惊失色:"侄少爷,他真的是老爷的朋友。"

"什么朋友,"男人冷笑一声:"我看他是方谦派来的乱党,是来祸害我们汪家的!"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抬手,把杨练的礼帽打落了。礼帽上系着的假长辫也一起滚翻在地。男人见杨练一头短发,大喜过望,喝道:"果是是个乱党!"杨练听他如此叫喊,一伸手握住了他的胳膊。

男人只听扑得一声,不知道胳膊是断了还是未断,只觉大痛之下无法形容,一层冷汗忽地涌了出来。"啊!"他惨叫一声。一个女人和一个少年忙从厅中抢出来,扑上前扯住杨练。但不管二人如何用力,杨练的手就像长在了男人身上,怎么扯也拉不开。男人吃痛不过,又不敢再骂杨练,只得痛骂自己妻儿:"蠢货!一对蠢货!"杨练心中厌恶,不觉又加了两分力气,男人再也忍不住,嘶声大叫道:"叔叔救我!叔叔救我!"

杨练巡声望去,见一个老人穿在门厅暗处。他身穿长衫,容貌清隽,身后站着一个女仆,和一个黑衣男孩。杨练自幼习武,眼力异于常人,一眼看出那小男孩正是白天在劝业会上见过的。难道,"他"就是方先生的女儿?!杨练松开手,男人闷哼一声,踉踉跄跄退出去几大步,方才站住。

老人慢慢地走上前,也不理杨练,冲着一家三人正色道:"你们来有事吗?"

"没什么大事,"男人的老婆陪笑道:"道德要上新学堂了,我们带他来向您请安。"

老人看了少年一眼。少年低头不语,似乎很尴尬。老人道:"上新学堂是好事,你要好好读书。"少年点了点头。老人道:"我这儿还有客,你们先回吧。"男人也不答话,抬脚便走,女人忙拉着少年跟上。三个人刚迈出门槛,陈伯便关上大门,落了大锁。

老人这才打量着杨练:"请问你是?"

不待杨练回答,陈伯笑道:"老爷,他是杨练杨大侠啊。"

老人哦了一声,微微一笑,指了指客厅:"杨先生,请。"

杨练听他称自己为"先生",忙躬身道:"汪老先生,您叫我杨练吧。"

汪静生知他和女婿方谦既有同志之谊,又有师生名分。当下也不推让,点了点头。二人分宾主落座,汪静生道:"上个月接到谦儿家信,说你亲来南京送凤仪去上海,我这才放下心。过两天是中秋佳节,你们节后再起程,如何?"

杨练点头称是。汪静生见他举止文静,身材瘦小,不象习武之人,但目光中炯炯有神,别有一番冷淡。不禁问:"你多大了?"

"十九。"

"老朽有个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汪静生开门见山地道:"凤仪自幼丧母,父亲又长年在外,眼下小小年纪就要离家远行,也没个兄弟姐妹彼此关照,你是谦儿的学生,又比她年长,我有意让你们结为异姓兄妹,不知意下如何?"

杨练一怔:"汪老先生,杨练是一介武夫,这……"

"生逢乱世,武力有时候比文化有用的多,"汪静生长叹一声:"百无一用是书生啊!她又是个女孩,上海无亲无顾,只托谦儿的面子寄住在别人家中,我年纪渐老,又在南京,万一有事,也是鞭长莫及。她有个像你这样的哥哥,他日我在九泉之下,也能放下心了。"

杨练见他话中有不祥之意,忙道:"老先生请放心,我会尽力保护小姐的。"

"这么说你答应了?"

杨练点点头。汪静生闻言大喜,对凤仪道:"你还不拜见兄长。"

凤仪早换了女装,站在旁边听他们说话。杨练见她一身粉绿色秋衫秋裤,外罩一件墨绿色马甲,一排一字流海遮在额在,一条长辫紧绑脑后,面貌秀美,姿容可爱,不觉面上一红。真是没有想到,刚进汪宅不过一会,便与凤仪结为兄妹。凤仪轻轻上前,对杨练福了一礼,叫了声:"哥哥。"

杨练忙起身还礼。陈妈又拿出两个浦团,放在汪静生面前,二人共同拜见汪静生。一通忙乱后,这才重新落座。杨练想起白天与凤仪相遇的事情,道:"汪老先生……"话音未落便被凤仪打断了:"是外公。"众人都笑了起来,杨练也乐了。他想起白天在小火车站二人相遇的情景,觉得这小姑娘此时模样端庄,其实很是淘气。众人聊了一会儿,杨练惦记着刚才那个男人,担心他去官府生事,因问道:"刚才那个人是谁?"

"他是我的亲侄子,姓汪名永福,"汪静生无奈地道:"我没有子嗣,女儿生下凤仪不久就病死了。他一直想把儿子过继我,将来好继承汪宅。我一来担心凤仪年幼,二来,我也想观察观察,那孩子人品如何,"汪静生叹道:"结果,他以为我不想把汪宅给他,几次三番到族中吵闹,说我没有给凤仪缠足,有伤风化,又拿谦儿说事,说我结交乱党。要不是他如此,谦儿也不会把凤仪送到上海去。"

杨练听了这话,不禁大为后悔。他早听方谦提过此人,若刚才知道他就是他,一定捏碎他的胳膊。汪静生哪知他暗中动怒,见他脸色不好,以为他担心报官的事,便道:"他虽然恨我,但是报官也不至于,毕竟我是他的亲叔叔,凤仪也算他的亲戚!"

