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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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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那茶客哼道:"玻璃是什么东西?"

"玻璃就是二氧化硅。"

"二氧,二氧什么?"茶客们轰得笑了:"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化学,"少年正色道:"也是西洋科学。"

茶客们见他一身洋装,虽然年轻幼小,但谈吐不凡,倒也不好为难他,便自己聊了起来。少年一拉凤仪,二人走到旁边的空桌处,凤仪迫不及待地问:"化学到底是什么?"

少年笑了:"化学是一门西学,二氧化硅是玻璃的化学名称。"凤仪见他手上拿着一本书,书名写着《代数学》。不由问道:"这又是什么?"

"这也是一门西学。"少年道。

凤仪见这位年纪稍长的少年如此有学问,不由又敬又愧,觉得自己枉上了学堂。她终究是少儿心性,想了想道:"我也懂一门西学,叫油画。"

"哦,你会画油画,可真了不起。"少年衷心赞道。凤仪嘿嘿一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少年见她的表情煞是可爱,不禁问:"你叫什么?"

"凤仪。"凤仪道:"你叫什么?"

"我,"少年刚欲回答,心中念头一转,道:"我就叫玻璃啊。"

"玻璃?"凤仪一本正经地道:"你爹爹是学西学的吗?怎么会起这种名字?"

少年哈哈大笑。凤仪又惦记起琉璃碗,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茶客手中之物。少年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脸渐渐地红了,柔声问:"你什么时候再来?"

"我吗?"凤仪道:"不知道呀。"

"那我怎么把钱还给你?"

"钱?"凤仪一愣,随即笑了:"这是我哥哥的钱,不是我的。"

"你哥哥?"少年一愣,顺着凤仪的视线看去,见杨练正坐在靠窗的桌边,默默地盯着他们。"你哥哥的钱也得还呀,"少年笑道:"不然我真成了吃白食的赖皮精了。"

凤仪咯咯地笑了。少年说:"下个礼拜天我们还在这儿见好不好?我把钱还给你?"

"好呀,"凤仪想了想道:"那还是还这个时候?"

"好!那就到时候见。"少年大为开心,恋恋不舍地道:"今儿我要回去了,我家里大人还等着我呢。"

少年朝凤仪拱了拱手,凤仪不知如何还礼,便学雅贞福了一福。二人挥手作别,凤仪回到杨练桌边,忙忙地说了刚才相约之事。杨练度那少年是好人家的子弟,笑笑道:"下个礼拜哥哥陪你一起来,好吗?"

凤仪大为欢喜。她又听那几个茶客大谈了会琉璃,又喝了一肚子茶,这才意犹未尽地跟着杨练回去。这一天又累又饱,天一黑她就上床睡了,一觉醒来,她感到床边有人,高兴地道:"是雅贞姑姑吗?"

"是我。"刘雅贞道。

凤仪伸手拔开帐帘,见刘雅贞外穿一套西洋套装,内衬小格子翻领衬衫,一头乌发向侧后盘起,紧致俏丽,并无半点装饰。凤仪惊讶万分,张着嘴说不出话,她急忙跳下床,也顾不得穿鞋,就拉住雅贞左看右看。刘雅贞面色绯红,但仍鼓起勇气不回避她的目光,羞声问:"好看吗?"

"好看好看!"凤仪连声称赞,突然,她尖叫起来:"雅贞姑姑,你的脚?!"

刘雅贞的三寸金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正常尺寸半高跟皮鞋。"你怎么弄的?!"凤仪万分惊喜:"你怎么弄的!"

刘雅贞小心翼翼地把脚退出皮鞋,露出一双特殊结构的袜子。这袜子是专门给一些小脚姑娘设计的,袜的前端缝成脚趾模样,里面塞满棉花,后半端可以穿在她们的脚上。这样一来,小脚也可以穿西式皮鞋了。凤仪开心地道:"雅贞姑姑,你的脚也光复了!"

"好看吗?"刘雅贞又问。

"好看好看,还有你的头发,这是怎么梳的呀?"

"这叫竖爱司头-17],听说是从日本传过来的,"刘雅贞笑道:"是最新式的发型。"

"要是爸爸见了你不知道有多高兴,"凤仪脱口而道:"他最不喜欢那些旧式的东西了。"

"是吗?"刘雅贞冷不防从凤仪口中听到一句大实话,不由一呆。她慢慢地坐倒在床前的凳子上,口中喃喃道:"他最不喜欢旧式的东西了。"

她只觉心口发悸,浑身发颤。这段日子在邵府无穷无尽的等待,她也渐渐觉出,事情不像之前她想的模样。她这才鼓起把勇气,买来光复的鞋袜,又说服爹娘,同意她做西式打扮。她本想改变之后,可以让邵元任看一看,以博得好感。但是凤仪这句话,如醍醐灌顶,一语惊醒梦中人。邵元任向来不喜欢旧式的东西,包括她刺绣,她行福礼,她裹小足,她的一切一切。如今她换上一身衣服,一套鞋袜,就能挽回一个人心意么?