"我没有这样的亲戚。"凤仪听汪静生这么说,忽然脸色一冷,恨道。

"不许这么说,"汪静生沉下脸:"女孩儿家最是尊贵,行事说话勿必温柔大方。子曰非礼勿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动。你以后不可轻言轻动,明白了吗?"

"是!"凤仪低下头,应了一句。汪静生对杨练道:"她从小在我身边,难免骄纵,日后去到上海,只怕要给邵先生添乱了。"

"您放心,"杨练忙道:"邵先生是我们的老朋友。他为人很仗义,在上海的生意做的也大。凤仪去了肯定会过的好。"

"听说这位邵先生在上海开了家缫丝厂,叫?"

"元泰。"

"哦,"汪静生点点头:""他除了开丝厂,还做些什么事呢?"

"他还是湖南和广东同乡会的副会长。"

"他不是湖南人吗,"汪静生诧异道:"怎做了广东会的会长?"

"听说他父亲是湖南人,母亲是广东人,所以做了两会副会长。"

"哦,"汪静生点点头:"他在上海还有什么亲人吗?"

"听说有个姨妈在上海,姨父是个退休的文官。"

汪静生面容一喜:"哦,也是书香之家,他有没有娶妻呢?"

"都传他和姨妈家的表妹有亲事,可为什么到现在没有成亲,我也不晓得,"杨练道:"不过邵先生说,要是凤仪去了,他会请他的表妹照看她。"

"请问这位表小姐贵姓?"

"姓刘。"

"如此甚好,"汪静生对凤仪道:"你到了上海,要尊敬邵先生,更要尊敬这位刘小姐,不可随意造次。"

凤仪对去上海读书这件事,本是有些盼望的。此时听汪静生与杨练说到邵元任,还有他的表妹,感觉非常陌生,她想着自己幼年丧母,父亲终日不在身边,唯有外公和她相依为命,不禁又忧伤又忐忑,对汪静生道:"外公,你陪我一起去吧!"

"真是孩子话,"汪静生笑道:"邵先生答应照顾你,已是天大的人情了,我怎能再去麻烦人家。"

凤仪黯然不语。汪静生道:"南京上海,不过几个时辰的火车,你要想外公可以回来,外公也可以去上海看你。"

"真的?"凤仪高兴地道:"你真来看我?"

"当然,"汪静生笑道:"外公年轻的时候也去过上海,那时候它还是个小地方,听说现在很是繁华。等你到了上海,外公就寻觅机会去看你,顺便也看看新上海。"

汪静生怕凤仪不愿离家,便忍下心中难过,细细叙述上海洋学堂如何之好,可以了解西方的文化,学风开明,女子不必缠足,可以与众多大家闺秀为伍,交到许多好朋友。凤仪这才重又开心起来。她毕竟只有十岁,眨眼想到所有的好,便忘记了所有的不好。汪静生见夜已深,忙安排杨练休息,又命陈妈带凤仪回房安歇。他本来就有失眠的毛病,加上今日杨练来访,凤仪又远行在即,翻来覆去无心安眠,直到天色微明,才勉强合了一下眼。

第二天一早,杨练在院中习武,被凤仪瞧见了。她缠着杨练要学,杨练被逼不过,去问汪静生,汪静生微微一笑道:"学学也好,可以强身健体嘛。"

杨练便教她压腿、扎马步等一些基本功,为了哄她高兴,再教她一两招擒拿手段。可惜凤仪筋骨并不强健,不是练武的材料。不过她学起另外的东西来却十分惊人,像什么"青莲心"指茶叶、"收玉子"指饮酒、"咬云"指吸鸦片、"八面子"指风、"震天子"指雷、"阴马子"指女人、"翻天子"指印信等洪门隐语,她几乎过耳不忘。而摆茶碗、摆石头等手语暗号也是一学就会。杨练一来觉得她喜爱这些非常有趣,二来想到她日后要在上海独处,多学点也未必有害,便将江湖上的林林总总悉数说给她听。两个人整天呆在一处,相处的日子虽短,却十分投缘,像亲兄妹一般。

中秋节那天,陈妈做了很多菜。月饼、砀山梨、盐水鸭都早早买了回来。凤仪放假一天,不用温书习字。她一会儿到厨房看看陈妈,一会儿到院子里看看杨练和陈伯(两个人正在翻修花坛),荡来荡去、好不快活。合家上下,唯有汪静生郁郁寡欢。他回想自己一生,国事动荡、妻女早亡,唯一的欢乐便是外孙女儿,现在她也要离开自己,不免感时伤怀,止不住地心痛。直到晚饭时分,他才收拾起心情,强言欢笑地陪杨练饮酒。杨练自幼父母双亡,十四岁跟着方谦,东奔西跑,少尝家庭温暖,此次在汪宅一住数日,又赶上过节,一边是可爱的小妹,一边是文雅的长者,实在令他温馨快慰。他喝了一杯又一杯,尽显湖南人本色。汪静生虽有酒量,怎奈心绪不宁,不一会儿便醉了。

他听见有人敲门,谁会在中秋节来访呢?他摇摇头,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陈伯站起来,朝门厅走去,不一会儿,陈伯便满面惊恐地退进了客厅。两个端着枪的衙役紧紧跟在他的后面,而衙役身后,是大摇大摆的汪永福。

汪静生勃然大怒:"你干什么?!"