她总不肯放弃一点渺茫的希望,半晌回转过来,轻轻拉过凤仪。凤仪觉得她的手指冰凉,吓了一跳:"姑姑,你冷吗?"

"姑姑不冷。"雅贞柔声道。她慢慢地替她把衣服一件一件穿好,又帮她把头发一点一点梳通,仔细地编成长辫,又用小梳把额前流海梳得一丝不乱。凤仪见她神情凄凉,一双美目温柔无限又泪光点点,似乎对自己大有不舍之意,不禁有些不安:"姑姑,你怎么啦?"

刘雅贞伸出手,柔柔地抚摸着她头顶光鉴可人的头发:"没事儿,你长大以后就明白了。"

她黯然地坐了良久,忽然站起来,便要走。凤仪拉住她,哑声道:"你要去哪儿?你去哪儿我也去哪儿?"

"傻孩子,"刘雅贞笑了笑:"我要去找你义父,你在家好好玩。"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姑姑有空就回来。"

"你会回来吗?"

刘雅贞听了这话,浑身一颤,眼泪险些落了下来,她连忙稳了稳心神,见凤仪盯着她,似在询问又似在警觉。她长叹一声,轻轻拥住她:"要是姑姑能像你一样就好了。你以后要听你义父的话,千万不做雅贞姑姑这样的女人,不要学这些旧式的东西。"

"不,姑姑,"凤仪偎在她怀里:"你最好了,我就要和你一样。"

"别傻了,像姑姑一样,就不会有男人喜欢。"

"男人不喜欢有什么关系?"

雅贞凄然一笑:"女孩子大了,就得有男人喜欢,没有男人喜欢,就嫁不出去了。"

"嫁不出就嫁不出去,"凤仪大为不满:"我就和姑姑在一起,哪儿不要去。"

"真是孩子话,"雅贞笑了笑:"好啦,姑姑走啦,你在家好好的。"

她不待凤仪再说,轻轻扯出身,一步一步地出了门。凤仪见她的背影俏丽干练,与以往那种风姿完全不同,不由地痴了。没有男人喜欢有什么打紧,她在心内想,以后我长大了,就和姑姑在一起,我挣了钱,养姑姑一辈子。

她本以为刘雅贞去了元泰,见了邵元任就会回来,谁知道到了中午,也不见人。她心绪不宁,等到下午,还是不见人,到了晚上,不仅刘雅贞没有回来,杨练、李威等都没有回来。她打电话到元泰,说邵元任正忙,刘小姐来了又走了。她又逼着小卫去刘府,回来说刘小姐身体不适,已经休息了,改日再来看望。凤仪食不甘味,卧不安寝,呆呆地躺在床上,看着方谦写的字:循序渐进;言简意赅;宽以待人、严以律己;无欲则刚;沉着冷静、随机应变;顺其自然。她模糊地体会它们的意思。"顺其自然,"她喃喃自语:"这有多难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约夜深了,她听见窗外有车灯闪亮,还有小卫打开大门的声音。她翻身下床,披上小外套,蹬蹬下了楼,见了邵元任便问:""爸爸,你看见雅贞姑姑了?"

邵元任点点头。凤仪觉得他的表情很凶,但她素不惧他,继续问:"姑姑今天漂亮吗?"

一阵沉默,邵元任答:"漂亮。"

"她人呢?"

邵元任转过身来,低声喝道:"阿金,带小姐上楼休息。"

阿金从未见东家如此模样,吓得双腿一软,便来拖凤仪。凤仪岂能善罢干休,几下挣脱了,冲到邵元任面前:"姑姑人呢?"

"她回家了,"邵元任见凤仪满面关切,心头一酸,耐下性子道:"你上楼休息,明天爸爸带你去看雅贞姑姑,好不好?"

"真的?!"凤仪从未听邵元任说过此类的话,不禁又惊又喜:"明天我们一起去吗?"

邵元任点点头:"爸爸很累,让我歇会儿,好吗?"

"好,"凤仪福了一下:"爸爸晚安。"

邵元任不悦地道:"你不要学这些,只说晚安就可以了。"

凤仪才不理他,朝他做了个鬼脸,开心地上楼去了。邵元任拿她没有办法,只命小卫关好门户,给他泡杯茶,端到面前,又命阿金等不许打扰他。等小卫把茶送上来,他就同虚脱了一般,瘫倒在沙发上。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雅贞会穿扮成这样,还跑到工厂去找他。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旧式小姐,怎么会做出如此乖张的事情。难道,雅贞俏丽的身影如雪片般纷乱地落入他的心中,难道我喜欢她?难道我一见到她,就愤怒不安的原因,是因为我爱着她?

这不可能!他连连否决,我不可能喜欢她、爱上她。她的未来必须幸福。邵元任不停地告诫自己,绝不能心软。可是他一想到,今天他把那两个公子的小册交给她,向她介绍这两人的家境人品,又细说自己会出多少嫁妆时,刘雅贞那绝望又凄楚的眼神,他的心就隐隐作痛。这么些天来,他们一直没有相见,可她的身影无时不刻不纠缠着他,但是今天,他实在躲不了了,只能把真相告诉她。

不知道她回去后,会怎么想,能不能吃得下饭,睡得着觉。邵元任只恐自己伤她太深,忧心不已,只恨不能一下子天光四亮,他好带着凤仪前往刘府,再去劝解雅贞。他想回卧室小睡,又想去书房小坐,却怎么也挪不开步,只是半躺在沙发中。阿金在楼上偷窥了几次,见他还在客厅中,也不敢下楼,怕落了个打扰的罪名,只得在凤仪床头猫了一夜。凤仪也睡得不稳,天蒙蒙亮时,她在梦中惨叫起来,阿金慌忙把她摇醒。这次之后,她好像平静了,又不知睡了多久,她睁开眼,感到房里站着一个人:"雅贞姑姑,"她叫了起来:"我担心死了!"

那人没有说话,她探出头,原来是邵无任。凤仪大为惊诧:"爸爸,你今天不上班吗?"

邵元任摇了摇头,退到门外,命阿金进去帮她穿衣服。阿金捧着一套衣服走了进来,从衬衣、衬裤、外套、帽子,都是白色的,凤仪渐渐感到事情有些异常了。等她穿戴整齐,邵元任走到她身边,扶住她的肩膀:"爸爸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凤仪觉得自己的声音凶巴巴地。

"你雅贞姑姑,死了。"

"……"

"雅贞,她死了。"

凤仪张了张嘴,感觉呼吸有些不畅,自从外祖父汪静生去世以来,她很久没有这种感受了。她觉得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不管她怎么用力,就是无法清醒过来。她攥着邵元任的衣袖,跌跌撞撞地走下楼。李威、杨练站在客厅,他们穿着黑衣裳,家里好像什么人都不在了,外面大街也没有人,到处是黑的,冷的,只剩下邵元任柔软的衣角。直到汽车发动,直到风从车外吹进来,她才开始抽泣。邵元任既不为她擦去泪水,也不命令她停止流泪。

父女二人到达时,凤仪已从哭泣变成了哭嚎。她张着嘴,从肺腑里发出悲伤的叫声。虽然她和刘雅贞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对她来说,刘雅贞代表了所有的女性关怀:妈妈、姐姐和姑姑。她怎么也想不通,昨天见面的时候还好好的,她又温柔又美丽,为什么一觉睡醒,她就没有了,再也见不到了。

刘府上下一片悲痛。雅贞的母亲病倒了,只剩父亲勉强主持局面。他是个闲居多年的小文官,膝下只有雅贞一女。这些年邵元任对刘家可谓关心之至,他也把他当成未来的女婿,如今上海光复,革命成功,眼看二人成亲在即,女儿为什么悬梁自尽呢?他百思不得其解,因为雅贞被发现的时候,身穿西式套裙,脚穿"文明皮鞋",一反日常妆扮,一时间鬼怪作崇的流言传得到处都是。刘府一面举办丧事,一面请来法师作法,黄色的道符从大门一直贴到内宅院中。

邵元任面无表情地守在灵堂上。除了凤仪,没人敢和他说话。他坚持要雅贞穿上新娘嫁衣,脸上盖着红色锦帕。刘家一来素知雅贞的心愿,二来怕他也被"鬼迷了",只得一一听从。只有凤仪猜到一点原由,她一面痛哭,一面暗自怨恨邵元任,如果他早点能这样对待雅贞姑姑,雅贞姑姑就不会死了。

父女俩就像一个丈夫和一个女儿。凤仪披麻带孝,为前来吊唁的人们磕头答礼。邵元任除安排大小事务,就静静地守在灵前,看着刘雅贞。她一身喜气,柔顺地躺在那儿,就如睡着了一般。为什么她柔弱的极至是这种坚决,永远不再给他机会:微笑、说话、或者彼此折磨……佛说世上有七种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安排他们的命运:在一起的时候,他不知道他喜欢她,总是讨厌她,令她伤心;现在终于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她却死了,阴阳相隔、永世不能再相遇。