"捉拿叛党!"汪永福毫不相让,喝道。

"谁是叛党?"汪静生气得混身发颤,问。

"喏,"汪永福一指杨练:"辫子都剪了,不是叛党是什么?"

杨练瞥了一眼凤仪,见小姑娘一手举着没有吃完的月饼,一手紧握着筷子,愤怒地盯着汪永福。"凤仪,"杨练放低了声音:"哥哥要和他们走一趟,你记得要来看我。"见凤仪没有完全明白,他又问:"你还记得怎么来看我吗?"

凤仪恍然大悟,欣喜地点点头。杨练朝她温柔地一笑,将手伸向离的最近的衙役:"差官大哥,麻烦了。"

衙役没有想到他会束手就擒,大喜过望。他放下枪去掏枷锁,汪永福领教过厉害,喝道:"小心!"话音未落,杨练一拳将拿锁的衙役打倒在地,另一个衙役举枪要射,也被他一脚踹飞了出去。汪永福转身就逃,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便有东西击中了他的鼻梁。他惨叫一声,怦!枪也响了,火药味四下飞溅。凤仪被陈妈一把搂进怀里,等她挣脱开来,杨练已经不见了。汪永福蹲在地上,用手捂着脸。凤仪见他的鼻梁从中间折成一个直角,一直歪到了左边脸颊上,不禁尖叫了一声。

汪永福觉得血不停地从脸上往下流,似乎到也不痛。他又恨又怒,指着汪静生,嗡嗡喝道:"汪静生也是乱党!把他抓起来!抓起来!"

两个衙役互望一眼,心道不管上面收了多少好处,他们犯不着得罪人。何况跑了的那个,显然不是什么善良之辈。两个人彼此点点头,其中一个嘻笑道:"这个上面没说啊。"

"我不管!"汪永福吼道:"他就是乱党!就是乱党!"

"汪永福!"汪静生突然大喝一声。他一步一步地走到亲侄子面前,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想干什么?!"

汪永福见汪静生一张脸灰中泛青,眼珠暴出,眼白涨得血红,嘴唇也红得发紫,不由惊骇万分,不敢言语了。两个衙役扶着他一阵风地去了。陈伯忙关上门,打来井水,和陈妈清洗地上的血迹和铁屑。汪静生看着满屋狼藉,突然晃了一晃。他觉得月亮一下子扑进他的眼里,白的到处都是。在模糊的光线中,他看见了凤仪。他朝她笑了一下,重重地摔在地上。

"外公!"凤仪抓着他,嘶声尖叫:"你怎么了?"

当天夜里,大夫宣布了汪静生的死亡。得信的汪氏族人纷纷赶到汪宅,他们一面准备丧事,一面清点遗产。由于汪静生没有过继子嗣,也没有留下遗嘱,他的财产只能由族里平分了。

凤仪被套上一身孝服,然后跪在灵堂前,一边烧纸一边磕头还礼。和她同跪的,还有族中选出的孝子贤孙。凤仪不时地转过身,看着"躺"在奠帐后的汪静生。他的脸上盖着一张黄草纸。也许纸太轻了,凤仪总觉得有风在揿动纸的一角。她很想那风把纸揿开,她可以再看看外公的脸。可是不管她回了多少次头,她就是看不到。

灵堂中烛火跳动、香烟袅袅,吊唁的人川流不息。他们先在厅中哭嚎泣诉,接着爬起来,和熟人聊天絮话,讨论家长里短。这简直比春节还要热闹了!凤仪怀疑自己在做梦,被鬼魇住了。她用力掐着大腿,希望能醒过来。就在这时,汪永福领着儿子老婆走进了灵堂,他的脸从中间裹了一层白布,上下露出眼睛和嘴。他们还敢来?!这简直有点天打雷劈的味道,凤仪觉得血一阵一阵朝上涌,冲得脑壳阵阵狂晕。她迅速扫视着整个灵堂,在丧服边发现了一把剪刀。她突地跳将起来,扑过去抓住剪刀,对着汪永福便是一下。汪永福吓得倒退一步,跌倒在地。凤仪一个踉跄,转过身又要动手,被众人夺的夺按的按,拖进了后面厢房。

"我的小姐,"陈妈哭道:"他是你外公最亲的侄子,还要指望他披麻戴孝、捧棺撒土呢,你伤了他可怎好?"

"我不是外孙女儿吗?"凤仪吼道:"谁要他来装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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