他起先还又痛又恨,既想疯了般大哭,又不得不打迭精神,料理各种杂事。渐渐的,他就觉不出什么了,只是冷冰冰的,胸中口中一片麻木。

他以妻子的名义给雅贞举行了葬礼,改叫刘家二老为父亲、母亲。墓地由他亲自挑选,墓碑上刻上他和雅贞的名字,一个为黑字一个为红字,预示着将来他要在此陪她合葬。

刘雅贞生前没有得到的愿望,身后全部得到了。她的葬礼既完整又风光,刘家二老略感欣慰,唯有凤仪在悲痛中深感迷惑,为雅贞姑姑活着的时候爸爸不喜欢她,死了又要娶她,又想和她永不分开。如果这就是嫁人,她宁愿一辈子不嫁,最多和爸爸、爹爹或者哥哥住在一起。

刘雅贞的葬礼结束后,凤仪大病一场,持续地发烧、再发烧,呆在空荡荡的房子里。邵元任更是一连月余,居住在龙华寺-18],除了凤仪的病和丝厂紧急要务,不见任何人。与此同时,中国正经历着改朝换代的大事。1912年1月1日,孙中山在南京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新年-6]被定为阳历元旦。

凤仪度过了少年时代最孤独悲痛的一段时光。她母亲早亡、外公去世,父亲长年不得相见,这些累积的情感伤痛,被刘雅贞之死激发了,她仿佛成为天下最不幸的孩子,叹气、流泪,日日夜夜把自己关在房里。等方谦赶到上海后,发现自己的女儿完全变了。

这个十二岁的少女,眉宇间满是哀怨。她的眼睛本来是天真而明亮的,现在却全无光彩。因为持续生病,她显得瘦弱无力,原来那股子勃勃的生机,突然之间就消失了。令他方谦心痛的不仅是凤仪,虽然已在龙华寺皈依佛门,成为一名俗家弟子,夜夜抄写《金刚经》。邵元任仍然不能从雅贞之死的痛苦中摆脱出来,他极度消瘦,脸色苍白。除了必须要谈的事情,他几乎不开口说话,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这天吃罢晚饭,方谦说想出去走走,凤仪勉强同意了。她已经两个月没有跨出邵府的大门。她跟着方谦出了门,初冬的凉风吹过,不由让她想起了一些往事:雅贞姑姑天天在家里等爸爸、哥哥带着她去城隍庙吃小吃……那个有两条浓眉毛的少年……"下个星期天还在这儿好不好?我把钱还给你"……她不觉轻轻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方谦和蔼地问。

凤仪吐出三个字:"琉璃碗。"

"琉璃碗?"方谦问:"你知道什么是琉璃吗?"

凤仪想起少年明朗快活的笑容,还有两条乌黑神气的眉毛,沉默了半晌道:"琉璃就是玻璃。"

方谦看了看她,没有再问。他们慢慢走到了老城墙,这里搭建了不少棚户。自1911年以来,大量的灾民不断涌入上海,形成了特有的棚户区:简陋的房屋、破旧的衣服、异域的方言……这里充满了努力求生的气氛。凤仪走着走着,渐渐觉出自己和这儿的不同,不少人好奇地打量她,还有人对她吐口水,或者视而不见——她显然不是这里的一员。

"凤仪,"方谦道:"我一直在外飘泊,把你托给外公,外公走了之后,又把你托给邵叔叔。你很埋怨爹爹吧。"

"没有,"听到爹爹温和的自责,凤仪心内一酸:"外公和爸爸对我都很好。"

"你知道爹爹的理想是什么吗?"方谦看着几个在棚户区里玩耍的孩子。凤仪摇摇头。"爹爹的理想,就是让更多的孩子过上凤仪一样的生活,至少,有饭吃有衣穿,能接受良好的教育。"

"这个,很难吗?"

"很难,"方谦沉重地道:"至少在现在的中国,很难。但是,爹爹一直在努力。"

"爹爹,"凤仪忽然问:"雅贞姑姑的死也是一种努力吗?"

方谦思虑良久。她不是小孩子,需要更慎重的评价:"我不清楚雅贞小姐是出于努力还是出于放弃,但是爹爹不喜欢轻言就死。就像你今天看见的这些人,他们因为战乱或者灾害离开自己的家乡,来到上海,就是为了活下去,为了活的更好,这就值得尊敬。"

凤仪全神贯注地听着。方谦说:"你记住,活着是人的根本,是人应该做好的第一件事。"

"不管遇到什么吗?"

"不管遇到什么!"

凤仪觉得一股气流在胸前翻涌,方谦看着她眼睛里闪出的光彩,欣慰地点了点头。她问:"爹爹,如果绝望了怎么办?"

"放弃,从头再来。"

凤仪想起刘雅贞等待邵元任的表情:"如果不能放弃呢?"

方谦隐约明白了凤仪的所指:"承受。"

"承受?"凤仪有些迷茫:"那不是很痛苦?"

"承受痛苦,并且承受时间,时间会让痛苦减淡,然后给予新的欢乐。"

"就像爸爸那样?"

"是的,"方谦说:"所以不必担心什么,他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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